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人笑道:“县主放出银针之时,身份明矣。” “你又是何人?” “不敢污县主之耳。” 萧童嗤了一声,“没劲。”说完便趺坐在榻,闭目养神。 昏昏沉沉间,她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锁链“哗哗”响动后,那脚步到了近前。 她仍阖着眼,懒洋洋道:“大王亲临牢狱,又有何指教?” “县主怎么知道是我?”李慎笑道。 “你猜?” 李慎站在榻边俯视她,“我知道县主是冤枉的。” 他边说边忖,她虽处牢狱,却方寸不乱,处之泰然,仍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骄狂样子。若换了其他十五岁的小娘子,恐怕早就哭起来了。 萧童睁开眼。 李慎继续道:“县主不会杀人,至少不会因退婚杀一个只见过一次的人。” 她慢慢坐起来,这才拿正眼瞧他,语气却是嘲弄:“我恶名在外,大王也见识过的,怎么不会杀人?” 他的笑容减了几分,“积善三年,知之者少。为恶一日,闻于天下。县主没想过为何这么容易被栽赃?” “呵,被冤枉倒是我的错了?”萧童冷脸斜看他,他翩翩君子的优雅派头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李慎坐下,离她很近,淡淡的墨香沁入心鼻,“县主当然没有错。只是,县主这么聪明,难道不明白积毁销骨的道理?” 萧童蹙眉,“大王到这肮脏阴暗的大牢,就为了给我讲道理?未免交浅言深了吧?” 李慎看着旁边监舍里躺地呻吟的犯人,“折磨他人能取乐?” “与大王何干?” “县主当真不在意毁誉?”他看着她,眼神似乎能穿透她的身体。 萧童微低着头,一双冷眸回视对方,泛着妖邪的光,“我为何要在意别人的看法?我看起来不在乎,难道大王以为我心里在乎?”她冷笑一声,“实不相瞒,我内心,反而很享受。” 漫长的一瞬后,李慎道:“请县主宁耐一时,我会尽快还县主清白。县主如有线索,望坦言相告。” 萧童满脸写着怀疑,“这可不是一起简单的谋杀案子,帮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她的意思很明白,帮她,很可能就会得罪郑家,以及他们的姻亲裴家。 “没有好处就不做吗?我既然受命主审,只想早日查清真相。”他站了起来,语气悠闲。 她笑了笑,不信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所以那个玉坠,也是大王秉公执法了?” 他不语。 她挑衅道:“你要想帮我的话,就让我亲自验尸。” 李慎并不吃惊,似乎有备而来,“验尸不行,我这里只有大理寺仵作的验状。” “给我。” 李慎两手空空,“按律,不能带来给县主。” 萧童瞪着他。 “但我可以背给县主听。” “什么?” “我全部背下来了。”李慎表情淡然。 她听完全文,赞道:“大理寺仵作就是比幽州的严谨,验状十分详细。” “县主听出什么了?” 萧童起身道:“验状上说,刀口朝下,这说明行凶者身材比受害者高大。否则应该刀口朝上,就像这样——”她用手比划给李慎看。 “所以县主不是凶手,因为县主不及郑大郎高。” “没错,”她笑道,“尸体面容平静,房中没有打斗痕迹,仆人也没有听到叫声,凶手是郑大郎熟识之人,趁其不备一击而中。凶手熟悉郑大郎,熟悉地形,说不定就是郑府人。” 她分析起来头头是道,眉飞色舞。 李慎暗暗赞许,许久才颔首道:“我知道了,多谢县主。” 萧童耸耸肩,心里仍对他半信半疑,一个不熟的闲散王爷,凭什么对她的案子这么热心?难道想借机打击郑家?谁不知道郑家是保立皇四子雍王李契的? 她追加一句:“凶手可能是个高个子女人、老人、体弱的男人。” “为何?” “凶器是把长两尺的刀子,若是康健的成年男子,完全可以贯穿心脏,而郑大郎的伤口并非贯穿伤。” “我知道了。”他看了她一眼,走出牢门。 —— 李慎从大理寺出来,被裴放堵在门口。 “大哥,兰陵县主在里面?” 裴放的同母兄娶了李慎的同母妹妹义阳公主,所以他也跟着兄长唤李慎“大哥”。 “十三郎,你怎么在这儿?” 裴放摸摸鼻子,“我听说舅父遇害,凶手是兰陵县主,我去了萧家,他们没给我开门。” 李慎笑,“令堂是郑家人,萧家现在怎么会让你进去?” “是我自讨没趣,”裴放跟在他后面,“大哥,你快给我说说,萧童……县主怎么样了?” “她在牢中,一切还好。” “她是被冤枉的吧?” “尚无定论。” 裴放紧张道:“大哥你是主审官,一定要救她。” 李慎停在马车前,一本正经道:“亲舅被杀,你怎么倒关心疑犯安危?你何时与兰陵县主这么亲善?” 裴放耳根微红,“我……舅父并非外祖母所生,只能算半亲。我当然也希望大哥早日抓到真凶,总不能让无辜之人含冤受屈。” 见对方仍笑看着他,他找补道:“萧家深受圣人宠信,县主又是萧氏夫妇的心头肉,如果因为小人挑拨栽赃,和我们裴家还有郑家结仇,必震动朝局,我更不希望我们裴家树一劲敌。” 李慎点点头,“这话还算像样。” “她会没事的吧?” “谁?兰陵县主?”李慎上了马车。 裴放气道:“是!” 李慎放下帘子,“快回去吧,好好准备明年科考。” 裴放毫不在意,跟着跳上马车,“我看道德文章就眼疼头疼心疼肚子疼。既有门荫,何必吃那苦?” 李慎掩袖打了个哈欠。 “大哥又熬夜注经?” “不过子时,不算太晚。” “我若像大哥这般勤力,科考怎么也中个状头。” 李慎温和的眼神掠过他的脸,“勤于一件事,本身就是一种能力。”
第6章 真凶 飞檐阙楼,雄浑庄严。 沿紫宸殿坡道而上,萧恕站在墩台撑起的庞大宫殿面前,如站在一只巨鸟羽翼之下。他每次站在这里,都会感到血液涌动,内心充斥澎湃之感。 进门后,他目不斜视,跪地叩首,“臣萧恕拜见陛下,恭祝陛下万岁。” 坐在正前方的弘业帝捻着串道士修行用的流珠,看着地上的臣子悠悠道:“赐座。” “谢陛下。”萧恕就地跪坐在宦官放过来的蒲团上,双手放在大腿上,眼皮半耷,余光看见四个宰相分坐两边。 “我让萧卿三月进京,今日不过三月初四,你人就到了。” “臣接到陛下旨意,不敢耽搁。” 宰相周奭笑道:“陛下,臣就说萧都督会早早入京。贺公,你现在信了吧?”他看着对面的秉笔宰相贺皎。 二人虽同在政事堂为相,但多有不合,年近花甲的周奭离人臣之极——秉笔宰相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不惑之年的贺皎无疑是最大的绊脚石。 此刻,四相中的另外两位——裴俨和卢辩,眼观鼻,鼻观心。 贺皎微笑不语。 弘业帝嘴角微翘,“贺卿,你建言召萧卿回朝,现下他在这儿了,你没有话说?” 萧恕眉毛微挑,只听贺皎道:“回陛下,政事堂上月收到萧都督弹劾平卢节度使宇文庆的书文,本来只需遣使去辽东勘察,但臣一想,萧都督两年没有回京述职,可借此机会请都督当面查核此事。” 贺皎这番话滴水不漏,不愧是虞朝最年轻的秉笔宰相。萧恕心中暗道。他清了清嗓子,“陛下,去冬,奚人犯边,抢掠衣粮,臣亲率三万人马北上,遇暴雨,死伤惨重。臣派人向宇文庆求援,他的营州离战场不过数百里,却迟迟不发兵,以致臣大军折损过半,臣中数箭落马,若无犬子相救,臣再不得见圣颜……”说到这儿,他用袖子抹了抹眼角。 弘业帝朝贴身宦官刘安摆了下手,后者给萧恕送了盏饮子。 萧恕谢恩后饮毕,哽咽道:“陛下,臣与宇文庆虽不相投合,但他哪次借兵臣没借?臣一直说,为陛下、为社稷尽忠是人臣本分,岂能被私人恩怨牵绊?宇文庆觊觎臣的位置、觊觎陛下对臣的恩典,想置臣于死地,臣都知道。可他不该拿那三万人马挟私报复,那可是臣为陛下养的人马,是护卫边关、拱卫京师的强兵悍马哪!” “萧卿你呢,你不觊觎宇文庆的位置吗?”弘业帝似笑非笑道。 萧恕抬起头,看见对方手中的流珠已经停止了转动,“陛下赏识臣,臣欣喜惶恐,又岂敢存非分之想?” 弘业帝盯着他的脸好一阵,手中的流珠才又动起来,“天寒地冻,前有悍贼,后无援军,还能杀敌过万,击退奚人,萧卿不愧是萧卿。” “臣无能,损失过万人马,方退来犯之敌。” “这些年,你辛苦了,落下一身伤,也该回京休养享享清福了。兰陵县主惹上了官司,想必你也不放心离开。” “陛下——”萧恕的话被人打断,周奭抢道:“陛下,范阳河东军镇要地,萧都督回京,谁人能接手?” 弘业帝不冷不热道:“我大虞人才济济,周相之言何意?” “陛下说得是,但两镇节帅,掌兵十五万,非寻常帅才可镇,当年萧都督同期的武将,各据要职,朝中实在选不出合适人选。” “徐勘不是赋闲在家吗?他当年和萧卿一同收复辽东六州,对范阳、河东甚为熟悉。” 不想,裴俨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陛下,徐老将军征战半生,病痛缠身,前几日还染了风寒卧榻不起。” 弘业帝沉吟片晌,“贺卿,卢卿,你们有无可荐之才?” 贺皎和卢辩对视一眼,后者道:“陛下,萧都督次子为范阳、河东节度留后,十分干练。依臣之见,可由亲王、朝臣遥领节度使,由留后暂管节镇。” 萧恕心中冷笑,这是想离间他们父子啊。 “万万不可!”裴俨阻止道:“陛下,萧满不过二十三岁,萧都督不在,他怎么服众?” 弘业帝捻珠不停,“照你们所言,朝中竟无人可用了?” 众人皆不语。 萧恕慢慢道:“陛下,臣自知德鲜才薄,靠陛下信任觍居高位,以至日惧一日,不知老至。臣九死一生,伤痕累累,比之往日,更不中用,望陛下择选忠耿良臣,统率两镇。” 弘业帝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众人纷纷起身。 “卿之忠心,我最清楚不过。这么些年,你身上的伤,每一道我都清楚。我虽然有心留你在京城休养,但两镇也确实要紧,罢了,你还是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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