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一顿,笑问:“怎么,没事就不能高兴么?”宝泉陪笑道:“能,当然能了,小的愿意三爷不管有事没事,天天都这么高兴哩。” 允中笑骂道:“这油嘴儿,跟谁学的!”问他:“姐姐在哪儿呢?”宝泉道:“大姑娘早都在如意楼上等着了,叫我来寻您,前头都找遍了,没找着,才到了这儿。” 二人匆匆出寺,来到如意楼上。蒋锦和采芹正在二楼坐着,见了允中埋怨道:“去讲经地方也没见你,你跑哪儿去了?这半天才出来,等的我心焦。” 允中笑说道:“姐姐猜不着,我今天见着谁了!”蒋锦看他一团欢喜,整个人和悦如春,不觉也笑了:“见着谁了?看你高兴的这么样儿,难不成是遇见神仙了?” 允中道:“虽不是神仙,却也差不多!”就把无意间走到后院,遇着悟因大师的事说了。蒋锦惊讶道:“怪不得,原来见到大人物了。怎么,大师都与你说什么了,让我也听听?” 允中想了想:“说的什么…我也说不清,反正就是谈论佛法上的事!” 蒋锦拍手笑道:“这可是不得了了,我家三弟,竟跟奉先寺住持大师谈论佛法了。” 允中难为情道:“姐姐低声些,叫人听见笑话。哪儿有呢,是大师谈佛法,我不过听着罢了……” 叫店家摆上斋饭来。打发宝泉去堂下吃,三人也自用饭。采芹把窗户开了条缝儿,向外看看:“雪停了。”眯起眼睛又瞧了瞧,说:“那边那个人好像是武少爷,看是要回去了。” 允中也走过来看,只见路上那人穿的鹦哥绿锦袍十分显眼,正是武继明。又见他对面站个穿松花色袍子的人,接过继明递过的伞,交给身后小厮,又与继明相对拱了拱手,相别去了。 允中看那人甚是眼熟,蓦地想起,就是进地臧阁听经时遇见的那个俊俏小郎。心道:“怎么这人与武继明认得?”正自疑惑,只见又走来一人,与继明打招呼,却是萧纯上。 允中回到座位上,说道:“原来纯上哥也来了。姐姐方才在寺里,见着他了没?” 蒋锦“嗯”了一声,没言语。采芹道:“我们那会儿从寺里出来,刚好碰着萧大官人,说了几句话,他还跟姑娘作了个揖哩!”蒋锦看她一眼,嗔道:“就你话多!”采芹低下头,不吭声了。 蒋锦向允中道:“他怎么知道我们今天来这儿的,一定又是你说的,你真不该说。” 允中陪笑道:“就是上次在一块吃酒,提到了。我也不是有意说的,没想他留心,记着了。” 原来萧纯上当年在学堂里见过蒋锦,对她怀有爱慕之情,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就与祖父说了。萧老太爷一问,才知蒋锦已和张均订了亲。纯上大失所望,不免害起了相思病,颓废了好些时日。同窗之中,允中和他最为要好,知道他这桩心事,却也无可奈何。纯上听说蒋锦不久就要出嫁,此一去,终生再不得见了。初恋之人总难忘情,所以今日来此,就为见她一面。 一时吃毕了饭,再向外看时,人都不见了。允中低声道:“其实,纯上哥也挺可怜的。” 蒋锦不说话,半晌问:“他成亲有半年多了吧?”允中道:“差不多,也就半年吧。我看他也不怎么开心。” 蒋锦微微皱眉道:“不开心也是成了亲,就该好好过日子,不要再想些有的没的。本来没有的事,非要心里想,不是自找苦吃么?都到这个时候了,易地而处,你怎不想想,他那娘子可怜不可怜?” 允中不由怔了一下,笑笑:“姐姐说的是。”又说:“上次听他话里意思,跟他娘子两个也好多了,想是时间长了,他也知道是空想,只是不能忘情罢了。” 蒋锦“嗯”了一声,低声道:“我也不是说什么对与错。只是像今天这样,就怕无事生非,平白招惹闲话。” 允中道:“姐姐说的是,我知道了。”三人下楼,上车,一路回府。 预知后事,且看下回。
第67章 (上) 【痴子弟争风闹花院】 二人回到家, 蒋锦自归房去了。允中听说父亲和管家在花厅说话,便走了来。一进门,就见蒋铭、陈安和他儿子陈全都在,正与蒋毅谈论乡下田庄的事。允中就与陈全在下首坐了。 原来蒋家在润州泉盛乡有些祖田, 交付佃户耕种。佃户大多是姓陈的, 和陈安, 还有蒋毅的亲随陈升, 他们都是同族。前不久陈安父子下乡收租,今日祖宅那边的家人陈文、陈亮两个押车进城来送钱粮。 只听陈安说道:“按说今年年成不错, 有些户没缴上来, 或是缴不足,都是摊上了事故, 或是家里有人生病的,我都访查过了,多是实的,也有几户不实。老爷看,怎么处才好。” 蒋毅道:“还是依往年成例, 确是家中有事的, 你看着, 酌情减免罢了。事不明的,权且做账挂欠,明年再催,按例收息便了。” 蒋铭插口道:“去年就是年成不好, 减免的多, 有几家连前年欠的还没缴, 一例都免了。今年年景好还赖着不缴,就是指望拖个一年两载, 赶上灾年,这账就烂了!要总这么宽,越惯越刁,别人有样学样儿,不都混赖起来?依我说,陈叔得好好查一查,想法子整治几个才行,至少加息,他就不敢了。” 陈安道:“二少爷说的也是,老爷的意思呢?” 蒋毅沉吟道:“你们说的这些,我也料到了。我也不是一味要纵容,只因这些庄户,都是上一辈就结交下的,本来都是厚道人家,如今子孙不肖,咱们还要顾及前人脸面和情分。眼下只要还说得过去,姑宽容罢了。” 又对陈安道:“你跟他们说,这账记着,既有事,缴不上也可恕,可要再赶上灾年,想要接济,我这里可就没有了。” 陈安应道:“老爷既这么说,我知道怎么处了。” 又道:“前年大少爷做主,卖给润州方家的田,庄户们如今叫苦连天,听说方家的下来收租,请衙门皂吏跟着的,庄户须摆香案迎接,欠租的还要拉去打板子,那些惯常赖租的都不敢了,有几家摊上天灾人祸,想减免,哪有那等好事!前几天有两个找着我,求我问老爷,看能不能把地再收回来,我说,这还不是你们自找的?原来在这边,想尽了法儿抗欠不缴、偷奸耍滑的,如今遇到硬茬了,又怎样?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 蒋毅微微笑了笑,轻吁了口气,说:“那块田本来就是后买的,不像别的,是祖产。守着这些也够了,还收那做什么?我早看出来了,银钱进项不能指望这,还是得做些买卖经济才是。” 陈安道:“老爷说的是,那会儿老爷找经纪行,让大少爷学做买卖,我还有些不明白,现在看,要没有这一项,这么大个家,不知怎么撑住呢。” 又说了一会。陈安问:“那,陈双说的那些事,老爷意思怎么办?” 蒋毅略犹疑了一下,问他:“你看呢?” 陈安陪笑道:“论起来,他是我没出五服的兄弟,可行事也忒不像样,我就不说了。但凭老爷做主,我没二话。” 蒋毅又看蒋铭。蒋铭道:“要我说,管他要饭呢!当初是他闹着要走,独门立户去,一个钱没要他的,又给他一块好田,那块地也值得二百银子,就租出去,也够他全家饿不死了。如今他小子败家,地也糟蹋没了,又想回来,天下哪有那等好事!” 蒋毅蹙眉头沉吟片刻,道:“这个陈双,当年他爹陈山是你祖父的伴当,鞍前马后,与主子一起共过甘苦的。如今虽是没了,旧情却不能不念,总不能看着他沦落没收场。” 向陈安道:“这样吧,你下去安排,再租他一块田,够他生活也罢。把话说清楚了,或是他自己耕种,或是转租给别人,我都不管,也不要他缴租。他那儿子不成人,想来铺子做事,万万不行!又不能写,又不能算,来做什么?也忒不成个器!你让他好好经管经管。至要莫过于教子,趁着年纪还轻,教训他做人的道理才是正经。” 蒋铭接口说道:“可有一样,现下有他在,这么着还行,要是他没了,就把地收回来罢。他那儿子,就他惯着也罢了,旁人谁养着他?咱家又不管收废物的!” 蒋毅笑了笑,没言语。向着允中,问他从哪儿来,今日做什么了。陈安见状,便带着陈全告辞出去了。 允中说了去奉先寺的事,怎地遇到了悟因大师,怎地与他谈论佛法,只把那些吐露心声的话略去不讲。笑说道:“其实我也没怎么听明白,就是觉着心里敞亮了,有种茅塞顿开之感,也不知道为什么。” 蒋毅看他眉开眼笑,脸上比平时多了舒缓随和之气,也自欢喜。说:“悟因师父,那年我和虞先生去奉先寺进香,遇见了,相谈过的。他是有修行的法师,佛理通透,你们多向他请教请教,也是正理。” 少停又道:“只是这佛家法理,跟咱们儒门学问不是一途。佛家讲的是出世间法,谈的是苦,是空,学的深了,也会移人性情,只叫人往空门上去,把这世间的情理都看淡了。若是就此荒废了人情人事,就偏了正道了。” 蒋铭道:“我好像记得,咱家在汴京时,大哥有个同窗,就是因为去寺里谈佛法,谈着谈着,不知怎地,好好的人就出了家,做和尚去了!” 蒋毅点头:“是有这么一个人,天分很高,遇事颇有见解,小小年纪,诗文都做的不凡,那会儿都以为将来必成大器的……所以说,你们不管学佛学道,都要谨遵儒学正统,中庸之道把持得定才是。经史子集学通了,多思想治世修身的道理,莫往偏门左道上去了。” 允中笑应道:“爹说的是,我都记住了。只是,我今日跟悟因师父谈过一场,不但没觉着空,反倒觉得,这人世间的人和事,比从前更真更切,更好了似的。” 蒋毅笑道:“哦?那你说说看,怎么个更好法儿?”允中想了想:“这…我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觉得心里欢喜。”蒋铭笑道:“这个我们都看得出来,你现在就好像吃了蜜糖,欢喜两个字都在脸上写着哩。”说的都笑了。 又提到遇见武继明的事。蒋铭奇道:“他陪他令堂听经去了?那可是要有耐心烦儿,这不像是武继明做的事了。” 蒋毅在旁听着,忽问道:“前时在人家做客,我怎么听说,那武继明如今不学好,专一流连花酒,往那本司三院里去,风流博浪,挥金如土。可是真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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