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笼脱手,在地上滚了滚,灯烛倾翻,烛火熄灭,只留一地月华。 顾修远一条腿跨在石桌上,借着月光,懒洋洋地读出声来。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薛竹隐心底隐秘的情感被他道破,句句踏在她心坎上来回碾压,她额角青筋跳动,痛苦地闭上眼睛。 还不如让她死了算了。 很遗憾,虽然他在文思堂的时候不好好读书,搞得他现在很没有文化,但四书五经他还是懂的。 况且当初先生教到这首《郑风?狡童》的时候,整个学堂怀春的少男少女都在窃窃私语,他对这首诗印象颇深。 所以他知道,这是一首初遭失恋的少女痛呼情郎冷漠的情诗。 他磨了磨后槽牙,成天对自己冷着张脸,原来背着他在这对别人伤春悲秋的,他知道薛竹隐看不上自己,万万没想到她还能看得上别人。 而且这个人还对她爱搭不理的,凭什么! 他牢牢地锢住薛竹隐试图挣扎的手,倾身下去慢慢靠近她,闻到她颈间淡淡的花香,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念头,他狠狠嗅了一大口。 薛竹隐眼里愠怒,他略过那双波澜浩荡的眼,在她的脸上来回扫视,与她鼻尖相抵,皮笑肉不笑的:“薛侍御这是为谁茶不思饭不想的?” “来,告诉我,我杀了他。” “有病!”薛竹隐冷冷吐出人生中第二句骂人的话。 但她眼里的愠怒消失了,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她一向畏寒,但因为心里像有火烧似的,背松弛地贴着冰凉的石桌,竟然觉得畅快。 顾修远没有往她担心的那个方向误会,她很欣慰。 手腕被他抓出一道红痕,她别开脸,干脆放弃挣扎,懒得同顾修远争辩,反正时间久了,他总会放开自己。 顾修远察觉到她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心底又是一酸,她竟然愿意为了这个男子,放弃挣扎。 他一直以为薛竹隐只是沉溺功业,对男女之情漠不关心,或者并未开窍,没想到她只是对自己不近人情。 他慢慢松开她,把纸按在她颈侧,冷哼一声:“薛侍御以为我真的会去杀人吗?说好了各不相干就是各不相干,我才懒得管你的事!” 说完,他起身负手扬长而去。 薛竹隐捂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口,失落地望着头顶的月亮。 他今天几次三番横眉冷对,她竟拿不准他是不是不再喜欢自己了,或者不再愿意好言好语地哄着她。 算了,随他去吧,本来她也打定主意要远离他,如今这样正好。 * 翌日,花厅前的池塘里,荷花开得七七八八了,花瓣在朝阳之下光彩绝艳。 薛竹隐让顾叔把早饭摆在水榭里,就着荷风送来的香气用饭。 刚把碟子摆齐全,顾修远衣裳齐整,大步流星地走进水榭,一言不发地在薛竹隐对面坐下。 他脸上不善,顾叔和秋云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坐下一同用饭。 薛竹隐掀起眼皮看他一眼,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沉默地继续用饭,饭桌之上,只有碗匙相碰的细碎声。 今日的澄沙团子软糯可口,拇指大的一个团子,里面的红豆沙又甜又清爽,外头的糯米粉绵软不粘牙。 她忍不住多夹了几个,碟子里眼见着少了一半,她筷子再落下去的时候,顾修远埋头喝着粥,猛地伸出长臂把碟子抽到自己手肘边。 碟子在桌上划出一道清脆的响声,薛竹隐被夺食,骤然不悦,筷子还举在半空中,她毫不客气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修远方才抬头看她,语气无辜:“早饭你一半,我一半,各不相干,吃完自己的份自然就不能再吃了。” 说着,把桌上的碟子都分了一半,连笋丁火腿粥都被他一分为二,多出来的舀到旁边的空碗里,然后把盛粥的陶罐扒拉到自己身边,可怜的风鱼头尾分离,犹如隔了迢迢银河,在盘子里遥遥相望。 薛竹隐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默默地收回了筷子,转头吩咐顾叔:“接下来一旬的早饭,除了笋丁火腿粥以外,其他的菜全部换成澄沙团子。” 他不是要同她分而食之吗,把菜全部换成明了可数的澄沙团子,让他每天早上好好分。 她今天没吃够的,在接下来的一旬里狠狠补回来!
第63章 顾修远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我接下来十天都要吃这甜腻腻的玩意儿?” 她淡淡瞥他一眼:“反正你早上也起不来。” 因为顾修远每天都睡懒觉, 赶不上和她一起吃早饭,所以早饭顾叔一直是听薛竹隐的安排,把她吃剩的煨在厨房, 等顾修远洗漱好随意吃两口。 笋干和火腿被切得细细的,混在煮得暄软可口的粥里, 刚刚盛出来的粥太烫, 薛竹隐晾了一会,现在温度正好。 她低头喝一口,笋丁鲜甜脆爽,火腿的咸香融进粥里,在她齿颊间余下淡淡的肉味,肠胃也得到慰藉。 喝完那口粥, 她习惯性地去夹小菜佐粥, 眼睛瞟到被顾修远护得严严实实的那半碟子澄沙团子,执着筷子的手一顿,心里窜起小火苗,他不喜欢吃干嘛还要和她争,分明就是针对她。 顾修远见她目光在那雪白的澄沙团子上流连, 得意地端到身前,夹了一个喂进自己的嘴里。 说实话,他不太爱吃甜的, 也不喜欢糯米那种黏黏糊糊的口感, 总觉得嚼不烂似的。 但为了气她,他还是竭力装出一副被惊艳到的样子, 半眯着眼, 摇头晃脑的:“甜滋滋的,真是美味!” 薛竹隐眼不见为净, 干脆低下头去,心绪烦乱地搅着碗里的粥。 顾修远把那碟沙澄团子举到她眼前,语气炫耀:“是不是很想吃?对我说句好话便给你。” 秋云担忧地看向薛竹隐,她低着头,眼睫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叔无语,说道:“公子何必这样为难夫人?夫人在御史台那么辛苦,这些天消瘦不少,您就让她好好吃饭吧。” 薛竹隐当作没听见,看也不看顾修远一眼,抬起头来对顾叔淡笑:“多谢顾叔关怀,日日吃你准备的早饭很是受用。” 虽然这早饭不是他亲手做的,但他也有每日指定厨房做什么菜肴。顾叔花的心思得到肯定,脸上笑开了花,忙道:“夫人喜欢就好,老奴便值得了。” 眼见连一向最护着自己的顾叔都帮着薛竹隐说话,那他是没看到竹隐前几日怎么对自己冷漠。 顾修远完全被忽略,在一边坐着就像个外人似的,他气闷极了。 他浓而黑的眉毛攒成一团,恶声恶气地说道:“你装聋作哑,是在等我求着你吃吗?你休想!” 说完,他站起身来,端着碟子的手一扬,剩下四五个雪白软糯的澄沙团子像雪点子似的一齐飞进了池塘里。 水榭美人靠临着的一方绿水中,澄沙团子像没有融尽的冰块漂浮在水面上,很快引来一群锦鲤争而食之,鱼尾欢畅地拍打着水面,传来细碎的水声。 顾修远看到那群鲤鱼把澄沙团子啃食殆尽,心里才觉得畅快了些,回看薛竹隐,仍是低眉敛目安静搅粥。 他赌气般说了句:“倒掉也不给你吃!” 他不想给她吃没关系,但宁愿倒掉也不给她吃,分明是在羞辱她! 薛竹隐忍不住了,将汤匙丢在碗里,站起身来,语气不悦:“我吃饱了!” 笋丁火腿粥还剩大半碗,散发着袅袅热气,汤匙与白瓷碗壁碰撞,发出“当”的清脆声,薛竹隐的衣角拂过桌沿,被疾快的步风带起。 顾修远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拿着碟子的手还高高举着,他求助地看向顾叔,顾叔瞪他一眼:“该!” 他转向秋云:“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打包一点给竹隐在路上吃啊!” 秋云早有这个意思,只是碍于顾修远不好动作,得了他的吩咐,忙不迭将粥倒进食盒里,又拣了两块刚刚自家大人吃了两块的风鱼。 顾修远背过身去,语气不自然:“别说我说了这句话。” 秋云差点笑出声来,姑爷也太不持重了,在大人面前叱声怒骂,背着她又巴巴地怕她吃不饱,任性气使,像个小童似的。 她竭力忍着笑,应了一声。 去御史台的马车上,薛竹隐端着盛粥的瓷碗,忍不住出神。 上次她和顾修远同去东宫,她有意不想让他乘她的马车,因此出门快了些,他竟像只小鸟一般骑着马绕在自己的马车左右,还惦记着她没吃早饭,给了她一包糕点。 不过短短几日,两人处得跟仇人似的,他厌恶自己至此,要和她同桌分食,宁愿把那碟子澄沙团子丢掉也不愿意给自己。 下一步,他是不是连和自己同桌吃饭也不愿意了。 傍晚从御史台画寅出来,老周驾着马车走到平康坊的石林大街上,她正闭目养神,忽听得老周高兴地大喊:“是姑爷!姑爷朝这边找大人来了!” 薛竹隐慢慢睁开眼睛,马车里光线昏暗下来,车窗的帘子被风吹得微微拂动。她心念微动,伸手掀开帘子向前望。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薛竹隐只隐约望见一个一袭利落玄衣,束着高马尾的背影,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 大街上车水马龙,他的背影很快隐没,薛竹隐心底有些失望,刚刚老周分明说顾修远是朝这边来的。 老周转过头来讪讪说道:“我看错了,那不是姑爷。” 他是听到老周的话之后调头了么? 她若无其事地放下帘子,想再闭目养神,却再也睡不着了,她把头靠在马车壁上,轻轻叹口气。 晚饭的时候,秋云走进书房,低声问她:“大人还是在万筠堂用饭吗?” 薛竹隐停下写札子的手,揉了揉有些酸的腰,想了想,说道:“去花厅用饭吧。” 秋云说好,帮她收拾书桌上的笔墨纸张,随她去了花厅。 花厅内的桌上,饭菜已经摆好,下人都已经退下,花厅里处处燃着明烛,却冷冷清清的,只有顾叔在。 薛竹隐坐在桌前,招呼站在一旁的顾叔和秋云:“你们坐下一起吃吧。” 食物的香气萦绕在她鼻端,今日有她爱吃的黄金鸡,这道菜是用盐水、麻油、葱、椒把鸡蒸熟后切块,嫩白的鸡肉翻露,盘底已经浸了薄薄一层鸡肉上滴下的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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