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勾着他的手腕把自个儿往前挪一点, 说:“李迷笛,你该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吧,这人我不要了。” 他没答这话,转过身来碰碰她的纱布:“你别想这些,头还疼不疼?” 不说还好,说起来还有点儿疼得发紧,司绒点头:“疼,小点了吗?” “没有,肿的,”太子殿下点儿都不会哄人,他伸出一指点点自己的额头,“再睡会儿,等我下朝回来给你换药。” 她把被子拉高了,蒙住脸:“刚刚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想好了?” “他如果姓封,那就太贵了,把人给了你,如果能以此换得更有价值的东西,那也不算亏了,”她只露出双眼,还有额头上缠的纱布,“但殿下要用别的东西补偿我。” “放心,公主出人又出力,不让你吃亏,想要什么?” 司绒朝他勾勾手。 封暄俯身下来,挨着她唇边,他的身子又热又硬,没有衣物的柔化,像压下来一座棱岸高峻的山,把司绒的视线都占满了,她就着这力道,环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殿下耍诈,不见了你得的好处,我才不提。” “教你发现了,”封暄转过头来,鼻尖挨着她侧脸,“可惜,反应这么快,看来你已恢复如常了。” “可惜什么,可惜没能把我彻底吃干净吧,”她转过身,慢慢漾起道笑,“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她有点儿像只淋湿了的猫,毛发湿透时看起来狼狈,过后迅速重整旗鼓,浑身的毛烘干了,就能弓起背抬高尾巴,慢悠悠地踩在他肩头上放肆。 封暄怕碰着她额头,就拿手撑在枕头一侧,拉高了身子看她,另一只手已经游进了被子里。 “这么有把握,把我吃透了,自个儿倒缩回去看戏……嗯?”封暄眸色渐深,“你抖什么?” “封、暄……”司绒哪儿能料到他临出门了还能来这招,她喘出了声,话都说不完整。 封暄用了点儿力,低头咬住了她的嘴唇,司绒当即骨酥筋麻,鼻腔里漏出断断续续猫儿一样的哼声,也不知道是舒坦的,还是难受的,那哼声绵热,全数渡进了封暄口中。 封暄不敢真把她惹急了,最后贴着她的皮肤静了一会儿,把她的寝衣重新扣好,说:“再睡会儿。” 司绒余韵难平,连伸出来的手腕都浮着一层粉,懒懒地拽住他的手:“殿下要给我办差去了?” 封暄捏住她的鼻子,压下去笑:“对,孤给你办差去。” “奉命”办差的太子殿下收获了一枚细巧的牙印,印在他那只作乱的手臂上。 * 净手沐浴,穿戴齐整后,封暄站在深灰蓝的天地间,寒冽的湿雾扑面袭来,杏黄蟒袍着身,七情六欲妥帖地放置在蟒袍之下,旖旎柔情小心地收在帐幔里,九山在身后将伞撑开,他走进了湿雾中。 一个时辰后,早朝结束,天色半明不亮,山中风卷残雾,掀起封暄的一角袍子,他踏着潮湿的石阶上山,步入了行宫寝殿。 这是太子殿下早朝后必做的事情,皇上圣体违和,已多日不能理朝政,外间皆传,太子殿下衣不解带,亲尝汤药,事必躬亲,朝野内外一片赞叹之声。 内侍宫女无声地退出寝殿,值守的太医识趣,将药碗搁在桌上,也拎着一把蒲扇去守药了。 内殿药味苦重,明黄的帷帐挂起,天诚帝披衣坐在床上,掩唇轻咳,老太监刺的那一刀没有伤他的要害,他的身子却在整个太医院的精心照料中颓败下去。 这个儿子啊。 天诚帝看着封暄峻挺的身姿,他整日困在这龙床之上,已经许久不曾见过日光,但看着那道稳步靠近的身影,就仿佛看到旭日初升一般蓬勃的生命力。 这是日暮与朝阳的区别,没有一头年老孱弱的狮王会不忌惮年富力强的雄狮,何况天诚帝还算不上狮王,他那儒雅风流的外表下藏着一头恶魔。 封暄把药搁在一旁,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天诚帝点点床上小几,上面静放着一枚虎符,他捏起虎符,说:“换那孩子一条命。” 封暄微嗤,在半空中接下虎符,说:“你笼络四军一辈子,也按了四军一辈子,临了倒是交得痛快。” “朕乃天子,令行中庸,寡战鲜争,以平和中正之道治国安邦,朕无过错,”天诚帝说话时夹着咳嗽,声音粗哑,“便是朕百年之后,史书上也不能以此赘言半字。” “是吗,令行中庸,是为民还是为己,你最清楚,”封暄摩挲着青云军虎符,“这东西换不了他的命,四军都忠于皇室,你已无力理政,这虎符给不给都是一样,对孤来说意义不大。” “你……”天诚帝语急,一时间呛得咳嗽不止,颤巍巍地掏出帕子来捂着嘴,那只温润修长的手已经枯瘦下去,只覆着薄薄一层皮,露出可怖的青筋,他止了咳,说,“这便等不及要朕让位了吗?” “不到时候。” “也是,你自来走得稳,怎么会在胜券在握时落人口实,你要留着朕这把老骨头,一根一根拆了,为你登顶铺路,你们纪家人,纪家人……寡恩少情,你母亲如此,你也是如此,你们都是怪物。” “怪物,”封暄不置可否,抬起眼皮平静看他,“你记得徐芋娘吗?” \"谁?\"天诚帝忽地一抖,好像有一层皮被扯了下来。 “不知道也正常,前两日刚捞出来。皇宫内院里,埋了多少个‘徐芋娘’,你数过吗,也没有,你连她们的脸都不会记得。” 封暄陡然起身,灯光把他的身影拉长,沉沉地压在天诚帝身上,天诚帝被这寸寸拔高的气势慑住了心神,枯败的身体支撑不住,斜斜地歪倒下去。 “你稳坐龙庭四十载,你恨纪家挟恩相逼,恨孤夺皇城司,取禁军,立朝堂,下军署,你没问过自己一句,你也配吗?” 屋里点着香,那烟气就一丝一缕地缠绕在封暄身周,游走在他手指缝隙里,他慢慢地朝天诚帝落一眼,无情也无绪,而后站起了身,到门帘旁时,天诚帝才松口。 “秋寒深重,风雨摧身,朕多日垂身病榻,深感心力不足,恐江山萎溃,社稷失序,敕皇太子封暄监国,尊供玉玺于拙政高堂之上,自此,自此军国政务,大小国事,皆,皆交予太子处置,然后闻奏,以保军绥邦安……” 嘶哑无力的声音被湮没在充满苦药味的内殿。 封暄面色沉静,迈出行宫主殿时。 天际浮云,金光涌现。 秋日是草木凋零的时候,也是瓜果腴沃的时候。 他站在主峰行宫外,回首看到山巅处的紫气正在浮冉逸散,其下是雄伟宫殿,宫墙重重,层台累榭,他手里握着一枚虎符,一步步迈下了青石阶。 * 司绒手里把玩着虎符,这就是能调动二十万大军的东西,它长得丑丑的,像一只被扒光皮,绘满金色符文的小黑豹。 “难以置信,皇上竟然会为了李迷笛把虎符给你。” 封暄刚解开她头上的纱布,往上吹了吹。 司绒又拿起桌上的小靶镜,左右转了转头,问:“是小了点吗?” “没有。”封暄实话实说,甚至更肿了,但她没问这个,他便也没说。 司绒怏怏地放下了镜子:“什么时候能好?” “好好地涂药,三日便消了。” 他拿帕子沾湿水,把上头糊的膏药一点点擦掉。 帕子是湿凉的,力道是轻柔的,擦在司绒额头却扯着疼,额头上不仅是一个鼓包,还是一处破了皮的鼓包,帕子要擦过破了皮的地方,把附着的药膏带下来,没有皮层的保护,帕子的柔软也成了细密的小针,又冷又利地刮着她的伤口。 “疼?”封暄没停手,越慢她疼得越久,可他的额头上也跟着沁出了汗。 “不……”她刚想否认,不知怎么又反了口,“好吧,真的很疼。” 帕子带下药膏,也沾了细微的血色,封暄看着那血色十分刺眼,重新给她涂上药膏,余光里她一手握着虎符,一手的指头还在戳它,真像有什么深仇大恨。 “听说过扶荔楼吗?”封暄问。 “嗯,”司绒头疼,反应慢,应了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要笑不笑地抬头看他,“嗯?殿下也去过?” “别动,”她这一动,药膏就抹到了她额发上,他拿帕子擦了,手又往下抬起她下颌,眼睛里有调侃的味道,“扶荔楼倒的时候,孤还未出生。” 她的思绪很快蔓延开。 扶荔楼是山南十二城最有名的青楼,极盛的时候长街十里、满城喧嚣,只为了一睹美人风采,繁华里推出了扶荔楼的盛名。 可惜盛名如烟花,转瞬即逝。 “听说是被查抄了?”她对这段事儿查得不深。 “是被抄了,猜猜看,被谁抄的。”他引着她思考,把注意力从伤口转开。 司绒感觉到一点疼,但这疼痛不足以止住她的思绪,她想着,封暄会这样问,就说明和李迷笛有关系,扶荔楼、李迷笛、皇帝、查抄……司绒很快把它们串成了一条线。 “天子垂爱下山南,一朝红颜枯,铺就通天路——” 封暄听这一句拿腔拿调的词,涂药的手差点没稳住。 司绒继续说:“没看出来,当今还有这样的气魄。” 封暄淡讽:“彼时皇位不稳,他需要纪家支持。” 怪不得,她继续拿腔拿调地说。 “蚌内藏珠渡长海,姗姗朱容颓,恨灌白玉珠——” 封暄停下手,给她塞颗乳糖,奖她乖巧,也堵住她怪里怪气的腔调,说:“后来受宠的妃子,都有那位美人的影子,尤其是淑妃。” 真是讽刺啊。 司绒用舌尖把糖抵到左颊下,说:“所以皇上为了坐稳龙椅,抛下扶荔楼美人,美人带着腹中孩子远渡出海,这孩子就是李迷笛,他回来后不敢在北昭露面,于是选了阿蒙山,在那个三不管地带打下了基业,如今是回来报仇的。” 乳糖在左颊化开,她舌尖一滚,又把它塞到右颊下:“在他眼里,你与所有皇子公主所享的尊荣和地位原本都该是他的……啧,殿下,如今反悔来得及吗?你不该放他走,那就是个疯子,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放不放他走,后患都无穷,”封暄听她一条条分析的时候,手上动作就慢了下来,看她的眼神带点意味不明的味道,“他死,祸患生于海,他走,祸患也不会凭空消失,他的牌在海上,孤要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盘算落空。” “殿下厉害啊,有魄力,”司绒假惺惺地夸,“与其拿他一条蚍蜉一样的命,不如先把虎符这种实际的好处拿在手里。” “比不上公主,”封暄语气平淡,“孤没有说李迷笛出生在海外,你连这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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