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竹隐默默听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皇上提前和她打了招呼,要树自己的权威,也不想让她被当成靶子,因此把折子上的名姓给糊住了。 既然皇上要保护她,薛竹隐也就乐得当一个无名的捉刀人,置身事外,看个热闹。 但顾修远知道这其中正是薛竹隐的手笔,他站在前排,长身玉立,一袭红袍越发衬得他俊朗,在满廷朱紫之中,遥遥冲她挑眉。 薛竹隐正袖着手抬头前望,对上顾修远向她投来神采飞扬的目光,心内一动,若无其事地别开眼,低下头,笑意直达眼底。 朝会结束,人群像流水一样散去,御史中丞张瑞和礼部侍郎蔡成中边走边聊。 今早皇上当场把秦江贬到梧州,又让大理寺审庞博的案子,郭解一党一连损失两个人物,他俩听着都蔫了。 “你说皇帝今日突然追究秦江和庞博,会不会和薛竹隐回御史台有关系?”张瑞转头望望,没有看见薛竹隐的身影,才问道。
第40章 马纲(1) 朝廷上下只有郭解阵营的和不站队的, 郭解党受冲击,和她逃不了干系。 “应该有,你看秦江的那几条罪名, 陷害朝廷命官,可不就是薛竹隐?往国史院塞自家远房亲戚, 薛竹隐之前可不就是在国史院。”蔡承中分析。 “真是奇了, 这可不像她的作风,她之前都是直接在朝会上开骂的。”张瑞怪道。 蔡成中咬咬牙,附耳道:“难道我们就甘心让她来搅和?我们要不要……” 张瑞立马慌慌张张朝周遭望了一眼,嘘声道:“之前秦江试了一次,结果反倒成了递给薛竹隐的把柄,我们还是不要步他的后尘, 现在除了薛竹隐一个刺头儿, 朝中形势大好,我们还是老实本分,不要给她拿了把柄。” * “我们有必要这么偷偷摸摸的吗?” “竹隐最近缠我缠得紧,我怕被她发现我们的关系。” “你没有向她透露过我们的往来吧?” “想什么呢我的太子殿下,就是为我自己考虑, 我也不能和她说这个啊!” 东宫外的马车上,顾修远嗤笑一声,双手抱胸, 懒懒地靠在马车壁上。一道阳光从车帘的缝隙里透进来, 正好斜斜地照在他右脸上,他半阖着眼, 更显得漫不经心。 林穆言坐在马车上首, 嘴角带着温润疏离的笑,看不出皮下的情绪。顾修远自从成婚后很少再和他见面, 往来消息也是让他派人悄悄递到步军司去。 他和顾修远往来,竟比和苏泠烟在一起还小心翼翼。 “你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林穆言温声问道。 实际上他很不耐烦,人都到家门口了,马上就能看到苏泠烟,这时候被顾修远拦下来,他的马发疯似的冲着自己的马车奔驰而来,害得他的马也受惊。 “宁州马纲的纲官现已到了京都,我搞不定他,你让竹隐去帮着查。”顾修远闲闲开口,还是那副懒散的姿态。 大齐兵弱,马匹又紧缺,面对西北月氏的虎视眈眈,朝廷除了鼓励边境茶马互市以外,还令境内适合养马的州县牧马,每年押送马纲到京都,宁州地处西南,便是其中之一。 许是天高皇帝远,马纲里可发掘的生财之道又太多,今年宁州太守报气候暑热,马匹养死不少,向朝廷进纳的马匹数量大大减少。 马纲还没到京都,林穆言在宁州的探子报信说宁州今年气候如常,而且进纳的所谓的上等马早已被偷偷换成中等马。 这其中一定有端倪。 皇上很器重马纲一事,马纲恰好又归林穆言最近接手的兵部统辖,所以林穆言一定要知道马纲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大半个月前,他已经把这件事交给顾修远去查。 听到薛竹隐的名字,林穆言皱眉:“你们俩都搅和到这件事情里来,那你我的往来岂不是会被她发现?” 他们的往来被发现不要紧,但顾修远明面上为苏泠烟赎身,如果被薛竹隐知道了他们的关系,那苏泠烟的下落也会怀疑到自己头上。 林穆言不愿意冒这个风险,他要杜绝一切苏泠烟的存在被外界知道的路径。 “宁州马纲的马向来都是紧着三衙先挑,如今上等马数量不够,殿前司、马军司都在明争暗抢,步军司搅和进来不是很正常?”顾修远挑眉,继续说道: “何况纠察百官本来就是她的份内之事,她有风闻言事的权利,这件事摆到明面上更好查,有何不可?” “既然如此,那我知会她一声。你可把她看好了,别让她随意来东宫。”林穆言犹豫半分,还是在政绩和苏泠烟被发现的风险之间选择了前者。 “知道了,我的太子殿下。”顾修远扯了扯嘴角,得到林穆言的应允,他不愿再多待,起身便走。 才掀开车帘,他就愣住了。 薛竹隐的马车刚好停在东宫门口,老周正要下车给薛竹隐搬板凳,目光移向这边,似乎在好奇是谁家的马车。 顾修远“啪”地放下帘子钻回马车里,但愿老周没看见他。 林穆言起身,被转身的顾修远撞上,他皱眉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顾修远伸出手指指指马车外:“竹隐在外头……你先下去,我在马车上躲一躲,等她进东宫了我再下去。” 下一瞬,马车外,老周过于兴奋了:“小姐,姑爷在那边的马车上!” 顾修远扶额,果然还是让老周看见了。 刚刚下车还能编个说辞,让老周看见他在躲竹隐,岂不是更显得他心虚?但要是赖在马车上不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顾修远硬着头皮和林穆言一前一后地下车,薛竹隐早已等候在马车外,见他竟然和林穆言在一块,很是新鲜。 顾修远强撑着脸上的笑容,主动开口瞎编:“我回家后见你画寅未回,想着你与太子交好,也许会来东宫,果然让我撞上了。” 林穆言笑容清隽,冲薛竹隐点点头:“竹隐来了。” 薛竹隐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欲言又止。 为了防止她多想,顾修远又赶紧解释:“刚到东宫,就撞上了太子,他对你关心得很,拉着我问东问西的。” 薛竹隐点点头,林穆言对她一向很好,拉着妹夫问一问也是应该的。 她眼里多了几分少见的促狭,冲林穆言眨眨眼:“你都问了些什么?” “无非是问他对你怎么样,”林穆言压根没编好他应该问顾修远什么,“对了,当日在生辰宴上你说他是个登徒子,如今可还这样想?” 薛竹隐心内一阵暖流,回门当日爹娘也没关心过她在顾府到底怎么样,缺失的亲情到底是在林穆言这补回来了。 听到他的后半句话,七恶峮污二司酒零八一久尔追更最新肉文她一时被揭短,心虚地瞥一眼顾修远,她都快忘了她还在林穆言跟前说过他的坏话,那时候俩人还不熟不是? 顾修远掀起眼皮看她,皮笑肉不笑:“竹隐还说过这种话呢?” 薛竹隐心虚地干笑两声,仗着林穆言在这,背依然挺得直直的:“我又没说错。” 生辰宴上顾修远身边围绕着好几个歌女,还在绿云堂外试图来摸她的手,新婚第二天还调戏她。 就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说顾修远就是个登徒子。 至于他现在为什么不登徒子了,那纯粹是婚后受到了她浩然正气的感化,浪子回头,洗心革面。 顾修远点点头,若有所思。 她转向林穆言笑问道:“好久没见表哥,表哥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顾修远瞥一眼见到林穆言后肉眼可见变得松弛的薛竹隐,表哥?叫这么亲昵?她都没有喊过他夫君,最多也就叫他全名! “最近在和兵部侍郎商议接管宁州马纲的事情,天天往兵部跑,所以酬会都免了。”林穆言解释道。 顾修远像宣示主权似的,揽住薛竹隐的肩膀,薛竹隐随即和林穆言对视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搭在她肩头的那只手拂了下去。 顾修远吃瘪撇嘴,林穆言看到,忍不住笑出声来。 薛竹隐好奇问林穆言:“马纲按照旧例分配往三司和各路不就行了吗,表哥为什么这么忙?” “想是殿下日理万机,还被别的事情绊住了脚吧?”顾修远不咸不淡地接了一句。 让林穆言刚刚笑他! 本来是薛竹隐和林穆言在聊,顾修远突然插话,显得十分突兀。薛竹隐诧异地看顾修远一眼,她怎么觉得顾修远这句话别有所指? 林穆言忽然别过脸去,以手握拳,咳了两声。 薛竹隐替他解释道:“表哥当然忙了,不仅有马纲的事情,连武举也要他来筹备。” “今年气候恶劣,宁州运来的马少,上等马优先三衙,如今殿前司和马军司为此吵得不可开交。”林穆言叹了口气,无奈道。 薛竹隐转头看顾修远一眼,三衙里的步军司没参与到强马大战来,顾指挥使还真是不争不抢。 “马都没了,你怎么这么无所谓?”她碰碰顾修远的胳膊肘,悄声问他。 “美人在怀,我这个登徒子当然不思进取。”顾修远重重地强调“登徒子”三个字。 ……这个茬是过不去了。 薛竹隐迅速转向林穆言:“表哥打算怎么处理此事?” 林穆言:“我派人查过,宁州今年风调雨顺,气候并不比以往酷热,不过是宁州太守的说辞,总得让太守先把马都交出来,才能分配。” “竹隐,我需要你。”他声音温和,目光恳切。 顾修远在心底嗤笑一声,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林穆言平时就是这么指使薛竹隐给他干活的。 薛竹隐本来就最听不得这些欺上瞒下弄虚作假的事情,听到林穆言开口,她自然是当仁不让。 林穆言身为太子,很多事情只能旁观不便发声,但他忧国为民的一腔热血和她是一样的。 早在文思堂的时候,薛竹隐就暗暗决定,她要当林穆言的笔,成为最好的言官,和他一起开创海清河晏的盛世。 “表哥,你放心,回去我就写札子,必要将此事查个清楚!”薛竹隐兴致冲冲,已有摩拳擦掌之态。 “那我们快走吧,别耽误了你写札子!”顾修远见目的达成,迫不及待就要拉着薛竹隐走。 顾修远懒得骑马,把马交给东宫的侍从嘱咐他骑回顾府,马车上的两人各怀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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