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霁楼顺势揽过绿腰纤腰,朝那人看去,声音无端豪迈起来,“童养媳,才从北地接过来,没见过世面,大家海涵。” “还以为哪家的闺秀呢,如此姿貌,怎么早不带出来让大家见见?” 严霁楼手底暗自用力,笑得光风霁月,“护短。” 绿腰被他搂得生疼,忍不住伸手绕后,在他臂膀上狠掐一记。
第86章 通过这次宴会, 绿腰知道了两件事:第一,严霁楼现在的名声很不好,听人家说像是个大奸宦, 第二,两人的关系被严霁楼公之于众。 而她现在成了他从小养在北地、没见过世面的童养媳。 两人躲在假山底下的石洞,那边台上还在唱:“小春香,一种在人奴上。画阁里从娇养,伺娘行,弄朱调粉,贴翠拈花, 惯向妆台傍。陪他理绣床, 陪他烧夜香……” “露陷了嫂嫂。” 严霁楼笑眯眯地道:“从前你就是这么掐人, 一模一样, 不过下手没这么重,现在你的心狠多了。” 绿腰看他站在自己面前, 把光堵得死死的, “你想干嘛。” “没别的,就是告诉你一声, 大家都在问你点的香呢, 这些附庸风雅的老乡绅, 要从他们嘴里听几句好话可不容易。” 黄昏时分,灯火楼台,似乎在画中一般。 “帮我一件事。” 严霁楼:“织造局那边有个外国进贡的织金孔雀羽团龙妆花纱龙袍, 不小心被织工燎坏了, 祸首是个守寡的老妇, 按律是要掉脑袋的,只有你能帮她了。” “我走不动。” 不是不会, 也不是不帮,严霁楼知道有戏。 “我派人送你过去。” “我为什么要帮你做事。” “好吧,”严霁楼摊开手,无所谓地道:“那咱们看着她掉脑袋好了,一只替罪羊,死了就死了,反正我官照当,你的香照烧,没有什么不好。” 绿腰听他如此说,心里叹了口气,“我去看一眼,我也没那个本事能保证补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些绣娘会感谢你的。” 到了织造局,果然是肥缺衙门,占地极阔,移步换景,比严霁楼所在的提督府更阔气百倍,绿腰被领到一个小楼上,经过大堂,看见底下全是一架架织机,木架子上织好的绸缎,云蒸霞蔚一般堆叠在此。 上到二楼,进了一个小房间,“喏,就是这个。”领她过来的老嬷嬷道。 绿腰一看,不愧为龙袍,不愧为织金孔雀羽妆花纱,真是流光璀璨,正看为一色,旁看为一色,日中为一色,影中为一色,竟叫她看花了眼,甚至不敢触碰,唯一不妙处,便是在肩袖位置,露出的焦黑的洞。 老嬷嬷向她介绍说这龙袍的原料,是用孔雀毛织入缎内,名曰毛锦,花比云锦更为华丽,每匹不过十二尺,值银五十余两,“这可是天家要用的东西,月底就要上贡了,现在成了这样,搞不好我们都要掉脑袋,夫人有什么办法没有?” 绿腰完全没察觉,这些人对她的称呼已经从沈娘子变为夫人了,宴会上的消息像柳絮一样,在风中传得很快。 她想了想,眉心攒痕极重,确实难搞,她来之前没有想到这么棘手。 就算她的手艺再巧夺天工,短时间内也无法复刻这个面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闪着金光的孔雀羽线到哪里去找,就算现纺,也没有现成的孔雀毛等着她拔。 老嬷嬷只顾着叹气,大祸临头的样子,一个劲地拉着哭腔道完了完了,听那意思,好像是不光是她自己完了,还有整个织造局的人都要万劫不复。 绿腰坐在窗前,揉着额头想办法。 楼底下的柱旁,拴着一匹栗色马,绿腰忽然站起来,指着窗外问:“那马是哪里来的?” 老嬷嬷将来历说了,原来是严霁楼牵回来的,听说是从一个外疆商人那儿买的,打算用来教自己的学生学骑马,绿腰心里焦急,没有在意什么学生不学生的,只是一个劲盯着那马尾上金光闪闪的毛流,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有金线没有?” “有。”孔雀羽线稀缺,金线织造局还是不缺的。 绿腰想,这就对了,比起丝线,马毛有支撑力,可以代替雀羽的毛梗,再配上出色的绣工,可以将衣袍绣出立体感来,而且马尾质地硬,图案不容易变形,马尾丝不易腐败,绣质经久耐用,到时见水也不会露破绽,最后一桩,马尾上含有油脂成分,短时间内外围丝线光泽也不会变化,本来就是进贡之物,谁也没见过,想来没有几个人能分辨出来。 想着就立即动起手来,怕别人出手惊马,她这个以前养过马的人,亲自下去剪了马尾丝,纺线她不如织造局里的这些熟手,放手交给老嬷嬷这个行家,自己则将龙袍翻开里子放在膝上,将破漏处用竹弓钉绷开,将破口四边用金刀刮的散松,等下面人将纺好的马尾丝拿上来,用针分出经纬,界出地子,然后按照本纹来回织补。 这一弄,就到了夜间。 严霁楼从地牢里面出来,胸前的白鹇补子被血水染湿,门口两条獒犬闻见腥味,兴奋地吠叫,不住朝他身上扑来,不过今天他没有心情再逗这两条畜牲玩儿。 最近那些朝中的老臣又来寻不痛快,除了谢家,连自己的老乡杜家都跟着在后面闹事,真叫他头疼,到月底,上面要的密报又要呈上,正是这密报,叫江南各豪族官吏对他又爱又怕,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又不得不争先恐后来赴他的宴。 真是不光彩的事啊。 严霁楼洗完手,又去换了衣裳,想到接下来要去见寡嫂,阴冷的神色才有一些好转。 他上楼时碰见所官,那人正要请安,被严霁楼按住,他比了个嘘字就将人遣退。 走廊里无比安静,只有最里面的一间透着昏黄光晕。 严霁楼悄悄推开门,见绿腰正坐在绣榻上,明光流丽的袍子堆叠在她身下,低髻有些松散开来,眉目如画,显得温婉动人。 一下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会儿她总是夜里在灯下绣唐卡,手里的针线穿梭,灵巧地绣出一经一纬。 在山脚下那个简陋的小屋里,两个人坐在一起的夜间,总是暖意融融,他坐在她旁边看书写字,有时帮她描图案,两个人不说话也能过一夜。 严霁楼在绿腰身边坐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他的存在。 或许是因为手上的针线马虎不得,绿腰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她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他,就又低头专心做自己的事了。 就差最后几道针线,就要大功告成,她可不想前功尽弃。 严霁楼靠近,单侧的绿松石耳环荡来荡去,在灯下闪着幽微的光,他低着头看了一会儿。 发现旁边的木桌上,放着几撮马尾丝。 好奇问:“这是什么?” “孔雀毛。” 严霁楼笑得不行,“你这是嘲笑我瞎?” “哼,碰见我这手艺,连你们的天家都瞎,还不要说你这个芝麻小官了。”绿腰低头把线头咬断,银顶针摘下来扔在针线笼里。 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严霁楼听来却觉得十分痛快。 江南官场谁不上赶着奉承他,怎么到她嘴里成了个芝麻小官了?“哎呦,那你挺厉害,胆大包天啊。” “看看吧。”绿腰起身把补好的龙袍递给严霁楼看。 严霁楼展开,眯着眼睛看了良久,笑起来,“哪里破了来着,分明是崭新的。” “是啊,我也不知道哪里破了,天衣无缝好吧。” 严霁楼看她脸上的神态,难道地俏皮生动,两人合手,把补好的龙袍叠放整齐,又用云锦包裹美观,放进熏了沉香的金丝楠木匣子里,才算大功告成。 绿腰口干舌燥,严霁楼正好递来茶水,她自然而然地接过来,一饮而尽。 她回过身拿鸡毛掸子打扫绣榻上的断线头,一边装作不经意问: “为什么那些人那么说你?” “哟,心疼我了。”严霁楼懒倦地靠在一旁的靠椅上,斜斜歪栽着,露出少见的没骨头的模样。 他以前明明很板正来着,也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绿腰懒得搭理他阴阳怪气的样子,她只想知道为什么他变成现在这样。 在宴席上,她听见那些人说起他,如何暴戾恣睢,奸佞邀宠,听说他做的这个提督,背地里跟那些宦官也没啥区别,暗中收集人的阴私,加以酷刑拷问,很多当地的豪绅大官阖族栽在他手里。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耳下的绿石耳珰。 “身不由己,你不也一样吗?”严霁楼盯着她特意描长挑高的眉峰,这种妆容,会让人显得精明强势,是做生意的妇人最喜欢的一种打扮。 绿腰把眼睛移开。 严霁楼发现她的闪躲,“怕了?” “大奸臣,谁不怕。” “哼。”严霁楼冷笑了一声,目光逐渐变得深浓,“知道就好,知道就应该怕我。” 绿腰还真不怕他,别人都恭恭敬敬,坏话只敢在背后说,一到当面就卑微谄媚得不行,这种做派叫她看不起,她一般是当面挑衅。 她伸手够向他的耳垂——耳坠。 严霁楼一惊,竟然定在了椅子上,像是忽然被冻住了。 绿腰把手上抹下来的东西给严霁楼看,“这个。” 原来是一小块肉皮,还沾着血渍。 想来是审人时候沾上的,他换了衣裳,用皂角洗了手,却没想到血肉能飞到自己耳坠上借尸还魂。 严霁楼神色复杂,变了又变,忽然变得有些慌乱,一下站起来,从怀中掏出帨巾,将秽物拈了过去,又仔仔细细帮绿腰把指尖拭净,好在绿腰全过程都没有动弹,任由他为她打理干净,随后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手足无措了好一会儿,终于放弃似的,毫无方向地走了几步,坐到绿腰刚才坐过的地方,“没有办法,那人嘴太硬了,你不知道,他……” “反正他肯定不是好人。”绿腰接过他的话说。 严霁楼的眼睛很快地亮了一下,随后又黯淡下来,他听过的假话太多,已经分不清什么是反讽,什么是真实的好话了。 “假如我说今天这个补龙袍的事,不光是帮绣娘们,主要是为了我,我的前程,你还帮吗?” 绿腰半靠在身后的红木箱笼上,笑起来,神情愉悦,“严大人可是大奸臣,我敢不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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