那驾车的男人一头雾水愣在原地,下意识便伸了胳膊要阻拦,谢昭宁正安抚两匹受惊的马,见状侧着一伸手,指尖扣着铜板适时一弹,悄声精准击中男人的膝弯。 男人猝不及防一个踉跄间,霍长歌已被松雪送上了车辕。 男人吃痛闷哼,险些跪倒,却仍不忘回头惊呼道:“小姐小心——” “无事,阿程,”那公主放下车帘,缓了缓心神,随着车内微不可见“铿”一声拔剑的响动,冷笑一声,咬牙沉嗓道,“让她进来吧。”
第62章 结盟 霍长歌打帘进了马车中, 果不其然,一点寒芒一闪,一把锋利短匕“咻然”擦破风声, 停在她颈侧。 那马车中竟有两个人,除却前朝那公主, 另有一婢女装扮的女子无声无息守在门帘后。 “你来做甚么?”那前朝公主后背抵着车壁正襟危坐, 冷声嘲讽, “活着不好么?” 霍长歌不惧也不恼,昏暗憋仄车厢内,扣指一弹那匕首刀身,竟笑着与她商量,颇没脸没皮道:“阿姊,叫你的人先收收手,这车顶棚低, 我近日又长高了些, 站着与你说话躬着背,到底不舒服。不若着我先坐下, 咱俩慢慢说?” “郡主心思缜密、身手诡谲, 这声‘阿姊’本宫可当不起。”那公主虽被她唤得神情一晃, 眼前不由浮起些童年旧事,勿论是深宫还是王府, 她原也是有姊妹的。 但那些转瞬又被凉亭之中为霍长歌两招扼住咽喉的记忆所取代, 她便冷嘲自讽一声:“见笑, 这刀不架在郡主脖子上,本宫心里总归不踏实。” 霍长歌漫不经心一笑, 颇能屈能伸,便以一副难受的姿势转眸饶有兴致将那公主上下打量一打量, 见她腰间亦别着一枚细雕成孔雀绿羽模样的木符,福至心灵抬眸:“原阿姊亦是要以姚家宗女身份入宫面圣么?” “不巧,”车厢内虽不通明,那公主却也正在打量她,闻言冷声一笑,“本宫原想那姚家宗女怕是城外-遇了险,不成想却是遇上郡主先打了劫。” 霍长歌“噗嗤”一声没忍住,只不害臊道:“承让承让。” 那赫氏公主原便是要借姚家旁支偏房的“莞儿”姑娘身份入宫,城内久等不到马车,姚家只得另与她配了辆,不成想那车却是被霍长歌半道劫了去。 二人原是打的同个算盘,倒也有趣。 那公主却笑不出,面朝霍长歌遽然发问,眉目冷凝,神情戒备:“明人不说暗话,眼下时间紧迫、耽误不得,郡主拦车,到底所为何事?” 她今日起事不容有失,霍长歌似鬼魅般行踪难以琢磨,一把大火烧不死她不说,竟还能赶在入宫前寻到她,不由令人生疑。 “阿姊你就那般扔下小妹不顾,险些就让小妹心寒了。可小妹又能怎么办呢?不过是追着阿姊来救命,也来救一救阿姊的命罢了。”霍长歌眨着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可怜巴巴得拖着长音,左一声“阿姊”,右一声“小妹”,已兀自唱起了大戏。 “你来救我甚么命?”公主忍住不适,寒声道。 “小妹原当阿姊有何良计,方才舍我选了旁的人,却不过是伙同山戎与连珣火中取栗。”霍长歌闲闲一笑,凉凉讥讽,“那连珣可是好相与的?若是连禁军业已落入他手中,阿姊怕不是要与人做嫁衣裳,总归活不过今日了。” 她话说得不留情面,那公主原还未恼,持刀的婢女已先变了面色,稍稍使力一压冰凉刀刃,不豫瞪她。 “我晓得阿姊大义,恐已存了死志,”霍长歌却是临危不惧,神色如常又续道,“只眼下山戎大军难在酉时汇合,既发不起总攻,若阿姊席间行刺失败,又等不来援手,连珣尚有退路,只将种种罪过推于阿姊一身即可,可阿姊却——” 霍长歌稍稍一停,又“啧啧”两声,方才一字一顿,狠狠撞进她心房:“死——能——瞑——目——么?” 赫氏公主闻言豁然抬眸,眸中杀机骤起,周身寒意霎时四溢,自四面八方朝霍长歌袭去。 “若是小妹,便死不瞑目!”霍长歌眼神一瞬狠厉,咬牙自问自答。 “小妹也不与阿姊争甚么,总归这天下最懂我的莫过阿姊,最懂阿姊的也莫过我。”霍长歌倏得又软了话音,眼神真挚又急切,嗓音微微沙哑中又略略蕴着恳求道,“阿姊,你帮帮我,帮帮我吧?左右我弑不得君,但你能。我护你,你弑君——” 那公主却截她话音,面色阴冷会蹙眉,愈加不信服眯眸道:“事已至此,你便是助本宫击杀晋帝又如何?连珣已是铁了心不允谢昭宁随你归北地,郡主此举又要暴露反义,怕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既引山戎入境,这江山便给不得连珣了,他不配,小妹总得送他下去父子一家团聚才算圆满呢。”霍长歌闻言赞赏似得与她轻笑,却是菱唇一启,意味深长道,“至于赔不赔夫人、折不折兵……此处也只咱们三人,阿姊不将小妹身份捅出去,小妹便能默默无闻、功成身退,回家嫁人了。” “至于那皇位,”霍长歌正色沉声,话说得真假参半,“小妹承诺不插手,届时公主与列位皇子各凭本事吧,如何?” 她虽颇显真诚,那公主却只不愿信,琥珀色的寒眸轻蔑一挑:“只你一人便可助我成事?未免太托大了吧。” “小妹确实有良策,不只那《问罪书》一计。既有《问罪书》在先,阿姊还信不过小妹么?”霍长歌夹枪带棍先一骂,转眸一瞥,话里有话又续道,“水榭应过阿姊的,小妹今日俱践诺。” 最后一语,直直戳透赫氏公主的心房,她眼神迟疑一动,几番抿唇,确实心动不已,神情复杂看着她。 她图谋甚是隐晦,除了霍长歌,恐这天下再无几人料得中她所图为何…… 那公主瞧着霍长歌眼神越发难以言喻起来,这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却是她的敌人,这种滋味也奇妙得紧。 霍长歌静静等过片刻,便知已胜券在握,遂抬了左手举头顶,对颈间那一线寒芒视若无睹,从容道,“话已至此,阿姊不若想清楚,击掌为誓,盟约达成,若有毁意——” “……”那公主凝着霍长歌一双清亮桃花眸,只不知她说真说假。 霍长歌心思诡谲、身手莫测,却是难得的好搭档,但她二人交恶不过数日,她又巴巴上赶着扑过来,到底惹人生疑得紧。 那公主斟酌良久,实难抉择,只眼下时间紧迫,片刻便要入宫,再耽搁不得,便是不与霍长歌凑个弑君的搭子,拼死一搏,想来亦有把握妥帖行事。 遂那公主冷哼一声,侧眸再行试探,硬气道:“还是算了罢,到底不是自家人,郡主便是武艺卓绝,本宫也怕用不趁手。利器难免两面,伤人亦能伤己。本宫性命便不着郡主惦念了,郡主那一大家子亦自求多福吧。” “哦——”霍长歌闻言也不甚意外,拖着长音似叹非叹。 她本就没甚么实质性筹码与底牌,不过是“又要护驾又要夺权”,进退维谷间,想借前朝公主与自个儿当完盾牌再当矛,达成所愿罢了。 只那公主倒也清醒,一眼看破她这“无-耻行径”,一口回绝了。 “俗话说,先礼后兵——” 霍长歌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她遗憾一叹,眼神骤然狠厉,倏得抬手一个小擒拿,猝不及防扣住那婢女持匕手腕,掐住命门,“当”一声卸掉匕首,拖着她一臂折反身后,再抬起一腿飞踹,将她直直踹得合身扑向那前朝公主,带得她“哐”一下一同撞在车壁上,闷声痛呼一声。 车厢剧烈晃动一瞬,马匹受惊扬踢嘶鸣,四周围观人潮骇了一跳,又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车厢外,谢昭宁垂手立在窗下似杆长枪般得英挺,内里谈话只能闻个隐隐绰绰。 他正担忧,见状微一蹙眉,与松雪对视间适才低声道:“小姐——” 那精壮车夫也焦急一唤:“小姐?!” 车内,不待那婢女手忙脚乱自赫氏公主身上爬起来,霍长歌闻声自披风下随手摸出斜插在后腰腰封上的一柄短剑,“铿”一声探臂一挥,剑鞘前端裹挟雷霆之势直指那主仆二人。 那公主形容略显狼狈,面上素纱也歪斜,愤懑凝着鼻尖前那富丽堂皇的短剑,便是做了部署,又失算在霍长歌手上吃了亏,正憋闷不已,却也只能颇实务冷声道:“无事。” 甚是不情不愿。 车外烈日当头,晒得人心也浮躁,那男人闻声仍觉不对,犹自担心,便急匆匆要往车前去撩车帘,谢昭宁身影似道流风般一闪却又阻了他动作。 “既是无事,兄台还是稍安勿躁,”谢昭宁一双凤眸笑得温润和气,朝他拱手端端正正作了一揖,指缝间却明晃晃夹着枚铜板一晃,堂堂正正得威胁,慢条斯理地道,“小姐们谈话,咱们做下人的,便还是谨守本分,莫打扰得好。” 虽貌不惊人,又搭一身简陋的粗布麻衣,却难掩骨子里温文端方的气度。 男人:“……” 膝弯儿忽然有点儿痛。 松雪略有些懵得滞了一滞,险些笑出声。 车厢内,霍长歌一手持着剑,却是径直往那窗扇旁挪过去。 她斜倚着车壁越发无赖,眼睫无辜频眨,瞧着那后悔没一刀先将她结果了的主仆俩,娇嗔着威胁那公主:“阿姊,你还是答应了吧。你若是不应,我便只能在此喊上一嗓子:‘前朝公主在此!’眼下街上满是抓你的禁军,倘若你未入宫便要暴露,怕就等不到妥帖行刺的时机了。” 她话音未落,倏得掀开窗扇探出头,作势便要大喊! “你——”那前朝公主猛得推开身前婢女,鼻头上顶着那她剑尖,倾身上前“啪”一声扣住了窗,头顶登时撞上了顶棚,发髻歪斜,气得浑身发-抖美眸含霜。 她一把扯住霍长歌手腕咬牙切齿森冷道:“如此小人行径,当可为北地三军表率?!” 霍长歌恬不知耻,小鸡啄米似得点着头,笑眯眯得仰头瞧她也不说话。 那婢女此时也捡了匕首又上前来,眸光忿愤地瞪着霍长歌,与那公主不平低声道:“公主,咱们先杀了这祸害!” 霍长歌见状也不怵,充耳未闻,眼波流转间,娇俏可人又从容。 那公主晓得她本事,若是动起手,难免两败俱伤,遂忍着噬人的冲动,气得胸膛上下起伏,思量间,只得被她轻而易举便拿捏住,阴毒睇着她,咬牙谨慎重复道:“你助我击杀连凤举——” “否。”霍长歌复又半举左手耐心纠正,“你杀人,我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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