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郡王那儿,请表哥处置罢。” 瑟瑟抚抚发烫的面庞,笑着托付。 武崇训立刻道好,不清不楚攀扯着不成体统,尤其武延基最重感情,倘若真伤了他的心,往后大伯子与小弟媳一辈子的亲眷,还见不见面? 和风轻盈,诸事顺利,武崇训的心神溜达到阳光下。 对面就是瑟瑟的卧房,开间极大,因他阿娘喜欢空间通透,枕园的屋舍尺度虽然小,但窗子都是顶天立地,几与户外融为一体,小径与廊庑延绵不绝,廊下连排大红抱柱,檐角缓缓伸出去压住芭蕉树。 已是三月初了,杏蕊折了几枝新柳编成花冠,点缀上雪白的梨花,几个新丫头聚在阶下,有提桶的,有把瓢的,忽地弯腰掬水嬉笑,闹得一片水响。 他装作无意地问,“大哥给你的二十四个侍女,有喜欢的吗?” 瑟瑟凝眸想了一回,遗憾地摇摇头。 “都不好,太会奉承人了,也怪没意思的,倒不如女史时时提点我。” 武崇训付之一笑。 “你们在客中,不便管教侍女,倒不如先送回去,往后再挑好的用。” 她们拿她当未来主母,自然曲尽逢迎之能事,恐怕还做着由婢而妾的美梦,倘若瑟瑟精明杀伐,早敲打了,却容忍至今,可见她见事虽明白,处事却不愿与人为难,本质是很纯正的。 现如今他的安排,瑟瑟无不响应,听他这样说,也垂眸细想了想,便点头答应,模样乖巧极了,所以武崇训立刻洗刷起自己的清白来。 “那日当着女史的面儿,你说我也就罢了……” 瑟瑟眼风一溜,就被他拿住了。 他笑的春风得意,问,“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瑟瑟一副只向张峨眉抱歉的口气。 “我知道眉娘是正经人,抬出她来,表哥就有顾虑……” 说着含羞咬了咬唇。 “再说了,她的远山黛画得最好,闺名刚巧是个‘眉’字,单单看在那一箱青雀头的面儿上,就算吃了闷亏,也不会跟表哥计较啊。” “好个狡诈的东西!” 武崇训又好气又好笑,不必追问她从何处知道青雀头,反正都是不相干的人和事,但他喜欢她明目张胆地吃飞醋,也喜欢她弯弯盘盘的小心思。 就此放手又舍不得,可是再亲近又于礼不合,他扎着两只手,当务之急还是解释前尘。 “青雀头虽好,实则苏记货色陈旧,色泽发灰,眉娘的发色较常人浅淡,所以合用。你的眉毛又黑又浓,何必羡慕人家?” 瑟瑟骄傲地抻了抻脖子,像只天鹅在晨光中舒展身姿。 “原来表哥眼神儿挺好的,我还以为你看不出。” 他瞪着她,想再发作两句,余光瞧见丹桂沿着岸边飞奔而来,必是受了司马银朱指派要盯梢,他便庆幸要紧话都说完了,打断也没要紧,又有点遗憾,毕竟守着她,扯点儿搭七搭八的闲篇也有意思。 “午饭摆在你二姐那儿么?还是陪表婶一道吃?” 话音才落,丹桂咚地推门进来。 “郡王,四娘……” 她从二门外一路跑回来,猛停下,倒气儿直从肺腑往上抽。 瑟瑟问怎么了,丹桂揉着肚子哎哟,什么也说不出来,两人正在纳闷,又听咣当一声,朝辞撞进来,长腿扫翻花几,青瓷香炉滚到墙根。 “郡王,外头传旨呢!快去!” 哎呀——两人异口同声叫出来。 武崇训没立刻就走,反看向瑟瑟,眼底有隐隐期待,又有前途未卜的慌乱,瑟瑟却是立刻明白过来。 “定然是好事!” 她推他的胳膊,咬牙喘气,仿佛用了好大的劲儿,可武崇训还嫌软绵绵的,想她加几分力气。 这时丹桂终于抬头说出完整的。 “四娘,您也去!” 瑟瑟有片刻愣怔,方才的心慌,听到这句反倒安定下来。 武崇训心里也有个预料,不过当着众人不愿明言,时局如火,他很想伸手替她捋一捋鬓发,印一印额头的热汗,可是到底忍住了,只笑着叮咛。 “瑟瑟,记着我的话。” 极亲近的外男才能称呼女子闺名,尤其在仆婢面前。 朝辞和丹桂诧然对望,心想他俩几时私定了终身? 瑟瑟心里也震荡,自来家里叫她裹儿,正经大名反不提,往后却不同了,她仿佛重生成了另一个人物。 一道道催促的语声次第响起,杏蕊和莲实并肩堵住曲廊,长史也带着几个高阶内侍在岸边恭候。 丹桂搀扶她走出枕园的门槛,到台阶前,才递到司马银朱手上。 “四娘,要反悔还来得及。” 司马银朱面色肃然地提醒她。 “郡王何其无辜?糊里糊涂替李家做了担保,如今大事已定,你既然无心嫁他,只需拖延婚期至圣人百年之后,那时两家各有打算,各走前路,不必一时趁他心意,往后和离伤筋动骨。” 瑟瑟没应,踏高两步回身四望。 台阶下挤满了喜气洋洋的人,有些仆妇哭天抹泪,已经跪下了,武崇训站着等她上轿,忽听枕园西边传来一浪高过一浪雀跃的欢呼声,便觉奇怪,那头乃是梁王府下人居住,向来安静。 长史满脸的得意压都压不住,尽力忍着笑,垂手向武崇训禀告。 “宫使还没出大内,消息就传开了,外头街上等赏的百姓不少,家下众人也是感恩涕零,才奴婢已命人预备了铜钱,请郡王快动身吧!”
第33章 武崇训听了, 很替大伯和大哥高兴,又想这事儿早定早好,免得阿耶做些糊涂想头, 又怕圣人顺水推舟,把瑟瑟赐给武延基,又想万一圣人留意到上元节言官的谏表, 已经知道他是为了瑟瑟才耽误宫宴,赐婚的旨意是下给他的? 一颗心犹如水里的葫芦七上八下。 轿娘前后四个人,走不得抄手游廊, 直取中路往正堂去。 武崇训提起袍角一路小跑,本以为进门就会看见琼枝姑姑与王妃酬让,没想到竟不是, 端坐正中的乃是久违的颜夫人, 武三思反站在下首。 看见武崇训来,颜夫人眼前一亮,不过很快收住了,口气仍是教诲。 “教了你多少遍?每临大事有静气!毛毛躁躁的,如何成事?” 这是关系亲近才说的体己话, 武家第三代男女几十口,全从颜夫人的教鞭底下过,如武延基等不成器的, 想得她一句责骂还要不上。 武三思嘴角微松,招手叫武崇训进来,献宝似的推他在前头。 “夫人贵人事忙,自你加冠封王, 也难见面,今日既然来了, 三郎,待会儿你陪师傅……” 还没说完,就见颜夫人抬了抬手。 “王爷太客气了,下官十余年前曾为郡王开过几日蒙而已,不敢妄称师徒。再者,如今大家同朝为官,镇日说些私情,恐有结党之嫌呀。” 说着,公事公办地掸了掸袍角。 年近乎五十的妇人做男人打扮,乍看起来是有些不伦不类,不过颜夫人向来如此,任由言官侧目也不肯稍作更改,常日穿深绯红的常服,半黑白的长发被玉簪紧紧挽住,头顶二梁进贤冠,脚蹬鹿皮黑靴,虽是内廷女官,打扮的比前朝外官还周全。 “往日王爷常诟病相爷门生遍地,自家怎也犯起忌讳来?” 几句话冠冕堂皇,武三思倒有点张不开嘴了。 颜夫人观察着武崇训的反应,看他并没有为武三思开口争辩,想来确是牢牢记着她的教诲,便很欣慰。 她当初自负才学,顶着司马家和颜家两边压力,以寡妇身份入宫侍奉,数十年汲汲营营,外加万中无一的运气,才跟着圣人闯出一番属于女人的艰难天地。 可是一想到将来,银朱难免嫁人为妻,颜家子侄受高宗废后风波牵累,再无入仕可能,颜夫人便苦闷异常,遗憾银朱的天赋才学无处发挥,更难过年迈致仕时,手中权柄无人交托,直到圣人指她为武家子弟教学,才灵光一闪,想到从中挑个人来继承衣钵。 后来这番私心着落在武崇训身上,他人品贵重,性情沉稳,倘若用心培养,定能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人才。颜夫人越看越满意,武崇训也没有让她失望,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他的阿耶偏偏是武三思。 颜夫人担心私心沦为把柄,有意疏远梁王府,不过这番矫饰并未起效,官场皆知武崇训是她的关门弟子,京外州府更有传言,走颜夫人的门路上达天听,找司马银朱还不知找武崇训。 武三思很懂得察言观色,也体谅颜夫人的顾虑,斟酌了下说辞,先打包票。 “那孩子我瞧过了,年纪虽小,又是养在外头的,可是论口齿,论心胸,都不比永泰县主差……” 武三思顿了顿,圣人登基时已是古稀之年,喜欢孙儿孙女环绕,宫中养大的郡主、县主足有十来位,内中独李仙蕙爷娘失势,孤立无援,却不知如何得了颜夫人青睐,将独女安排到她的宫房。 “——哦?” 这么一说,颜夫人果然来了兴致。 武三思捋着胡子慢吞吞道。 “那日圣人召见,府监为查考她的性情,刁难了两句,她皆应对得宜,单说能上场面这一条,便衬得起我们三郎。” 提起张易之,武崇训厌恶地皱了皱眉,被两位长辈看在眼里。 他话里话外把李瑟瑟放在高攀了武崇训的位置上,听在颜夫人耳朵里,却不是自恃门阀,而是拍她马屁,概因在颜夫人看来,武崇训的品性气度由她一手塑造,往后成就如何,也不能记在武三思名下。 果然,颜夫人听他说完,眉头便松弛了些,甚至有些期待的望着帘外。 武三思偏头吩咐梁王妃。 “去请李四娘进来吧,看夫人瞧不瞧的上?” 梁王妃领命走到廊下。 满院梧桐树影,静悄悄的,闲人都清出去了,只李显夫妇和瑟瑟肃容站着,李显满头热汗,身子微微发颤。 见她招手,瑟瑟忙提裙上前,梁王妃却犹豫了,折身背对中堂努嘴。 “里头那位,一日为师,终身是母,你可不要把她当做女史的阿娘,要当是郡王的阿娘。” 瑟瑟恍然大悟,感激地望王妃一眼。 难怪传旨这么要紧的大事,宫使来都来了,里头却半天没个动静,合着还在掂量她的轻重,听梁王妃的言下之意,倘若这位颜夫人不满意,赐婚的圣旨竟是可以驳回的。 她不敢大意,低低嗯了声。 梁王妃将她和李显夫妇一道引进屋内,颜夫人先向李显夫妇行礼,韦氏忙上前搀扶起来,彼此坐下,因颜夫人是四品的女官,瑟瑟尚是白身,遂抬手加眉,欲郑重行跪拜之礼。 武崇训忙走到身旁拉住她,轻声道。 “表妹不必多礼,夫人是我的授业恩师,你就跟着我叫一声师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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