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父亲已有打算。” 宇文庆伸手轻扇酒气闻香,“我这不就送风来了。”
第35章 偷跑 六月二十,大暑。 政事堂里放着冰鉴,宰相们仍热得大汗淋漓。 中书侍郎卢辩手握一卷,面有迟疑,从盘中取出巾子,按了按额头,待放下巾子,他把书卷递了出去,“给贺相。” 小宦官接过文书,小步走到房间尽头,将东西交给坐在主位上的首相、尚书令贺皎。后者遥遥看了眼卢辩,展开书卷,神色愈发凝重,吩咐道:“让周相和裴相也看看。” 小宦官只好再给房中另两位宰相过目。 周奭和裴俨早已听到动静,便聚到一处共览。未看完全文,便知事情严重。 贺皎搁笔,起身走来,“诸公有何意见?” 卢辩仍坐在原位批阅堂帖,只吐出四个字:“按例处置。” “可关乎到皇族……”周奭点出要害。 “与我们何干?自有圣人定夺。”裴俨甩袖笑道。 周奭挑眉,“圣人定会问我们。” “如实禀告,知道什么就说什么。”裴俨轻描淡写。 贺皎抽走章奏,放到一堆文书中,“送进去吧。郑弗是御史中丞,完全可以绕开政事堂,将章奏直接送到圣人手里。她偏走明道,我们若扣下,不是留话柄给她吗?” 他说的送进去,是把重要的臣子章奏和政事堂处理政务的堂帖整理好后,由专门的宦官送进宫城,放到皇帝案前,供其批阅。弘业帝还在三清殿闭关,但文书从未断过。 —— 田江一行先到高陵,歇了一宿,直奔同州,因带着家眷,脚程拖得慢,隔了一天才到。同州向东是蒲津关,出了关就是通往太原府也就是并州的官道。因此,高氏下令在同州休整一晚。 她管萧童极严,派了八个侍卫和四个婢女轮轴转地看着她。萧童在高陵醒来后,一反常态,并未哭闹,反而缄口不言,不是在马车里就是躲在客房中。事出反常必有妖,高氏和田江对她看得更严密。 那些侍卫皆为萧家私兵,身手了得,远在萧童之上,但他们毕竟是肉体凡胎,躲得了刀剑斧钺,躲不过毒粉暗器。等早晨田江来叫门时,已人去楼空。 时间不等人,高氏速命田江出城追人,自己则留同州等候。田江不辱母命,很快把人带回。高氏看到不言不语的女儿,一肚子火也熄了,临时决定改道洛阳,从那儿走水路回幽州。 直至到洛阳,萧童仍如行尸走肉般。上了船,高氏的一颗心终于稍微安定,这下不怕她跑了。 船推离岸边,萧童倚着木栏,呆呆地眺望河面。 高氏远远看着,心中滋味莫名,上回见到女儿这样,还是她八岁被掳那次。因为在野外冻了一宿,萧童被找到后高烧两日两夜,险些丢了性命。活过来后也这样痴痴傻傻的,吃不进喝不下,夜里常常惊醒。萧家广招辽东名医,均束手无策。在全家呵护下,月余方恢复。自那以后,众人对其更加骄纵,无有不从。也是从那时起,萧恕开始找人教习女儿武艺暗器之术。 她走过去,拉起女儿的手,轻声道:“阿鸢,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萧童连眼皮都没抬。 高氏继续道:“我生你时生了一天,你出来后哭声极响亮,可我一碰你,你就不哭了。”她陷入了对遥远过去的追忆,整个人变得格外柔软。 “当时我就想,要让你做世上最幸福的孩子。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想法子弄给你。” 萧童终于转过来,“我若这般要紧,阿娘为何非要生儿子?” “这有何冲突?” “有了阿弟,阿娘还会为我不择手段吗?我还是最要紧的吗?” 高氏抚上她的脸颊,“你这是孩子话,没有兄弟姐妹,日后,我和你父亲离去,你孤身一人,如何撑持?” “不是有哥哥们吗?” “他们?”高氏笑着摇摇头,“他们终归不是我生的。你父亲百年之后,我相信他们会尊养我这个嫡母,但又能如何善待你我?” “尊养还不够吗?是阿娘想要的太多了,阿娘想要萧家后嗣是自己所出而已。” “那又有什么错?偏偏你是个女儿,亦无木兰之志,否则……” 萧童知道她想说什么,“我不想要。” “我知道,你若想要,阿娘什么都愿意为你搏来。” “是吗?阿娘明明知道我想要什么。” 高氏手一僵,慢慢垂下来,“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承认是为了你们自己好很难吗?” “你在说什么?” 萧童冷笑着起身,“其实阿娘和我都明白,就算我是个持重上进的女儿,你也还是想要个儿子。时人培养女儿的,无非是因为没有儿子罢了。自我记事起,阿娘一心求子,究竟是为了让我有兄弟撑持,还是为了自己的权欲私心、为了支持哥哥一脉?阿娘如果无子,将来便无法独揽萧家大权,亦无法让萧家之利以肥哥哥。” 她看着母亲始料不及的错愕表情,痛快极了。 “还有阿耶,他不愿我嫁李家人,别以为我不知道是因为他意欲——” “住口!” 她抬高的音调被其母生生打断。 高氏抹掉眼角的泪花,冷静道:“就算有私心又如何?你现在享有一切,皆由父母所赐。你十五岁了,该承担责任了。” “责任?”萧童讽笑道:“为何世人总是一厢情愿地把儿女带到世上,又一厢情愿地让儿女感恩?” “难道你觉得委屈?我们对你还不够好?生下你,还成了我们的错?”高氏一时分不清自己想怒还是想笑,只觉得荒谬。 “是,阿娘,我没有委屈的资格,倘若靠与人比较来获得快乐,我将是世上最快乐的人。你们没有错,错的是我。你们都爱我,可你们都有更爱的东西,我永远不会是最重要的,我只是这个家里的祥瑞摆设。” 萧童笑了起来,“其实你们在乎的、争抢的那些东西,我根本不在乎。我在乎的,说出来不过是让你们笑话的东西。” 高氏见她神情飘然,心里不安起来,再一愣神,只听“噗通”一声,萧童像一条鱼跃入水中。 “不!”高氏尖叫着跑过去,趴在木栏上,探出身子,看着女儿消失在河面。 —— 一辆灰篷小车从萧府后门悄悄离开。 萧恕和萧邗父子俩沿着小径,反身回院。 “还是父亲有先见之明,让母亲带阿鸢先走。”萧邗跟在其父身侧。 “数日前收到线报,宇文庆带亲兵离开营州往京城方向来。这必是皇帝私召。宇文谅在京一月,没少给我们使绊子。如今他老子也来了,能憋着好屁?”萧恕嗤之以鼻。 萧邗更不乐观,“贺相派亲信来传话,让我们尽快做出应对之策。儿子真是不明白,他不是一直提防我们吗,怎么还给我们递话?” “你不懂贺如练,”萧恕摆了摆手,“他忌惮我,又不得不用我牵制诸节镇。” “贺相倒是个纯臣。”萧邗感叹道。 萧恕的胡须一动一动,“他就会大惊小怪,不就是郑弗弹劾我和李慎私下见面吗?这点小事还值当送信来!圣人了解我,知道我就算扶保皇子,那也是雍王,我怎么可能去烧永王的冷灶!” 这是实话。当年他就是靠还是广陵公主的先帝扶摇直上的,如果没有烧热灶的本事,当初他就会投靠昌王也就是今上了。 “阿鸢和永王多次见面,难保诏卫不知,诏卫若知,圣人便知,他会怎么想?”萧邗又略感欣慰,“好在阿鸢已经被送走,不会落人口实。” 萧恕捻着胡子,“郑弗和御史台那帮人,无非老生常谈,翻腾不出花样来。眼下,我更担心宇文庆,老匹夫突然进京,定有要事,少不得在御前叽叽咕咕,万一来个出其不意,我们可就被动了。” 萧邗忧道:“父亲知道了什么?” “正是因为不知道,才担心哪。我和他斗了十几年,谁不捏着对方几个把柄?” “朝中有贺相等人为援,父亲不必忧虑。” “贺皎?”萧恕笑,“你入朝两年,还看不出他是什么人?比鱼滑,比石硬。若不是我当年在扬州码头救他一命,他哪来正眼瞧我?我和他,还有卢辩、周奭,说起来都是先帝马前卒,实际上私交甚浅。后来想想,我们不仅性情不投,先帝也是有意不让我们走得近。唉,论操纵人心、识人用人,世上再无比她强的。圣人这般忌讳她,不还得用她留下的人?” 萧邗知道父亲与先帝渊源颇深,他打量左右,低声劝道:“虽在府里,父亲也当慎言。” “唉,不说这些了。现在还有件棘手事,永王铁了心要求皇帝赐婚。” “那不坐实了郑弗的谏言?我们萧家有嘴也说不清了!”萧邗大骇,“这个永王,平时挺稳重的人,怎么犯起了糊涂!” “稳重?”萧恕想起那日的谈话,“浮浪子一个,他要不是李家人,我非揍他一顿!” 一仆人碎步疾行而来。 “主人!”他弓下腰。 萧恕沉声问:“何事慌张?” “回主人,县主独自回来了。” 萧邗和父亲交换了眼神,问:“就她一人?” “是。” “走。”萧恕绕过仆人,萧邗忙跟上。 两边在花园相遇。 萧童一头扑进父亲怀里,带着哭腔喊道:“阿耶。” 其父眉头紧锁,“你怎么回来了?你阿娘呢?” “阿娘在洛阳。” 萧恕把女儿扳正身子,弯下腰看着她,急道:“洛阳?到底怎么回事?” “我在同州跑出来了,被哥哥追回去,阿娘才决定去洛阳走水路。” 萧恕和萧邗舒了口气,还好不是出了意外。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他们这才看到萧童浑身脏兮兮的。 她擦了擦眼泪,“我跳进河里,游上了岸,用镯子换了钱,买了马跑回来的。” 萧恕听得心惊肉跳,心中默念一个‘忍’字,“田江没追上你?” “他只怕还在河里和洛阳城里找我呢。” “阿鸢,你实在太任性了!”萧邗重重道。 萧童梗着脖子,“你们打晕我送我出城,我还没说什么呢。反正我已经回来了,阿耶有本事亲自送我回去。” 萧恕揭掉她发上的稻草,“奔波两日,风尘仆仆,先下去洗洗吧。” 萧童不敢相信他这么轻巧地放过此事,怀疑道:“阿耶不骂我?” “你都回来了,我还骂你做甚?”萧恕在家中一向唱白脸,时间久了,自己习惯了,即便想教训女儿也摆不起那个架子了。 “明日我派人送你出城,这次不许再闹!”他试着板下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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