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晚上很安静。 回到镜园后,她就很安静。 她在稚山身上看到自己身体里的恐惧,那就是一只潜藏在意识中的巨兽,它曾经在她还幼小的时候把生死和恐怖撕裂给她看,在她心智还不成熟时,用卑鄙的手段迫使她一遍遍把恐惧放大,只要有一个契机,它就会顺着黑暗爬出来。 从前,封暄不能理解这种情绪,他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超脱而集中的皇权和稀少的反驳声把他的心磨得生硬。 某种程度上,他和司绒是截然不同的两面。 她身边不乏掌声与陪伴,却没有人走得进她心底那片盘踞着阴翳巨兽的一角,她日复一日地抗争,在黑暗里无声盛放,她明艳动人的容貌是父母的赠予,她张扬肆意的个性是抗争的结果,又被她武装成了利器,用以抵挡扑面的风雨。 世人看到司绒花瑰丽无双,却没看到土壤底下绵长而有力的根茎,她能牢牢抓住土壤,在风雨中屹立盛放。 与人相争易,与己相搏难。 清淡的雪松味传过来,司绒才发觉他来了,她把话本丢开,说:“我等你好久。” 烛火摇曳,封暄和他的影子都把司绒裹住了,他小心地避开她额头上的伤口,把她抱在怀里,说:“我让你等太久了,今夜是,从前更是。相逢恨晚,司绒。” 这句话像叹息一样,没有丝毫分量地到处乱飘,从司绒的左耳荡啊荡啊,在耳道里弹跳,扑通扑通地一个个重重地砸进她心里。 他说的是,相逢恨晚。 恨,这个字要把她揉醉了。 “别在我受伤后抱我,殿下,这叫趁虚而入,趁虚而入非君子。”她说着话,勾起笑,手却环上他的腰,在那背后摸了一把。 “我今夜不做君子。”他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司绒翻身到里侧,封暄顺手给她塞个软枕,放下床帷。 柔和的黄昏海铺下来,两人隔着一臂的距离对视。 封暄在雨中的亲吻里第一次走进那盘踞巨兽的黑暗一角,这是司绒第一次对他打开心防。 在雨夜里,在泥泞中,在满地的血水狼藉上。 他无比确信,他心疼这个人,那是一种知道没有办法感同身受,却很想固执地把她的伤背负到自己肩上的情绪。 “今夜我也不想做君子,可惜了,”司绒指指自己的额头,笑笑,“不是时候。” “我爱你。”他忽然说出口,无所谓突兀,他就是想说,这声音低沉,像黑夜里的潮水声漫过石苔。 司绒眼里的笑意定着了,她愣住神。 “我很爱你。”他再次吻过来,这次很笃定。 没别的解释了,除了爱。 司绒被这轻吻卷进了波浪里,这浪潮就像封暄的脉搏,快又混乱。 混乱也很短暂,封暄离开她的唇时就恢复了平静,他看着她,不愿意错过她一丝反应。 司绒,司绒很慌张,她可以坦然地应对欲|望,可她无法招架真情,此时此刻需要有些东西来拨正她的心绪。 “殿下,”司绒凌乱地做着任务后的安排,“稚山、易星还有德尔的奖励给了吗?稚山要多一份的,他喜欢金子和猫眼石,这是阿爹特许的。” 封暄一时冲动,剖白了情绪,他以为把自己放在下风处,就会被这狡猾的公主拿捏,为此他甚至做好了反将一军的准备,没有想到这句话同样把她打得慌乱。 司绒还在用正事拉回自己的心绪,它就像阿悍尔草原上最烈的野马,正拽着她在四野狂乱奔驰,她不能被拽飞,她的额头发紧发疼,小声说:“粗鲁勒马的小崽,好想扣他月钱啊。” “已经给了。”封暄靠近一点儿,在微弱的光线里看她,想要把她的神色看得更清楚些。 “多谢殿下,那我就不与殿下计较抢我猎物这件事了。”她终于找回了点熟悉的感觉,但还不够。 “这几日可跑开心了吗?”封暄把扳指套进指腹,一圈一圈地转着,眼睛盯着司绒,“把龙王当鱼钓,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孤?” “显得我厉害,都要靠殿下怎么行,阿悍尔的公主不是这样的,是殿下抢了我的猎物。”她抬起头看他,在慌乱里寻找丢失的秩序,没察觉到自己的话说了两遍。 封暄捕捉到她的情绪,他的手指停下来,用眼神一寸寸地抚摸她,想要剥开她。 他说的“我今夜不做君子”,指的是他想要把她真实的情绪逼出来,他贪心了,在剖白过后不止想要身体的契合,更想要灵与欲的默契。 然而他在这段关系里渐渐开始落于下风,他清楚自己的情感,却看不透她的,他看她始终如雾里看霜花,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他往前靠,徐徐说:“他是我放的长线,是我的猎物,不巧和公主撞上了,怎么能算抢了你的猎物。” 封暄的眼神太有侵略性了,司绒的思绪被他打乱,连呼吸都开始发热,她说:“那殿下用完了他,能把他给我吗?” 封暄颔首,眼神更加专注,他在用眼神围猎她,声音有意识地放低:“已经有人开价了。” “已经?”司绒反应很快,她数着时间就能揣摩封暄要用李迷笛做什么,“你竟然不杀他,你要用他跟皇上换什么?” “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声音很危险,里头透的意思是,把秘密摸透了她就彻底被绑在他船上了。 分明没有实质的触碰,也没有说半句胡话,司绒却觉得呼吸困难,头皮发麻,后颈窜起一簇簇的电流,它们爬到她指尖,噬咬她,把她咬得湿漉漉,又刺又痒。 她无法招架这种隐晦的入侵,果断地摇头:“不想。” 啧,慌张的时候竟然还保持这样快速的思考和冷静,他加强攻势,他一定要看到这朵司绒花彻底被揉碎,不能给她太多时间,否则她调整过来,又是那副没心没肺百毒不侵的样子了。 他问:“你要李迷笛做什么?” “让稚山杀了他,他不能一再用下三滥的法子控制稚山。”司绒眉眼又笼上阴云。 “很想解决他?”封暄抛了扳指,“别皱眉头,会扯到伤口。” “想啊,”司绒感受眉心的粗糙触感,觉得痒,“可是殿下留他有大用。” “给你。” “嗯?” “你想要,就给你。”封暄的语气像在哄小孩,但没有一句是假的,他的眼神里透的都是笃定和认真。 司绒的脸上果然又出现了那种迷惘的神情,封暄在记忆中把几次迷惘的她重合在一起,初次过后、在他意识到感情对她态度转变时,他喜欢这种神情。 “殿下能用他换到想要的东西。”她避开了他的眼神。 “我最想要的是你。”他步步紧逼。 司绒把腿蜷起来,包着纱布可怜地把他看着,这神情尤其抓人,明明是故意露出的脆弱,却是对付封暄最好用的武器,她把这武器用得生疏,连这种生疏都是附加的力道,准准地打在封暄心里。 封暄心知肚明,他头一回在骓雅亭里抱住她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这一点。 她是个操控欲|望的高手,可在感情上称得上生嫩,小羊羔和小红狐都是她。 今夜他确实趁虚而入了,趁着她脆弱时,顺着她敞开的心防入侵了她,又被她反攻停止,封暄觉得有些颓唐,还有些欲罢不能,他太想得到回馈了,这比身体的渴望还要强烈。 “你别再说了。”司绒没有回应他的索取,封暄是个趁虚而入的浑球。 “好,睡吧。”封暄突然变得很好说话。 但这让司绒更感到不妙,她努力地把身体里的秩序找回来,她甚至回想起来北昭之前,那一沓沓有关封暄的资料里,是如何构现了一个无欲无求的冷君子,她迫切地需要这种能力,但她忘记了,连封暄都把自身的秩序打破了。 秩序不存在,帐幔里只有混乱和入侵。 封暄把她的腿弯放平,她后脑挨上了柔软的枕头,床帷的褶皱被捋平,黄昏海平静地给她安全感,封暄侧躺在她身边,没有催促她。 司绒却皱紧了眉头,她觉得封暄根本没想放过她,他还在蓄力,为他心里那些坏念头,他没有放弃趁虚而入,眼神呼吸和话语都是他的入侵方式。 “你别看我。”她的心里一万点雨滴在砸,砸得她头晕眼花。 “我不看你。”封暄平躺,甚至合上眼。 司绒翻了两次身,他的呼吸声均匀而有力,她攥紧了被子,说:“你最好也不要呼吸。” “强人所难了,公主。”封暄勾起唇。 司绒想要捂住耳朵,也想要闭住气息,但她发现这都是徒劳,封暄是个手段高明的浑球,他拽着她在情海里横冲直撞,把她的脑袋冲得混乱一片。 她在混乱里无力反抗,渐渐被封暄全方位包裹。 司绒胡乱地说:“我头疼。” 封暄蛊惑着司绒:“要我抱你吗?” 司绒不说,她背过身去:“我好冷。” 封暄给她拉起被子,不靠近。 司绒把半张脸埋进去:“还是冷。” 封暄把手贴上她侧腰,不靠近。 司绒小声地嘟囔:“快抱我吧。” 他在半明的光线里又笑了起来,笑得很好看,司绒没看到,但她听到了从鼻子发出来的气声,也忍不住笑出声,眼眶却红了。 然后……她侧腰的那只手移到了身前,两只手指放在她唇边,在她唇角处往上推了推,把笑堆实了,她背后贴上宽厚的胸膛,脑袋被轻轻抬起,枕着一只有力的臂膀。 他把她抱得又稳又暖,像一座无敌的堡垒。 所以这夜她忘记了恐惧,做了一个好梦。 作者有话说: 送给你们无敌的堡垒,和超多的爱。
第38章 小豹子 黑夜很短, 司绒的脆弱也很短暂。 她睡得好,第二日便醒得早,封暄坐起来时她就醒了。 外边天还暗着,下了一夜的雨刚停, 庭院寂寂, 冷清清雾蒙蒙地呈一片极深的灰蓝色。帐幔里光线昏暗, 暖意熏熏,司绒呼吸温热,半睁眼。 封暄坐在床沿揉着脸醒神,上身裸着的, 当中一道深深的沟壑, 从紧窄腰身沿着脊线一路往上,挺峻的力道就向两边张开。 那肩头上既承着北昭的天, 也落着她的齿印。 她轻轻勾住了封暄撑在床沿的手腕。 “嗯?”封暄的声音带点儿沙哑,转头, “怎么醒了,天还未亮。” 封暄其实还有点儿困,司绒昨夜睡着后就开始发低热,他摸着后就没敢睡, 时刻探着她的额,就怕突然烧起来,额头上包着纱布也敷不了冰帕子, 于是把司绒抱怀里捂了一夜, 在她睡意迷蒙的时候还给喂了一碗药。 司绒只记得半夜起来喝了药,那时难受得不得了, 为此闹了点脾气, 往他肩上咬了四五口。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4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