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童嗅出不同寻常的气味,小脸一皱。 萧邗耐心道:“阿鸢,朝中有人参我们萧家勾结永王,储位未决之际,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偏她脸一偏,扬着下巴道:“这么多年,参父亲的章奏多如雪花,怎么不见你们当回事?扯上我和永王,你们就如临大敌。” “你这孩子!”萧恕摇头,揽着女儿的肩膀,“先不说这些了。走,去用饭,为父也还空着肚子。” 父女俩背影消失,萧邗仍顿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不知何时,平乐县主出现在他身后。 “小妹这样任性,将来嫁到谁家都不好过。” 萧邗微微侧过脸,“夫人。” “父亲对阿鸢实在是太纵容了,为阿鸢着想,你也该劝劝他。”平乐走到他面前。 “我能劝什么呢?”萧邗意味深长地看着妻子,“父亲曾说过,阿鸢和我们不同,她无欲无求,没什么能束缚她。是这个家需要她,不是她需要这个家。” 平乐淡然道:“外人都以为父亲中年得独女而溺爱异常,其实是因为他喜欢小妹的性子,但依我看,父亲容易爱屋及乌,女凭母贵,母亲又是因为先帝——唔——” 萧邗捂着妻子的嘴,压着声音斥道:“你胡说什么?” 她推掉他的手,低声反驳:“母亲形似先帝,又不是什么秘密,你还瞒我不成?” “你怎么知道的?” “先帝是我堂姑母,我幼时进宫请安,怎会不识?京城官眷里,见过先帝和母亲的,谁不知道?只是无人敢说罢了。父亲三十多岁才娶妻,母亲还带着田江嫁进来,这么一联想,还用猜吗?” “这你还真猜错了,母亲出身渤海高氏,是辽东大族,没少帮衬父亲,不说别的,就是募兵募粮,我们都比宇文氏容易……” 他挽着她的手,迈开步子,夫妻二人边走边说,渐渐隐于黑暗。 —— 是夜,狂风大作,失踪两日的牙郎安在西市破屋被一群黑衣人找到。
第36章 祸事 大虞立国之初,建立直属皇帝的情报机构内卫,独立于三法司和朝堂,只向皇帝一人负责。内卫的间人遍布帝国各个角落,因地位暧昧而重要,内卫将领们的身份都是绝密,对于臣民来说,低调而神秘的内卫是个遥远的词。 这种局面在本朝被打破。 先帝退位时,带走了一批内卫精锐。弘业帝登基后,秘密组建诏卫,用十年时间扶植新人,如今的诏卫早已吸纳了原来的内卫,从幕后走向台前,不仅公然活动,还屡屡插手政事,隐隐有与禁军及三法司相抗衡之势,成了名副其实的暴力机构,因背靠皇权、手段酷烈,令人闻之丧胆。 在口耳相传中,诏卫大牢诏狱更是人间地府所在,即便是六月,这里也冷若冰窟。 沉重的脚步声回荡在幽暗的甬道里,呜咽风声裹挟着尖叫呻吟,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来自十八层地狱的呼号。 牙郎安连打了几个冷颤,看了看左右架着他的军士,拼命压抑逃跑的本能。待其进了刑室,被按跪在地上,才真真是双腿俱软,抖似筛糠,和之前在萧童面前的嚣张做派判若两人。 一阵衣料摩挲的响动后,黑暗中传来阴沉的男人声音。 “知道为什么来这儿吗?” “知……知道,”牙郎安咽了口唾沫,“上官饶命啊,小人没有逃狱,是有人非要把小人带出大理寺,还把小人看管起来。” “大理寺的事,诏卫懒得管!”对方轻笑一声,“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想该怎么回话。” “小人该招的都在大理寺招了,白鱼确实是小人派人杀的。” 那人叹了口气,“动手吧。” 军士把牙郎安拖起来,绑在架子上,他一边挣扎一边求饶:“上官到底想让小人说什么?不如提示一下?” “好,那我就提示一下,放你出大理寺狱的小吏已经招了是受谁指使。” “谁?小人不知啊!到底是谁要把小人弄出去?” 对方拍了拍手,一军士牵着条半人高的狼犬进来,腥红的长舌吊在犬齿外,还流着口水,尽管受缚于颈绳,两只爪仍不住往前扑,几乎要碰到牙郎安。 “它已经饿了一天了。听说你在大理寺嘴硬得很,对奴婢失踪案只字不出,不知道这条狗能不能教会你说话。” 牙郎安闭上双眼,两腮发抖。 军士得了指示,松了一截绳子,狼犬抬起前腿扑将上去,在牙郎安胸前划过三道血痕,皮肉都翻了出来。温热的带着恶臭味的呼吸打在他的脸上,几乎下一瞬就要撕掉他一块肉,牙郎安大叫出口:“我说!我说!是萧家!” “他们为何救你?”黑暗中的男人问。 狼犬被拽开,牙郎安慢慢睁开眼,认命般低声道:“因为我帮他们转卖奴婢到辽东。” —— 萧恕理正衣冠,踏出前堂。 几十个诏卫军士站在院中,领首的是个四十岁左右、面白无须的男人。 “萧公,别来无恙啊。”那人拱手道。 萧恕中气十足,朗声笑道:“庄将军,两年前一别,不想你我竟在这种情形下再见,这般阵仗,何须如此?” 对方也笑,“当年,我受赐范阳监军使,奉旨往幽州监察。今日,我还是奉旨行事,望节帅体谅。” 诏卫大将军庄衡,本为今上在昌王府时的家奴,今上登基后,其入宫为宦官,伺候过宠冠一时的贵妃,后辗转调入诏卫。两年前,作为诏卫中尉兼内侍省内侍,庄衡被弘业帝派去幽州监察,待其回京,不知在皇帝面前如何回复,使龙颜大悦。不久后,萧恕遣长子入京为质,弘业帝奖萧恕河东节度、御史大夫之职。庄衡也迁转为诏卫大将军,堪称虞朝第一权宦。 “不知老夫所犯何罪啊?”萧恕捋须问道。 庄衡看了眼四周,捧出一卷黄麻制书,“节帅自己看吧。” 萧恕冷眼接过,阅毕,眉心川字愈深,却从容道:“庄将军,容老夫和家人交代几句话。” “节帅请便。”庄衡态度恭谨,这点体面还是要给的。 “阿耶!” 众人望过去,只见萧童一阵风似的跑来,额上冒着细细的汗珠。 她不理会庄衡的行礼,扫了眼院子里的军士,对上父亲的目光。 萧恕无声地制止了她,拉着她的胳膊走回大堂。 “阿耶,为何诏卫要带你走?”她语气急促。 萧恕低声道:“诏卫只奉皇命,制书列了我十大罪状,今日我必须跟他们走,不然就是造反。” “必是宇文庆捣鬼,上了密奏,圣人才派诏卫来。”萧童怒道。 “阿鸢,不要惊慌。听我说,”萧恕盯着她的眼,“我走后,你立刻派人去官署给大郎报信,再派人去洛阳通知你阿娘。你待在家里,别乱跑,一切听你大哥的。” 萧童显然听不进去,“诏卫都是站着进去横着出来,栽在他们手里的达官显贵不知多少,阿耶年纪大了,少不得受折磨……” “阿鸢!冷静点!”萧恕握住她的肩膀。 萧童攥紧了拳头,咬唇不语。 萧恕摸了摸女儿的头,大步走了出去。 她踉踉跄跄地跟着,在乌头门被家仆拦住,目送人马而去。萧恕中途回头朝她挥了挥手,她瞬间湿了眼眶,硬生生把泪憋了回去。 萧恕不仅是萧家的顶梁柱,更是她的阿耶,无论别人怎么评价他,他对她十五年的疼爱是真实的,是他为自己撑起了一片天,为她遮挡风暴,为她兜住一切。 她定了定心神,吩咐仆人:“去叫大郎回来。” “是。” 待她转入朱门,平乐县主站在廊下,脸上乌云密布。 “我已着人套车,回王府一趟。”她边说边下阶来。 “不等大哥了?”萧童难得心平气和地同她说话。 平乐摇摇头,“都这时候了,我还怎么坐得住?大郎回来后,你和他说一声。” “知道了。” “你刚起,我叫了朝食来。” “我吃不下。” “随你吧。”说完,平乐带着婢女匆忙离开。 萧童躺到前厅榻上,闭上了眼。 她认识方才院中站着的宦官,她很清楚父亲被他带走意味着什么,宇文庆究竟对皇帝说了什么?弘业帝会怎么处置?他如今对萧家持何种态度? 萧童一概不知。这些事离她很遥远。家中出事,阿耶第一想到的是大哥和阿娘。平乐想到的是去娘家打听消息。等大哥回来了,一定会着手安排布置。 只有她是最没用的人,不知道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似乎不添乱就是在帮他们了。自由自在的生活总是远离权力核心的,她不知道这种生活究竟是不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自由,到底什么是自由?一时之间,太多的问题涌进她的脑子,她头疼得快炸了。 “县主,”婢女小声喊人,“大郎回来了。” “大哥?”萧童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榻。 萧邗疾步进门,接过婢女端来的巾子,擦了擦汗。 “大哥。”萧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像只茫然的幼兽。 萧邗嘴角微扬,笑得勉强,瞟了眼食案,“我去书房,你留在这儿用饭。” 萧童扯住他的袖子,“我也要去。” “你跟着我做甚,好好吃饭。” “我不。”她出言坚决。 萧邗无奈,“那你随我来吧。” 晨光洒在书房里,照得萧童焦热。她看着兄长写好信,卷进竹筒,密封好,又跟着他来到隔壁鸽房。 萧邗从鸽笼里抓出三只信鸽,把竹筒一一对应捆好,兄妹俩仰头看着三只鸽子朝东北方向飞远,从他们的视野里消失。 “是去幽州的吗?”萧童问。 “是。” “大哥这几年就是这样联络阿耶的?” 萧邗“嗯”了一声。 萧童正色道:“大哥现在传信给幽州有何用?千里之遥,他们鞭长莫及。” “有备无患,”他看着她,“凡事都得做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萧童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 其兄安慰道:“别太担心,事情还没那么糟,我们得先弄清楚父亲被带走的缘由。” “大哥想怎么做?” 萧邗拍了拍袖子,“我出去一趟。” —— 萧邗出门不久,萧童也从侧门离开,破天荒地坐马车,没骑马,除了驾车的尼陀,没带人,为避人耳目,一路捡僻静小路走。 半个时辰后,车停在了永王府附近,萧童掏出名帖给尼陀,让他去叫门。 这是她第二次来,端午宴不过是上个月的事,仍历历在目。这次她没有父母兄嫂相陪,没有乘宝马香车,没有穿锦衣华服。她只想请李慎帮忙,以进宫给太后请安的名义打探她父亲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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