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独孤遥终于落笔,一边道,“去查那个花魁之前是什么来历,哪家女儿;再探明白三哥离开花魁后的去向,越快越好。” 暗卫衔命下去了。 独孤遥心烦意乱,想不明白独孤逐怎么会和花魁扯上关系。簪花小楷在纸上越写越凌乱,她心神不宁,这时候书房的门“吱呀”一声,阿衍小小的脑袋露出来: “娘亲,你在忙吗?” 独孤遥放下笔。阿衍端着一盏牛乳燕窝站在门口,身后是披着风氅的萧悲迟,正噙笑为她儿子顶着门。 独孤遥连忙起身,把父子俩迎进来:“你怎么出来了?” 这话是对萧悲迟说的。 这几日,萧悲迟一直在发烧,也咳喘得厉害,府医看过之后说是之前路上颠簸受了累,嘱咐不能着风不能动怒,独孤遥就天天把他押在寝殿不许下床。 萧悲迟轻咳着笑起来:“躺得身上发酸,起来走走。阿衍担心你处理公务太累,让后厨炖了燕窝,给你端来。我怕他吵到你,一起来看看。” 他的声音很温柔,带着几分久病的沙哑缱绻。 独孤遥耳朵有点发烫,低头应了一声。抬手摸了摸萧悲迟的额头,确定温度不算高,才放下心,拉着他到软榻上坐下,又在身后垫了隐囊。 萧悲迟看不到,一直搭着她的手,手劲儿明显比之前又要绵软几分。 最近这段时间,他的身体愈发不好。 独孤遥安慰自己,是北疆到帝都路途颠簸的缘故,可是补药一直温养着,这人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府医也含蓄说过,他的脉相极为凶险。 独孤遥很慌乱,私下也问过岑嫣。岑嫣说,寒雪散无法根除,但若以药物压制,还能坚持十年左右。 萧悲迟中毒至今不过四年,怎么会出现油尽灯枯之相? 似是察觉到独孤遥的出神,萧悲迟轻轻挠了挠她的掌心,“用过晚膳没有?” “嗯?”独孤遥猛地回过神,看到他愈发消瘦的下颌,泛起一阵心疼,慌乱掩饰到,“还,还没有。” 阿衍就踮起脚尖,把燕窝端起来,“娘亲尝尝。” 燕窝特地加了蜂蜜,显然是萧悲迟的吩咐。独孤遥坐在他身边吃得心不在焉,阿衍就黏糊糊凑到娘亲和爹爹中间去,揽着独孤遥的颈子撒娇。 小家伙身上暖呼呼的,还带着奶香气,独孤遥一直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开始抱着儿子与萧悲迟聊政事。 说到年底的腊祭,萧悲迟倒是若有所思,“阿衍的生辰也快到了?” “是。”独孤遥笑着揉了一把儿子的头顶,小家伙正专心致志地研究萧悲迟鸾带上的狼符,她继续道,“腊月初二,天气最冷的时候。” 萧悲迟顿了顿,“早产?” 独孤遥也静默一瞬。 往事便如潮水涌入脑海。 调换的信,芸纱的死,封疆留下的五千哈日铁骑……独孤遥几乎都要忘记,曾经她与封疆相爱至此,不顾一切。 可如今故人长绝,过去都消散在迷濛的风雪之中。 她只是笑着点头,语气轻描淡写:“受了凉,意外而已。” 萧悲迟点头。“原来如此。” 往事几乎要把独孤遥冲垮了,以至于她忽略了一个问题。 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阿衍玩累了,就在独孤遥怀里沉沉睡去。 萧悲迟摘下风氅给他盖上,做父母的又聊了两句,独孤遥也有了几分困意。正打算起身同萧悲迟一道回房,外头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几乎是下意识,萧悲迟立刻将阿衍和独孤遥护在身后。 独孤遥怔了怔。 曾几何时,封疆也是如此,挡在她的面前。 也许是封疆忌辰将至,独孤遥这样想,所以最近才会总是想起他。 她摇了摇头,将这些旧事抛之脑后。 这时,脚步声越来越大,外殿的门被人慌乱推开,“扑通”跪在地上,惊醒了阿衍: “殿下,荣,荣焕将军,在狱中咬舌自尽了!” === 独孤遥赶到诏狱时,牢房外面跪了一地的千户百户,领头的是龙骑指挥使,身子伏得很低,微微颤抖着。 “这是怎么回事?”她心乱如麻,劈头盖脸就问,“都已经招供了,为什么还要把人逼到死路?” “殿,殿下……”身后的典狱长小心翼翼,“慎言……” 独孤遥回身,瞪了典狱长一眼,冷得锥心刺骨。还未开口,身后响起一把阴沉的嗓子,带着前钧杀机:“你说谁逼死的他?” 牢房里,独孤逐竟然在,他背对着门口,手死死按在刀柄上,用力到骨节发白。 “你!除了你,还能有谁!” 独孤遥顾不得什么皇家威仪,荣焕的死把她压垮了,这些日子的恨与怨怼,悉数倾泻而出,她几乎声嘶力竭: “独孤逐,你到底想要什么?朝廷被你搅得腥风血雨,人人自危,你为了讨好他,连原则都不要了吗!” 独孤逐站着没动。 “滚。”他冷冷开口。 独孤遥冷笑:“让我走?你有什么资格?杀了人,难道还不敢担吗?” 独孤逐不说话。 “说话啊,独孤逐。”独孤遥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三哥哥,你说话啊。” 她的眼前出现了很多破碎的画面,已经有隔世之久。 穿着脏兮兮宫装的小女孩蹲在地上哭,身边是被人掰断竹骨的风筝,另一个大一点穿着明黄衣裳的小男孩蹲在她身边,温柔地抱着她,还把香囊摘下来哄她。 她抬起头,可怜巴巴望着小男孩,声音发颤,“三哥哥,我娘死了,他们都欺负我……” 小男孩抬手,用衣角把小帝姬脸上的眼泪的泥巴都擦掉,“不怕,三哥哥保护你。” “真的吗?”小女孩怯怯道,试探着青紫斑驳的伸出手,“拉钩。” 小男孩笑着拢住她的手,“不用拉钩,三哥哥从不骗小九儿。” 一晃这么多年,他们竟然已经走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有什么好说的?”也许是那声“三哥哥”终于触动了独孤逐,他转过身,双眸通红,像是困兽般死死望着独孤遥,“都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随着他的身形错开,独孤遥终于看见,散落方寸天光的囚窗下,竟然还有一个人。 荣焕面北而跪,腰身笔挺,头低垂着,地面上一滩暗红色的血。 已经没了气息。 === 独孤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诏狱。 听到荣焕的死讯后,她脑海中闪过无数对策,可是这些理智在见到荣焕的尸体后,悉数崩盘。 荣焕是面北而死的。 北面有葬着宁国公的荣氏宗祠,有躺着荣佑全府一百零九人的乱葬岗,还有死生未卜的荣仪。 天已经濛濛亮了。独孤遥看着天边隐约的启明星,恍惚一瞬,突然问道: “昨天是什么日子?” 侍从思索片刻: “回殿下,是十一月初二。” 如被人当头棒喝,独孤遥下意识后退一步。 上一世,也是十一月初二,荣焕战死沙场,尸骨不还。 长久以来的担心,终于在此刻得到验证。 所有人都在按照上一世的时间,依次死去。
第52章 江南杀花焚海红 (7) 如此, 所有的异样和预感,就都有了应验。 乌兰王的死,乌雅流产, 宁国公去世,荣焕自戕……即使这一世中原与北疆并未开战, 他们仍然死在与上一世相同的日子。 唯一逃过这个诅咒的只有荣仪,代价是她的亲卫当场死亡,以命换命。 前世血腥的风扑面而来,压得独孤遥喘不过气。 四月十三, 独孤辽战死赤水河畔。 五月初九, 阿衍夭折。 五月十六, 一切都结束了。 还有人能活下来吗? 代价又是谁的死? 久违的恨意从胸腔中翻涌而起, 独孤遥咬紧牙关, 重生一世, 她从未这么恨过封疆。 他把她的一切都毁了。国破家亡, 幼子早夭,她被生生逼上死路, 甚至到了下一世,都没有放过她。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却早早撒手人寰,死去元知万事空,他连死了都不让独孤遥安生。 马车在帝姬府停下时, 独孤遥的手心已经淋淋漓漓皆是血迹。侍从迎上前, 正要扶着她下车,见此惊呼一声, 慌忙就要差人去请府医。 独孤遥毫不在意地摇头,低声问道:“昨夜府里可还好?” 侍从点头, “小殿下歇在君上的寝殿了。” 独孤遥应了一声,“都下去吧。” 萧悲迟住在帝姬府东翼的客房,独孤遥一个人慢慢走过去,天边的朝霞越来越红,太阳从院墙之后升起,阳光落在她的肩头。 客房外,值夜的宦官正靠在门柱旁打盹儿,寝殿的门紧闭着。 独孤遥轻轻推开门,映入眼帘正堂的回鹘羊绒地毯上散落一地的玩具,有中原的也有北疆的,旁边是书页凌乱的习字帖。 她叹了一口气,默默收敛裙摆,半跪在地毯上,给阿衍收拾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门扇开合的轻响,一把温柔沙哑的嗓子: “遥遥?你怎么……” 独孤遥回过身,萧悲迟披着一件月白色的圆领袍,脸色还有些苍白。 不等他说完话,独孤遥先抄起搭在熏炉上的狐裘,披在萧悲迟的身上,低声道:“冷不冷,穿得这样少就起身。” 萧悲迟笑着摇头,反而抬手抱住她,将她也拢进温暖的狐裘中。 霸道凛冽的龙涎香气登时将她笼罩,小姑娘耳朵一热,那些斥责的话都要脱口而出,也生生咽了回去。 她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不甚有力却平稳的心跳。 “留在这里陪我和阿衍过年,好不好?”独孤遥突然开口。 萧悲迟环抱着她的手臂动了动,“今天受委屈了?” “没有。”独孤遥低声说,“只是突然想到,阿衍从没和你一起过过年。” 沉默了一下,萧悲迟说,“好。” 独孤遥轻轻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 次日一早,京兆府将荣焕贪腐案报上内阁,荣氏株连三族,曾经忠烈辈出的宁国公府就此衰落,满朝文武风声鹤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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