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宁心下微沉,冷静探查间,愈加谨言慎行,堪堪靠近御花园外的一处宫门时,遽然便见大股面生禁军持枪自四面八方赶来,汇成齐整两列朝他面前过来,气势雄浑整肃,只为首那人面容似有些熟悉之感,却非出自他麾下。 谢昭宁便隐在角落里站着,又抬头分辨日头方位——申时刚过,大宴方开,正是觥筹交错时候,乐师歌姬恐还未入场,前朝怕也不会此时行刺,连珣更不能在山戎未至时动手,眼下如此大规模兵力调动却不知为何? 疑惑间,那队禁军便堪堪要从他眼前经过,他不由身子后仰躲避,无意贴在红墙上的左掌心却似按住了一块儿尤显凹凸不平的砖瓦。 其上刻痕横竖交错,圈圈点点排列规整,不似天然倒像人为。 “……元宵节总猜字谜到底无趣,有你二哥在列,谁人又能赢得过他去拔得头筹?不若——将这字谜换个玩法儿?咱们出上一人,在御花园中埋个宝,再找个墙角刻上些线索,先寻到宝者胜,如何?” “你可莫再撺掇三弟与你一起疯闹了,元宵夜园中到底昏暗,小心磕碰摔着,吉利也变不吉利了。” “……” 一时似有往昔记忆浮起,谢昭宁眉眼霎时温柔,无声一叹,掌心留恋似得轻轻摩挲那红砖。 二公主幼时常有奇思妙想,那夜他们倒也未依她所言埋物挖宝,只那御花园外四角红墙,后来总被二公主偷偷划了刻痕要他们猜含义。 道生一,一生万物…… 在这红墙青瓦间,皇帝便是那个“一”; 阴阳相间,横竖交错…… 皇后便是那个“I”; 而他们这些兄弟姊妹,便依照排行,以圆点计数。 谢昭宁屈指一遍遍细细抚摸那砖上痕迹,惊诧间又不便低头查探,似乎那些旧日刻痕之中,混入了陌生图样——一串凹痕似五个青豆大小的圆点被横着的一根竹签贯穿,像串糖葫芦一般。 那刻痕些许锐利,似未受风吹雨打,倒像新刻上去的。 难不成…… 谢昭宁骤然忆起方才自他眼前走过的那队人马的将领面容来,为首那人竟与齐冲肖似了七八分。 虎贲营中原有一对齐氏兄弟,乃是连凤举族中远亲,长兄为齐跃,幺弟便是齐冲! 适才那一队人马,勿论衣着甚至容貌,显然非是虎贲营,怕那三千禁军,根本就是都检点的迷魂计——乃是暂时收编进虎贲营的一支军队,却调出来让连珣误以为这是训练给他的以“二月增补”名头引入宫中的亲卫军? 果然—— 禁军调动怕是迷惑连珣的幌子,都检点与虎贲营绝不可能反叛,恐齐冲已平安抵京,带回了凉州讯息,陛下亦窥得连珣与前朝私下动作,晓得他二人要合谋逼宫,却顺水推舟做了这局,欲设下鸿门宴将前朝遗民诓骗宫中一网打尽! 遂这中都城中一派岁月静好模样,便是连城前亦不曾做御敌准备,哪怕设置一二陷马坑。 谢昭宁心下悲凉,便知此前所料不假,如今形势之下,他恐难调动一兵一卒,孤立无援之中更得隐匿身份以待破局之用。 他见眼前那队禁军已离得近了,蹙眉兀自思忖一瞬,突然转身出去,自觉缀在队尾与众人步调一致跟从,绕过高耸院墙,入了御花园中。 局势现下一变再变,似笼在白茫茫雨雾中的青山,只露出朦胧一角,窥山又不似山,他便也只能亲自前去一探究竟了。 五个圆被一箭穿心…… 连璋怕是已率先洞察了今日局势—— 那位多心的帝王,正坐在王位之上,将众人翻手玩弄于股掌之间罢了。 他从未低估过他。 而连珣,亦赢不了他。 ***** 申时前一刻,永平宫侧殿,五皇子寝宫内。 连珣身前跪着一名衣衫不整的少女正细心为他打理衣襟,她痴迷得指间不住来回摩挲连珣紫棠长衫下摆上,细绣的那只背部棕红后披黄褐长尾的鸟。 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模样,作宫女装扮,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虽说未有多貌美,却天生一副丰-乳-蜂-腰的曼妙身材——正是南烟的亲妹子,南栎。 她双颊绯-红,领口微敞,露-出半片印着淡红指痕的前颈,跪在地上仰头望着连珣,抬着一双溢出尊崇的眸子,浑身透出淫-糜的情-欲味道,痴痴地说:“主子今日俊美极了,只这般瞧着,便有君临天下的气势。” 连珣正对铜镜悠悠闲闲地理着垂落肩头的发带,闻言“嗤”一声轻笑:“是么?” “你这嘴倒是甜,起来,我尝尝。”连珣玩味垂眸,伸手扣着南栎后颈将她拉扯起身,熟练地含-着她樱-唇啧啧有声得吮-吻,那少女一双美眸愈发水光潋滟,忍不住嘤-咛一声,颤着眼睫柔弱无骨般倚靠在他身前。 连珣如今只十四岁,原比霍长歌还要小上半个月,这般风-流举动却是做得自在娴熟,不似个少年人。 “殿下,”南栎眼神迷蒙,嗓音黏黏糊糊的,扯着他领口期待轻喃,“今日以后——” “——今日以后,你便有从龙之功,除却龙床以外的其他地方,亦可陪在我身侧,再不是奴,是妃了。”连珣掐着她下巴轻抬,口中漫不经心得说着调-情话,眸中却满是胜券在握的意气风发,显得一副阴郁秀气的面容也没往日那般苍白了。 他话音即落,又有宫女自殿外进来,揶揄又醋得先是眼皮一翻,白了南栎一眼,方才与连珣矮身行礼,轻声细语回禀道:“殿下,一切正常,宾客陆续入席,时辰到了。” 连珣闻言手在南栎腰间-情-色一揉-搓,方才将她动作轻柔得推出臂弯。 “走吧,”连珣亲自与南栎拢好散开的衣襟,遮住她一身情-欲痕迹,似调-情的语调中透出满志踌躇,“开宴了。” 他言罢负手转身,携南栎一同出了殿门。 ***** 申时将至,炽阳正烈,御花园郁郁葱葱之下,正好一番夏景,花红柳绿莺莺燕燕,煞是热闹。 帝后未至,众人便三三两两拱手寒暄,亦不乏有相熟少年凑做一堆儿笑闹,少女罗扇半掩了面,提着裙摆姿态窈窕扑粉蝶。 连凤举素来喜静,便是连皇后亦嫌少私下于宫中开宴,园中一时欢声笑语混着脂粉清香,越发生出了人气儿。 申时,丽嫔与其一对子女连珩、连珍一道前来,连璋一息后也入了席,身后缀着两名着甲禁军随侍左右,众人随之安静落座,片刻后,连珣牵着连璧也到了,再过半晌,竟是皇帝携了太子于皇后之前摆驾而来。 席间已支起数柄凉伞,拢出一团团的阴影。 连凤举见皇后缺席,神色不豫落坐主位,躲在莲形伞盖遮出的阴凉下,微一蹙眉又舒展,先笑着受过众人朝拜,说过几句场面话,便做一副闲散慈祥模样,尤其与那一众小辈儿和蔼笑着道:“即是端阳佳节,各位便不必拘束,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吧。” 庭下虽有少年闻言笑着与左右举杯,气氛却未见明显松快。 皇后自打册封起,言行举止从未有失,堪称后宫与命妇表率,众人见状大感意外,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更有姚家长辈下意识便朝连珣探去古怪眸光。 “皇后呢?”连凤举一语即落,转头与太监面儿上虽是笑的,语气却是冷的,“还不派人瞧瞧去?” 连珩与连珍面面相觑一瞬,亦心存疑惑偏头一瞥连璋,却见他一副怔忡神色似心事重重,只垂眸凝着身前小几右上角静静摆放的一只白玉樽,正出神般不言不语,周身却透出明显哀伤。 连珩越发生疑,方才御花园中偶遇连璋时,他还非是这番模样,只一个时辰未见,又似变了个人,他再一探连璋身后左右禁军,却也了然——谢昭宁今日不在,连璋总归不安,着下属随侍身后,若有风吹草动,行动到底便宜。 连珩便又转头眺一眼连珣,连珣神色亦不大好看,眯眸抬手一招身后南栎与她耳语几句,南栎便点头无声一应,欲离了御花园往后-庭去。 “南栎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南栎适才走出几步上得回廊,便迎面遭到阻拦,那人从廊柱后转出,原是连凤举宫中管事太监,笑里藏刀一抿唇角,南栎便似有些怕他缩了一缩脖颈。 “五殿下手上翠玉扳指没了,怕是丢在了来时路上,正着婢子去寻。”南栎轻声细语盈盈一拜,胸-前圆润轻颤,纤腰亦扭出了勾-魂-摄-魄意味。 “大宴开在顷刻,五殿下与六殿下身侧离不开人伺-候,姑娘还是回去吧,奴着人寻去便是。”那太监三言两语便要请她原路返回。 “怎敢劳动公公,”南栎螓首低垂,媚声为难又道,“那扳指若未丢在路上,怕是要往永平宫里找的。殿下往日最爱那扳指,眼下没得不明不白,婢子不敢耽搁,恐要受重罚……” “奴亲自带人沿途寻去,若是见不着,便往永平宫偏殿通传一声,保管不辱使命。”那太监似熟视无睹她那风-情-万种模样,只姿态强硬一探手,“南栎姑娘回去吧,莫为难奴。若是陛下瞧见殿下身后缺人伺-候,追起责来,奴也要受重罚。” 南栎扑闪一双大眼睛,贝-齿咬着红唇,见状心下没了主意,两手绞了绞衣摆,只能转身又回去。 连珣见南栎垂头丧气折返,嘴角一抽,简直怒其不争,只隐忍不发,挥手令南栎回他身后候着。 众人等了皇后许久,连珣已明显不耐,转眸四顾,却倏得震惊。 那院中喧闹劲儿尤胜小年家宴,十六、七岁的贵族少年正是自命不凡年纪,性子桀骜又热络,少不得要与左右攀谈,只——那席间已非有半数人出自她母家姚氏宗族,而是或明或暗之中,皆与姚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不乏姻亲、门徒与朋党…… 宴客名单原是他亲自拟定交于皇后,既是要一网打尽,古氏残部便亦在其列,只眼下宾客只到场不足三分之二,古氏更是未至一人,且与名录尚有出入——难不成那名录着人送出前,竟又遭拦截被替换了去? 是皇后?还是连凤举? 既是那几位有孕的妃嫔与太子妃亦均未出席,怕只能是连凤举了。 连珣心中一时恍然,诡异扯了扯唇角,一副似笑非笑模样:父子便是父子,骨子里的东西一脉相承。他那父亲怕已知晓一切,先作了局,意图将他们姚家一网打尽! 连珣余光一瞥神色状似如常的连凤举,随即往对席与姚家家主递出决绝眼风。 那家主亦察觉有异,面色微变。 连凤举身侧宫婢正躬身与他案上金樽里斟酒,皇后未至,大宴未开,他目光慈爱温和得探眸下眺,一一轻扫过那些姚氏宗亲——席间未及笄少女轻纱负面,姿容端得是婉约端华,只女宾筵席末端空了两座,其中便有那位姚家艳名远播的庶女尚未到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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