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吗?”李迷笛问。 “对你来说,一样,阿悍尔不会对你敞开。”司绒微微笑。 “好吧,一样,”李迷笛舔了舔牙,把血咽了下去,“一样的是,你们都跑不掉,都是我的。” 干燥的土地被雨铺了一层,零星的土块跳起来,好似是被雨珠溅起的,又好似是被某种细微的地动带起的。 “德尔,”司绒的脸被雨打湿了,额头上的伤口混着雨,细细的一条红线从她额头蜿蜒往下,爬过眉骨,沿着眼尾往下淌,她侧头说,“听到雷声了吗?” 德尔狠声大笑:“听到了!阿蒙山的渣滓在吹牛呢!” 真的有雷声,山林里的每个人渐渐都听到了,为首一道简直石破天惊,后边仿佛跟着声音稍低些的、更密集的雨点。 像是隔着点儿距离。 距离。 他妈的!是马! 马蹄声由远及近,犹如轰雷,夹着细密的杀机,炸响了这片树林。 比马蹄还快的是一支利箭,它就像从远处激闪而来的闪电,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道,把那道正在烈烈焚烧的怒火瞬间拉近,直取李迷笛的人头! 电光火石间,李迷笛仓皇地提了一个黑衣人,挡掉这支箭。 两只手臂都被这力道震得发麻,人更是往后退了五六步才停下,胸口气息起伏不定。 李迷笛看着透出来的带血箭矢,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他一把丢掉人,目眦欲裂,对着司绒抬起刀:“你竟然真的搭上了太子!” 司绒一步步往后退,她一手摊开:“不然呢,和你玩儿吗?” 她盯着李迷笛,轻声说:“渣滓。”
第37章 爱你 封暄今晚应当在书房议事。 阿悍尔的大伽正两个月来, 在庙中与高僧论道,在书舍与学子清谈,在田埂与农夫讨学,游山涉水, 拄杖渡溪, 心有所感, 故而修书一封回到阿悍尔,给草原的领主带去了北昭包容旷达的民风。 赤睦大汗收书沁泪,长叹不息,当夜梦起, 梦里阿悍尔天神降下了和平的旨意, 他将天神的旨意郑重写入鹰礼国书中,由聆听神旨的大伽正郑重递交给北昭皇帝, 阿悍尔愿意与北昭结束百年斗争,达成和平的共识。 这消息先在朝堂上炸了一圈。 这会儿正是封暄该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 然而他来了。 长风再次递来了浑凝啸杀的破空声,和丹山马场那夜一样。他的身影还没出现,融在浓稠的黑夜里,马车的风灯照不到他, 但她知道,封暄就在往这里来。 那支利箭从漆黑浓稠的夜色里激射而出,神奇地搅散了她心里团起的阴云。 大雨倾盆而下。 她忍不住, 一再地往雷鸣滚来的方向看。 那马蹄如雷鸣, 她的心跳无比急促,几乎要与这马蹄声同频。 太快了啊, 马蹄是, 心跳也是。 李迷笛已经出离愤怒, 他的理智快要燃烧殆尽,他成了一根枯枝,焚烧过后露出了猩红的颜色,那是三十年的不甘、嫉妒还有侥幸,被这雨兜头一浇,噗呲噗呲地在他胸口刺挠。 他把司绒的眼神看在眼里,把马蹄声听在眼里,他掌心中还有被利箭冲击的力道,为什么?为什么都是封暄的?为什么有人生来就在阴沟,有人生来就应有尽有,他不会看到旁人为此做出的努力与牺牲,他只看得到自己的付出与旁人的收获,不知道这二者根本没有关系。 “你这个……”李迷笛咬着牙,话没说完,被猛冲而出的稚山打断。 “闭嘴……闭!嘴!”稚山手里的刀砸碎了雨滴,溅出无数细小截面,头顶泼天的大雨在提醒他,他站起来不再是笼子顶,眼前这个人也休想再把他拖回去。 两人在雨夜中喘着粗气,可是稚山身后突然出现了一条游动的银蛇,是一条铁链,稚山从来都用进攻代替防守,他的脖子被突然出现的铁链套住了。 那冰冷的触感和禁锢的力道都刺激着稚山,他被铁链拖住了进攻的节奏。 李迷笛朝他露出一个阴狠的笑。 司绒倏地抬起手,一道细小的箭芒从右手腕下飞射出,直直没入提铁链之人的胸口。 血花四溅。 稚山脖子一松,抬手就去扯铁链,他不要再戴这东西!绝对不要! 可下一刻,那铁链的两端又被一双覆满纹身的手拽紧了,李迷笛勒着他的脖子用力拧绞,把他整个人往林子里拖,与此同时,那些黑衣人要在马蹄到来前先抓住司绒。 “来咯!阿悍尔的雄鹰们!撕碎这些渣滓!”德尔沉立在雨中,震天这么一喊,从他们身后,也走出来十个彪壮的阿悍尔汉子。 他们迎上了面前的黑衣人。 缠斗间,这方土地的主宰者带着雷鸣和雨点降临,封暄一眼就看到司绒额头上的血,那眼神很淡,燃起的怒火却高涨。 封暄从侧袋里抽出了鞭子,纵身跳起,落地时鞭子缠到了李迷笛脖子上。 带着狠劲儿一拽。 李迷笛的脖子像要被绞断一般,整个人随着这力道往侧边飞,“砰”一下砸上了树干,口中喷出鲜血。 鞭子带着倒刺,刮破了李迷笛颈部的皮肤,把他脖子上那只眼睛擦得稀烂,封暄不让他立刻毙命,也不让他有喘息的机会,吊着他的脖子又往另一边一甩,像甩破袋子一样把他砸翻在地。 李迷笛赤红着眼睛,他瞪着封暄,眼神是疯狂的,缓缓地张开了嘴,牙间全是赤红的血,宛如索命恶鬼。 稚山脖子间的铁链被一蓄着络腮胡的黑皮大汉接过了手,不容稚山喘息,再一次拽得他站立不稳,易星攀着树枝荡下来,高喊一声:“去他妈的!”骑在了那络腮胡脖子上,双手掐着络腮胡的脖子用力一拧。 他拧不动。 络腮胡大汉沉身伫立,宛如不可抗逆的黑色大山,易星干瘦的身子骑在他头顶就像插了根竹竿,他猛喝一声,松开一只手,猛摆肩臂,把易星从头上掀了下来。 “砰”地砸落在地,易星觉得自己的骨头要断成八截了,他果然不适合营救任务,他就是个需要被营救的人。 稚山得了空喘,他抬起刀柄卡入了自己喉咙与铁链的间隙中,一旋身,把铁链一端从络腮胡手里拽了过来,刀柄抬起,瞬间扯飞了铁链,铁链重重落地,寒芒被泥水裹得明灭,被他一脚踹开。 踹开了。 他不需要铁链!稚山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络腮胡愤怒不已,他在风雨中嘶吼着,把地跺得砰砰颤,溅起浑浊的泥浆,易星抱着头滚了七八个身位,大喊:“小崽,他要吃人啊!” 司绒看不清林子的境况,她视线里的漫天大雨中,封暄丢了长鞭,弯身一把拎起李迷笛的衣领,扎扎实实一记硬拳轰然砸下! 那是握九张弓的手。 太子殿下蟒袍都没换,携着风雨和怒火而来,杏黄的蟒袍被雨打得湿透了,湿衣贴着他遒劲厉挺的肌肉线条,把那层专属太子的清贵克制濡散了,露出的是极端的威胁和愤怒。 这跟李迷笛被嫉妒冲出来的愤怒不同。 封暄的愤怒是因为被触及底线,他的底线叫做司绒。 这一拳直接砸得李迷笛恍惚耳鸣,雨滴打得他睁不开眼,痛感因此无比清晰,偏头呛出来的血里带着两颗牙,还没喘过气,第二拳迎面而来,他闷哼一声,鼻梁被这一拳砸断,那是刺骨的剧痛,仿佛头都要被砸烂。 封暄下手没停,一拳比一拳重,砸得他奄奄一息。 司绒走到离他们五步远。 李迷笛掺了血和雨的眼睛盯着天空,余光里出现了一截红色的影子,他再次吐了一口血,断续地说:“厉害啊司绒。” “就你会埋伏吗?我也找你很久了呢,”司绒淋着雨,面无表情,“来,杀我啊。” “我是说,”他咳着血,笑得诡异,眼珠子吃力地转向她,“勾搭一个阿勒还不够,还勾搭上太子,太子殿下,你知道你身旁这个女人……”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一道力遽然拉起身子,再重重掼到地上,泥水四溅,封暄抿着唇,漠然不语,一记接一记重摔,摔得李迷笛连喘息都难,他成了破碎的麻袋。 紧接着“啪啪”两下响,鞭尾甩上了他的脸,李迷笛再被抽得偏头,红肿的脸上再覆上两道粗血痕。 司绒懒懒丢掉手里的鞭子,含笑轻声道:“说了你总有一天要求到我头上,洗干净脖子了吗?” 李迷笛说不出话,封暄剥夺了他开口的能力,他成了阶下囚,在两人的脚底下爬不起身,可他仍然阴戾地睁着眼。 “孤也等你很久了,封殊。”封暄猛然俯身,一脚踏在李迷笛胸口,冰冷的目光犹如实质,压死在他头顶。 “?”司绒猛地转头看向他,“封殊?” 李迷笛只是笑,边笑边吐血。 “带回去,别让他轻易死了。”封暄冷声吩咐,他的眼神就是对李迷笛最残忍的碾压。 另一边,稚山放倒了络腮胡大汉,九山有条不紊地指挥手下清理场地,易星被打得好痛,挂在稚山背上不愿意下来,小崽烦得要命,却接到九山在下令的间隙抛过来的一个油纸包,闻了闻,是蜜饯味儿。 大雨仍然在尽兴地敲打密林,冲刷着满地的血污。侍卫们无声默契地把中间的空地隔出来,在风雨中隔出了独特的寂静,寂静里,司绒轻轻地抓住了封暄的手指头,顺着往上,把颤抖和冰冷都搁进他掌心。 封暄合上了手,用温度包裹她。 暴雨早就冲掉了她脸上的血痕,她的脸色被雨浸得苍白,额头的撞伤发红发肿,格外明显。 封暄抬手罩住她的头顶,他察觉到今夜的司绒不一样,他问:“还有哪儿疼?” 司绒摇头,湿漉漉地望进他眼里,说。 “我能不能亲你?” 把皮肤和头发都交给大风大雨,她无所谓淋湿或受伤,她只需要力竭后的抚慰,除了亲吻,她什么也不想做。 雨骤然扑大,被风带得斜扫,在漫天淋漓里,封暄低下头,把冰凉的水滴和温热的嘴唇都吻住了。 这与被日潮浸透的极致刺激不同,雨水浸透了两个人,他们无所顾忌地把距离拉近,这是种脱离浪漫的依赖,她湿答答,伤痕累重,在黑暗里沉浮,在这一刻得到了短暂的喘息和平静。 * 封暄给司绒额头的伤做了简单处理,回到镜园后又上了药,裹了一圈纱布。 她的右额肿起一个大包,右边眉毛抬不起来,表情也要克制着做,好像成了一个泥塑的假人。 简单沐浴过后,她靠在榻上,手里捏一本话本看,小几上搁着空药碗。 封暄出来时,她低着头在看书,下颌弧度美好,脸还泛白,侧脸的眉峰处拥起一个小尖角,刀尖一样,认真的模样看起来有点冷,如果——手里的书不是还停留在一刻钟前的那一页的话,他就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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