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知后事,且看下回。
第65章 (上) 【孝子念亲聆经论】 又过数日, 到了冬月二十四。允中命人备了车马,叫上小厮宝泉,陪蒋锦去奉先寺礼佛还愿,丫头采芹跟着。 不一时来至寺前, 但见山门高耸, 殿阁森立, 红墙青瓦, 肃穆庄严。四周围苍松翠柏,郁郁森森。门前一条大路, 路边一座两层高的素斋楼, 匾额上写着“如意楼”三个大字。另一边却是一带照墙,一大片空地, 专供来往施主檀越停驻轿马。 因是斋日,又是年节临近了,虽然天气阴冷,寺内仍然灯烛荧煌,香烟缭绕, 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话说这金陵城自古就是佛缘深厚之地。唐时杜牧之有诗:“南朝四百八十寺, 多少楼台烟雨中”, 说的便是这里,佛寺林立、正法昌明的景象可见一斑。奉先寺又是城中最大的佛寺,内有僧众数百名,各司职分, 课律勤谨。住持方丈法名悟因, 为人慈悲严毅, 颇有修行,深得远近各方士庶敬重。 一行正在停车, 忽见前方不远处来了一簇人,拥着一乘大暖轿,后头还跟着一乘小轿。人群中间一匹高头大马,马上坐着一个人,头戴貂帽暖耳,身穿鹦哥绿织锦云肩袍,腰系一条玲珑绦环,真个是光鲜富贵,倜傥风流,人物一表。 那人望见允中,打马过来,满面笑容招呼道:“允中兄弟,你也来了!” 允中看时,正是武继明。拍手喝彩道:“继明哥好不潇洒!这是做什么去?那天桌上,也没听你说要来啊?” 武继明笑道:“今儿不是斋日么,寺里讲经,我娘要听经,我又没事做,陪她老人家来了。刚在路上还寻思,那日听你说要来,说不定能遇见,没想真就碰上了!” 原来入冬之后,奉先寺每逢斋日宣讲经论典籍。通判马夫人笃信佛教,十个斋日,倒有七八天要来听经闻法。 那天武继明听了他们几个言语,自己也觉着把芸儿带回家希望渺茫,心里想:“不如我先搞一笔银子,给她赎了身,接出来赁间房屋居住,慢慢再透消息给家里。” 可是他一个学子,又没进项,四百两这么大数目,哪里筹措得来?琢磨母亲手里必有私房钱,又疼他,哄的老人家高兴了,找借口先弄出一二百两,再跟鸨子讨价还价。 如此这般打定主意,等马怀德走了,他便收敛住,不往院儿里去了,只在家里扮孝顺儿子,讨母亲的欢心。那马娘子素来溺爱他,但凡儿子的事,都只往好处想。见他这样,以为马怀德说话他听进去了,自是满心欢喜。 允中笑道:“原来是伯母大人驾临,路上不便,小弟就不过来拜见了,改日到府上再行参见吧。” 又道:“既是有讲经的,不知都讲的什么?我待会儿没事了,也去听听。” 继明笑道:“我知他讲的什么!你来吧,看有没耐心,都是女娘们在听,人还不少哩。今儿是天不好,往常好时,地方都坐不下!我是没奈何,你那好性儿,指定比我坐得住。” 允中笑道:“哥是陪着老太太来的,不管听不听得,都是哥的功德。” 继明道:“对了,回头帮我跟二哥说,要是年底你们去看虞先生,麻烦叫人知会我一声!” 允中:“晓得,继明哥也要去看先生么?” 武继明道:“我老早想去,总没空儿!这不快过年了,就算不去,教人跟去给先生带些年货,也表我学生一份儿心不是?”说毕掉转马头去了。 看他走的远了,蒋锦掀开车帘,道:“是武继明么?他还是那个样儿,倒没怎么变。” 原来从前虞先生在蒋府坐馆,蒋锦也在旁席听课,只用屏风与众人隔开了。如此断断续续也有四五年,众人都在一间厅上念书,难免有时碰面打招呼,故此蒋锦与武继明、萧纯上他们都认得。 允中笑道:“是他!可不还那样呗,姐姐还记得他。” 蒋锦抿嘴笑了:“怎么不记得?那会儿他背书背不出来,被先生罚站,就站在前方角落里,站着也不老实,趁先生不注意,探着头往屏这边瞧。我瞪他一眼,他还耍鬼脸儿,冲着我乐。” 允中不由呵呵笑起来,道:“姐姐那会儿怎么不告诉先生,就有好戏看了!” 蒋锦笑道:“我指着先生给他示意,意思再看我就要告诉了,他怕了,就不敢啦!” 允中道:“我就记得有一回,先生叫咱们抄书,抄的《梁惠王篇》,他弄巧跳着写,中间丢了好多句子,被先生看了出来,打了好一顿手板子,哭着说,是二哥教他的法子。” 蒋锦掩着口笑起来:“我也记得这事儿。先生问二哥,是不是他教的,二哥不承认,先生查二哥抄的,一句都没落下。他们俩为这个,好几天都不开心,谁也不理谁,后来也不知怎么好的。过后二哥说,‘我是说过,说这么写快,可是也没叫他真这么干啊!’” 二人一边说,一边笑,连采芹和宝泉都在旁边笑个不住。 都下了车。远远望见武继明扶着他母亲下了轿,后头小轿里出来一个养娘,三人一起进寺门,沿左边夹道往里去了。这厢允中吩咐宝泉看车,和蒋锦、采芹也往寺里来。 到阁里请了香,走至大殿跟前,蒋锦道:“你别进去了,有采芹跟着我就行。你自己且去逛逛,回头来接我。” 允中笑说:“我来就是陪姐姐的,等姐敬完了香,咱们一起逛去。” 蒋锦道:“我哪有功夫逛,三大殿里都要瞻拜,得一会儿呢!你去又没什么趣儿,这地方人来人往的,有采芹陪着,怕什么?你在旁等着,反叫我心不静。只管逛去吧,等我拜完了,去寻你。” 允中想了想:“那也好,我就去听听经,看讲些什么。一会儿姐姐要找我,就来听经的地方来找吧。”蒋锦道:“好。要是碰不到,就去如意楼汇合,咱们吃了饭再回。” 说毕两下分开,蒋锦由采芹陪着,进了大殿,烧香礼佛,祝祷父母康健长寿,哥嫂兄弟平安,自己婚事顺遂……如此这般,不消细说。 却说允中循路而来。按他平时习惯,既然陪蒋锦来,就会从始至终跟着,断不会一个人走开。只因进门遇到武继明,触着他一段心事:原来今天正是他生身母亲的生辰,见继明陪着他娘来去,不觉起了羡慕之情。 想起自己母亲去世多年,名字也不记得,模样更是记不清了。生养自己一场,却没有一天尽孝,再看白氏夫人、武继明的母亲,都是养尊处优,骨肉团圆,愈发觉得自己的母亲命苦……这么想着,心下一阵阵难过,独自信步而行,不知所之。 见一个小沙弥在那里扫地,上前问道:“小师父,这里讲经堂怎么走?”沙弥指道:“施主是听斋日讲因缘的吧,就在那边地臧阁里。” 允中其实也没有听经的心思,只不知自己要做什么,便走了来。到了地臧阁,进了大殿,只见正中莲座上供奉着地藏菩萨法像,静悄悄的,一个人也不见。 正自疑惑,就听偏殿中有人讲话,走过来探头张看,只见前前后后坐着二三十人,靠前三排桌上搭着红色幔布,椅上安着坐垫,后面就只是光秃秃的桌凳了。台上摆着一张桌,桌后坐着一位身穿黄袍的法师,面容矍铄,法相庄严,正在宣讲佛经。 正在门边观望,忽听身后脚步声响,殿外走进一个人来,允中一回头,不提防擦肩而过,险些撞上了。彼此对看了一眼。允中顿觉眼前一亮,见来人头戴武士巾,身穿松花色绣罗袍,生得玉一般肤色,俊眉秀目,齿白唇红,是个十分俊俏的小郎。 那小郎入到里面,从从容容走至最前一排,捡个椅子坐下。允中这才看到,武继明陪着他母亲,也在最前排坐的。他就轻手轻脚也走进来,在最后一排凳上坐了。 台上老和尚宣讲《地藏菩萨本愿经》,正讲到阎浮众生业感品,无尽意菩萨某世修为罗汉,遇孝女光目为母设供修福一节故事。讲解了一会儿,宣诵佛经道: “罗汉愍之。为作方便。劝光目言。汝可志诚念清净莲华目如来。兼塑画形像。存亡获报…光目闻说。知母无疑。哽咽悲啼而白婢子。既是我母。合知本罪。作何行业。堕于恶道。婢子答言。以杀害毁骂二业受报。若非蒙福。救拔吾难。以是业故。未合解脱……” 允中听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一阵悲伤涌上心头,鼻子一酸,流下泪来。忙取出帕子擦眼泪,好像看见老和尚瞥了他一眼,便觉尴尬,就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向前打个合十,悄悄走出门来。 立在门前,恍恍惚惚,看一旁三三两两的人走过,与自己毫无瓜葛,如同梦中一般,虽在眼前,却似格外遥远。一阵风吹过,遍体发冷,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自思道:“这是怎么了?我不过听了几句经文,怎么还失魂落魄的?难不成这大的寺庙,竟有什么古怪不成?” 摇头自笑,又想:“我每每心中难过,都是因为想起往事,这二年愈发频繁了,或是先人在天有灵,要我超度祭奠么?王摩诘有诗说,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莫非我这心结,还须在佛门里才能解开不成?” 四下望了望,定了定神。又想道:“这奉先寺名动四方,往常也来过,却不曾仔细游览,不如今日好好走一走。” 信步而行,不知不觉到了寺院深处,看见一排排寮房,僧人来去,知道是众僧起居的地方了。就沿着甬道转弯,欲要转到前方大殿去,不想却顺路走进了一个小院,内有三间精舍,清幽肃静,一个人影也无。 只见当中一间房门半开着,往里望去,正中神橱里供着一尊三尺多高的金身释迦牟尼佛像,供桌上燃着香烛,梵烟袅袅。桌前地下,一个年老和尚跏趺于蒲团之上。 那和尚约莫六七十岁年纪,生得方面大耳,眉须花白,正自手结定印,微闭双目打坐。 允中立在门前看他,不知怎地入了神,忽觉四周万籁俱寂,心里空空荡荡,一时间各种念想都息了。 站立良久,方才回过神来,转身要走。却听那和尚开言道:“檀越无事,不妨进来坐坐罢。”允中听了这话,略一怔,便似身不由主一般,迈步走入里来。 先向佛像合十施礼,从香盒里捡了一炷香来点燃了,插在炉中,拜了三拜。拜毕,和尚道:“檀越请坐。”允中就在和尚对面蒲团上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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