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一命当报答?” “是。”霍长歌道。 “凉亭水榭之上,你我当日之约——” “全然兑现。”霍长歌又道。 “好,击掌为誓,”那赫氏公主遂放开她,与她抬掌“啪-啪-啪”连击三下,再不忿瞪她一眼,转头举手朝天肃声发誓,沉嗓道,“若有毁意,今日之事再不能成,天诛地罚,余生难渡!” “……”霍长歌眼神稍稍一震,便随她道,“击掌为誓!” ***** “天诛地罚,余生难渡!” 那八个字许是太过沉重,似金石相击的鸣响,自窗缝间泄出传进了谢昭宁耳中。 霍长歌既应他要保连凤举,又应那公主要杀连凤举,如此矛盾的承诺中,他晓得霍长歌在作何打算,只那条路太过艰难,她为两全,却亦只能如此。 谢昭宁不由呼吸一滞,眼神复杂而感怀中,便见那车帘被人从内撩开来,霍长歌与两名神情不豫的女子前后走出。 谢昭宁下意识上前一步,先将霍长歌自车辕上扶下来送到松雪手中,便又闻她轻声细语道:“宁哥,阿姊的马车撞坏了,既是要一同入宫赴宴去,便坐咱们马车一起吧,你去将车驾过来。” 谢昭宁让她唤得稍稍一怔,耳根不由烧红,点头一应间,却是先仔细瞧了那明显衣着较为华贵的女子一眼,那女子怕是闻见了霍长歌叫他单字的“宁”,也正垂眸揣度似得打量他。 谢昭宁虽从未见过前朝那位小公主,却自武英王口中闻得那一对双生姐妹花原生得一对琉璃似得淡色眼瞳,万中无一,很是罕见,便知此人身份,方才转身去后面将两车分开,驾着他们那辆完好无损的过来。 松雪便搀着霍长歌先上了车,自己等在车下。 那前朝公主安抚了马夫两句,又简单一交代,着他将车扔在路上去寻其他人汇合,便被婢女扶着也上了车。 车内顿时有些挤。 “松雪,你也回去吧,不必随我前行了。”霍长歌打帘与松雪笑着嘱咐道,“莫忘了我说过的话。” 松雪深深看她一眼,也不多说甚么,福了一福转身离开。 周遭围观众人瞧完了热闹也自觉散开让了路。 霍长歌放下窗帘,转回身来靠门坐着,饶有兴致得觑着赫氏那婢女侧身与她重新挽发髻,十指如飞似得在她发间穿梭,片刻后,收拾停当,便也矮身一福,恋恋不舍得下车走了。 车内一时间只余霍长歌与那公主无言对坐,车外一扬鞭,谢昭宁顿时将马车晃晃悠悠重新驱上了路,小心穿过被前朝祸害出来随处可见的乱糟糟人流,驶向皇宫方向。 “我有话要同你说,”霍长歌歆羡得昵着那公主的新发式,于车轮碾压着青石板,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中,毫不客气得启唇与那公主道,“既是上了我的马车,自此时起——” 她轻笑一声:“——便要听我的指引行事了。” ***** 申时前二刻,大宴将启,皇宫含光门前安安静静,无采办人流往来穿行。 谢昭宁提前缓了车速,放马小跑着过去,将马车堪堪停在掖门前空地。 含光门前守卫日头暴晒之下似正焦躁,见着谢昭宁驱车过来,横眉竖目警觉,“唰”一声抽剑阻拦:“甚么人?!” “右扶风姚家,奉诏入宫赴宴。”谢昭宁主动取出两块儿姚家女的木符递于门前一名守卫,将嗓音压得低哑,姿态略显卑微,讪讪轻笑中抹了一把额前热汗,“城中流民惊扰,吓得马车失了控,耽搁了些许行程,怕误了入宫时辰,正阳门却是去不了了,军爷可否与我家小姐行个方便,着咱们改走含光门?” “流民?”那人闻言似有惊诧,与同僚面面相觑一瞬,低声嘀咕一声却未多问。 他接过谢昭宁手中木符与诏书来回翻捡,似得罪不起姚家,眉头一皱一放,又掀开车帘探过车内,见其中确实只两名娇柔貌美姑娘,空荡荡再无它物,便只与谢昭宁仔细搜了身,通过盘查,打了手势着他驾车入内,又谨慎招了两名手下,示意一路相随护送。 “入得内庭,姚家小姐可乘步撵往御花园中赴宴,至于这位小兄弟——”那人周详交待手下道,“按规矩,送去驿马所中稍作休整吧。” “是。”手下抱拳。 “多谢军爷。”谢昭宁忙道。 说话间,他不动声色抬眸轻瞥—— 正阳门前守卫既已换过一巡生脸儿,便是那前朝公主明言原是连珣找人顶替,谢昭宁忌惮连凤举已熟知内情之下,便仍不敢贸然前往,故而改走了含光门,却不料此处禁军亦无一人曾在他手下当值。 既然松雪适才未曾收到讯息,怕此地哨岗堪堪换防不久,与正阳门情况还有不同。 只几日光景,莫说正阳门,便是连含光门前守卫,亦换过了一轮,如此大的手笔,到底是连珣当真已策反了都检点,提前着新兵增补上了哨岗? 还是,连珣一早便买通了都检点,将自个儿私兵混入征召队伍,堂而皇之得放在皇帝眼皮底下已俩月有余? 亦或是,那位多疑善谋的帝王,顺水推舟率先布下了这迷魂阵? 那连璋呢? 禁军若有此大动作,他不可能不知,那他—— 谢昭宁正思忖,已有禁军忍不住催促他,探手道:“请。” 他便迅速回神,驭马先行离开,入得宫门,走过长长甬道往内庭去。 那甬道狭长,安宁静谧,原先十步一岗,如今却空无一人。 谢昭宁驾车左右环顾,戒备扬鞭打马,眸光小心眺上两侧高耸院墙,果然敏锐窥见似有箭尖寒芒于天光下连成一片森然白光,他心中顿时有了计较,怕是那墙上原伏有数百禁军身着轻甲,引弓张弩。 待他马车终于走到甬道尽头,再入一处宫门。 那门后,原又有四名陌生守卫,拦下马车后便果断关门,又唤谢他们下车盘查,与谢昭宁谨慎搜了身,着二女换了步撵往御花园中去。 谢昭宁目送薄纱覆面的霍长歌与赫氏公主姿态婀娜得靠坐在步撵上摇晃着走远,方才做出一副茫然无措模样,像是头回进宫,掀着眼皮觑着身侧其他禁军,小声支支吾吾道:“那……我、小的……驿马所是在……” 松雪与谢昭宁易容易得仔细,给他面上抹了厚厚一层青灰,越发显得他皮肤粗糙,人也憔悴贫苦,便是连眼下小痣也隐去了踪迹,他又稍稍弓背站着,身姿不大挺拔,与原貌简直判若两人。 此地值守禁军亦是临时迁补而来,本就与他认识不深,一时半会儿便也识不破他伪装。 “小兄弟不必心急。”应声又有一名面生禁军出列,与先前出自含光门的那名禁军一前一后引着他牵着马沿着红墙折向另外一条路。 那条小路原是通往驿马所后门,平素嫌少有人来往,周遭偏僻幽静只闻夏日蝉鸣,便是哨岗间亦距离隔得甚远。 申时前一刻,日头西斜。 谢昭宁不动声色转眸四处探查,戒备心起,若是寻常时候,是该着人引着他将马车驾去前门附近空地,原也不走这条路。 谢昭宁正警觉,余光轻瞥间倏得发现身后似有异状——他背后那禁军落在地上的影子已快与他的连在一起,只瞧那影子动作,像是那人无声而缓慢地抽出了腰间带鞘长刀,两手高举,似要给他当头一击! 谢昭宁骤然回身,迎面便是连鞘一刀,他侧步让过刀身,抬臂扣住那人手腕,猛得向外一翻卸掉长刀,另一手悬空接住刀柄,旋身到他背后手起刀落,一刀鞘砍在他后颈之上,瞬间将他切晕在地,动作迅疾利落。 谢昭宁身前那人闻声扭头,惊诧间还未反应,便被谢昭宁一脚踹得摔在墙上,后背盔甲磕出“哐当”一声脆响。 谢昭宁倾身上前,“唰”一声抽刀出鞘,将森寒刀刃抵在他颈侧,刀锋轻轻一抖,便在他粗壮脖颈之上划开一道细长血痕,堂而皇之得威胁。 他如今虽顶着一副其貌不扬模样,狭长凤眸却锋芒尽露,挺直肩背又高出那人半头来,俯视看他时,便莫名带出了些许威仪与压迫。 谢昭宁平静凝着那人愕然双眸,晓得他是含光门前守卫,便从他怀中从容摸出响箭扣在自己手心,肃然冷声轻道:“我问,你答?” “你是何人?”那人见他动作,不由震惶反问,“竟识得禁军响箭?” “你们不识得我,又为何要杀我?”谢昭宁却是不答,冷然一挑眉眼,刀刃往前稍送,便又切进他皮肉一分,鲜血瞬间沿着刀身淌下去。 “我不认得你,也从未要杀你,我只见到是你杀了人!如今你要杀我,动手便是,休想从我口中套出话去!”那人哑声咬牙一顿,偏头就要往刀刃上撞。 如此刚毅血性,谢昭宁一骇,匆忙撤开刀锋,刀身旋着他颈间空转半圈,刀背亦往他后颈猛得一敲,只得将他原地打晕。 内情还未来得及问,谢昭宁拧眉轻叹,眼下越发疑惑,又不由担忧起霍长歌处境。 他随手将染血单刀扔在地上,弓腰将那禁军一身轻甲扒下换了,又与他怀中掏了木符出来。 那木符上的人名也陌生,谢昭宁便越发笃定此事都点检已牵涉其中,毕竟签发木符、编纂目录,原便归都点检职下。 谢昭宁将那二人木符与响箭皆搜刮出来揣在袖中,环腰绑缚其中一人刀鞘短匕,又背箭囊长弓,待一身齐整瞧不出丝毫破绽了,拖着那两人藏进墙角暗处后,方才转身牵着马“哒哒”得继续沿着红墙往前走,绕到驿马所后门翻身进去,凭借对皇宫内院的熟知,另抄了近道去往中庭。 他着一身禁军铠甲,又怀揣木符,路上遇着避无可避的哨岗便也好糊弄。 如今宫中禁军新旧交杂,两波人马互不识得,倒也给了谢昭宁可趁之机,且越往中庭走,禁军哨岗调度与往日明显截然不同,更有别于宫门附近,变动难寻章法,怕当真是都检点亲自大改的布局,又机智得将新旧两股兵力搅扰其中,颇能迷惑了人去。 路上不住有大批禁军调动换防,却嫌有宫人往来走动,竟探听不到一二讯息,谢昭宁躲藏间,又越发担忧起连璋来。 霍长歌尤能见风使舵、随机应变,功夫又是这深宫之中难逢敌手的,这一路也未见她行踪与打斗痕迹,可他那位二哥,却目下无尘又过刚易折,禁军械斗内情瞒不过他,人员增补调动亦该瞒不过他,可他若知……若知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3 首页 上一页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