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宁州产马,百姓家家户户皆养马,每年给朝廷运送马纲。可养马的资费皆是百姓自行承担,朝廷无半点补贴,百姓渐渐便不愿意养马,全靠府衙的小吏施压;运送马纲路途遥远,所需人力极多,运送马纲的支出有一半都要摊在宁州头上,因为路途太远,马匹被到京都的时候往往损失十之一二,三衙还要借此罚我宁州的款,年复一年,宁州实在难以负担。” 说到惨处,宁州太守抛下一把辛酸泪,喉咙哽咽,背佝偻着,身子支撑不起,只好勉强扶着椅背。 “罗春虽是小国,却愿意以高价买宁州产的马,百姓从中获利颇丰,民间又兴起养马之风,宁州也能借此多收赋税。不料朝廷派人来探查此事,从此律法严禁与罗春交易马匹,渐,马匹私下交易愈加猖獗。薛大人,你听听宁州百姓受的苦,不是我们不想老老实实养马,谁不想过好日子,实在是不反就活不下去啊!” 周云意在她身侧听着,眼眶里已经饱含热泪,尽管她不喜欢宁州,可她在宁州毕竟生活了五六年。她虽处境凄凉,可也是衣食不缺,她没想到,宁州百姓过得要比她艰苦许多。 薛竹隐听他说得震撼,隐隐明白其中内情,宁州百姓是苦,但宁州售马之风若不遏制,带来的结果会更震撼。 她冷冷说道:“大齐北面甘夏、田贞虎狼环伺,你以为罗春为什么要高价买马?是得了这两国的授意,意图削我大齐军备,届时甘夏田贞联手,绕路借道攻我大齐,我大齐腹背受敌,军备又不如人,只有束手就擒的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你以为宁州和罗春会好到哪里去?你却还在为能借售马得厚利而沾沾自喜,实在短视。今朝廷仁慈,不计较你通敌之罪,前来招安,并意图将罗春纳入我大齐版图下,不然,三路大军的铁骑将踏平宁州和罗春。” “开出宁州和罗春的条件,本官可以考虑向朝廷上报。” 何必见宁州太守诉苦诉了大半天,薛竹隐却不为所动,冷冷地说:“别说废话,直接同她谈条件。” 宁州太守掏出帕子擦了擦泪,拿出一份公文,递给薛竹隐,说道:“我宁州所求不多,只求百姓安居乐业,我作为太守也就死而瞑目了。下官希望朝廷能免去百姓身上历代积压的积欠税,减轻百姓的负担,让他们投入到生产之中;宁州地卑物陋,每年两广西路的转运使从宁州赋税中要抽六成上交到朝廷,希望这个份例可以减到三成;马纲给百姓造成的负担实在太重,希望朝廷可以免除马纲。” “希望朝廷看在下官一心为宁州百姓着想的份上,能不追下官与何大将军的责。” “罗春则是希望朝廷能把集宁,天心二县交给他们来管束,帮朝廷减轻负担。” 薛竹隐草草翻阅,公文洋洋洒洒写了几大页,其中有一大部分都是在描述宁州有多么惨,最后大言不惭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罗春更是胆大包天,见薛竹隐来应下和谈便想狮子大开口。 第一个要求还可以做到,剩下几条根本是异想天开,把要求提这么高,薛竹隐不由怀疑他们和谈的诚意。 她把公文放在一旁的几上,眼神锐利:“本官刚刚从清风楼一路来昌吉寨,见道路破败,商肆关门十之七八,家家闭户,路无行人。反观王大人,一身绫罗绸缎,府衙修葺一新,这可不像一心为宁州百姓着想的做派。” 薛竹隐一条一条批驳:“免去积欠朝廷可以考虑,百姓负担确实过重,影响生产;宁州马纲对送大齐至关重要,不可能免除,但朝廷可以考虑补贴家中养马的民众,或者免除他们的赋税;运送马纲的支出可以摊派在沿路州府头上,不必宁州承担一半。抽六成赋税这个定例,各州皆是如此,不可破例,免谈。至于不追责,再议。” “现在我来说朝廷的条件,朝廷成立宁马司,以后马纲的事务直接交由宁马司管理,宁州有的铁矿和盐务交由两广西路管理。罗春若愿纳入我大齐版图,我大齐有厚重优待。” 何必皱眉,这薛大人提的要求未免苛刻,若不是宁州太守胆小怕事,坚决要求和谈,他又遭受重创,是决计不肯坐在这里和薛竹隐和谈的。 他占据昌吉寨,又有罗春做依靠,有信心占地为王,和大齐打上一阵。 “不可能。”何必斩钉截铁。 何家堡发家便是靠的马纲贩盐和铁矿,现在朝廷把这三样收回来,等于扼住他的喉咙,要他昌吉寨慢慢萎缩。 “何大将军不必急着拒绝,我大齐已退军三十里表示诚意,大将军可以慢慢考虑。” 薛竹隐起身,“今日先谈到这里,我等各位商榷后的结果。” 周云意跟在她身后出了衙署。 薛竹隐的自由被限制,只能坐马车回去,不能与当地百姓交谈。 她回去的路上,频频掀帘看来时走过的道路,愈发觉得奇怪。 百姓生活困苦,家家闭户,那应该乞儿窃贼横行才是,可这宁州城道路上一个行人的影子也不见,简直像一座空城。 即便是京都那样繁华的城市,也免不了有乞儿强盗,何况萧条的宁州城? 路遇重重守卫森严的关卡,她才意识到,整个宁州城都在军事管控之下,道路被管制,故而百姓只能待在家中,不能出户。 这种情况,上一次见,还是在禁宫之中。 她的心一惊,观宁州太守的神色,他是有意和谈的,可兵权都握在何必手中。 结合宁州开出的根本没法谈的条件和宁州城被管制的现状,她几乎可以确定,何必和顾修远想的一样,根本无心和谈,甚至暗暗地部署兵力,想要趁和谈之际袭击高州。 敌我各怀心思,这时候谁先出手,谁的胜算就大。 必须尽快想办法告诉顾修远!
第87章 马车中, 周云意见她神色越发严峻,手中攥着帘子的一角不愿放开,似在凝神思索什么。 周云意今日在府衙堂上第一次见她发狠的样子, 才知道原来她还有威仪堂堂的一面,见她眉头紧皱, 更是有些害怕。 她大着胆子问道:“薛大人, 您在想什么?” 薛竹隐思绪被她打断,回过神来,攥住帘子的手慢慢放开,温声说道:“没什么,不过在想宁州似乎并非有意和谈。” 周云意想当然地说道:“可今日我在堂上看着,宁州太守痛哭流涕的, 宁州百姓太可怜了, 他也是被逼无奈才造反的,应该是真心的吧。” 宁州太守说的那一番话说得她心里也很难受,宁州百姓身上负担累累,被朝廷压榨得肩膀都要垮了。 薛竹隐摇了摇头:“他不过是作伪而已。” 这样的人她在朝中见多了,掉几滴眼泪, 诉一诉苦,呜呜咽咽地伏在先皇面前,颤巍巍地去够他的膝头, 再顺理成章地把自己所求说出来, 先皇最吃这一套。 那宁州太守一直用帕子抹泪,她偶尔瞅一两眼, 帕子都没湿痕, 比朝中人还差几分,他们要哭可是实打实的。 不过新君即位后就没人敢这么干了, 郭解在他新登帝位的时候故技重施,哭得涕泗横流,还想牵陛下的袖子给自己抹泪,陛下早就对此感到厌恶,命他在满朝文武前哭了小半个时辰。 周云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虽然不懂这些事情,但大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薛竹隐感到欣慰,周云意虽没有接触过这些事情,自然也就不懂,可她从没给自己添乱,一直在很积极地帮自己。有她在自己身边,她身处敌营少了很多恐惧。 回到清风楼,薛竹隐与她在廊上分别,说道:“你回去早点歇息吧,明日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高州那边也没有动静,现在只能先积极谈和。” 她刚打开房门,就被一只手拖了过去,被捂住嘴巴,人被抵在门板上动弹不得。 熟悉的气息袭来,薛竹隐在黑夜里与那双黑亮的眼睛四目相对,有些错愕:“顾修远?” 顾修远穿了一身夜行衣,身形笼罩在黑夜里,房间内一片寂静,还能听到窗子底下街道上士兵巡逻的脚步声。 他慢慢松开捂住她嘴的手,上下打量她,见她神情自然,毫发无损,才放下心来,说道:“我担心你喊人,所以捂嘴了。” 薛竹隐不自在地扭了扭腰:“你把放我腰后的那只手也松开。” 顾修远慢慢把手抽了出来,刚刚她被抵在门板上的时候顾修远的手垫在她的腰上挡了挡。 薛竹隐并未点灯,与他拉开距离,皱眉说道:“你是主帅,不好好在军营里待着操练士兵,拟定作战计划,跑这来做什么?你知道要是你的身份被发现了会有多危险吗?” “那些呆子,根本抓不住我。”顾修远双手抱臂,斜倚在门板上,语气里有一点得意。 “不知道你和谈的情况如何,所以来看看。” 其实他是担心她的安危。 大齐开国以来,也发生过和谈使前去招安的时候被斩杀的情况,昨日他在帐中一想到薛竹隐孤身在宁州城里,便辗转难眠。 薛竹隐正想与他说此事:“宁州的态度徘徊不定,何必不想和谈,宁州太守开出的条件又太高,怕是要凉。何必刚愎自用,手里又有昌吉寨的精兵,凶悍无比,说不定哪天就动手,你一定快,我正想办法传消息给你。” 没想到他竟然来了。 顾修远:“看出来了,我摸进城的时候,城门守备并未放松,城里巡逻的士兵也很密。” 他自然地要去牵她的手:“既然如此,我带你离开,你留在这太危险了。” 薛竹隐躲开他的手,扬了扬下巴:“云意在隔壁。” 她又说:“你疯了!你一个人可以来去自如,但你怎么带我们两个出去?我们不见了,这边定然知道我们的态度,还能突袭吗?” “顾修远,这不现实。” 顾修远急了:“那我总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吧?” 薛竹隐压低了声音:“我有个办法,何必和宁州太守意见不一,我想办法挑拨他们,他们必有一伤,还能给你争取时间。” 顾修远问她:“届时城破,你怎么办?” 薛竹隐避而不谈,冷静地说道:“我怎么办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怎么尽快把宁州城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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