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米珊和莫珥只是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切。她们的形态也开始扭曲,我啪地关上了八音盒。一切恢复如初。 米珊盯着我,她看我的眼神再也不向之前每次见到我一样到处乱瞟,她严肃地朝我点了点头,仿佛矜贵的国王朝自己的御前侍卫点头一样。 我被这小姑娘的许多古怪神态弄乐了。 1.货币制度:大银叶,当时加拉泰亚通行货币的一种。二十枚大银叶约等于一头成年牛的价格或者八到九亩地一年的收入。三百到四百枚铜叶约合一枚大银叶,具体数额视汇率有所变化。 2.梭巡队:性质类似于守卫,一般不直接参与规模化战斗。 露与电(四)如是 我闭上眼,任由火焰控制我。 我同我的上司告了假,说是要处理一些私事。这是我第一次因私请假。那个梳着黑色大波浪卷的干练中年女性似乎看穿了我不安的内心:“想请就请嘛,事假是你的权利。” 就这样,我最终和那个身量未足的小丫头一起,被莫珥塞入马车、打包丢到了水晶城附近的一处野山山脚。 “明天早上来接你们。”莫珥叮嘱我们。 米珊兴高采烈地应了。我皱起了眉头。“您还真放心。” 头盔下面传来了带笑的声音。“我又不是放心你,我是放心她。” 放心谁?我瞥了一眼那小姑娘。她朝我挥舞了两下拳头,又朝我展示了她的小虎牙。这还真是个古灵精怪的主。她招呼我上前,让我看她帆布背带裤上的口袋。我看见里面塞了钩爪和绳子,钩爪的头上还泛着冷光。我吓了一跳,想伸手把那些玩意儿拿过来。 “玩这些东西不怕勾了手吗?” 她把那“玩具”紧紧护住,严肃地摇了摇头。她拽着我往森林的深处走。我手臂上拴着装有浮空滑轮的大行李箱,一路小跑勉强跟上了这丫头大步流星的步伐。我们在一处平坦舒缓的林间空地停下。米珊环视四周,把行李箱打开,用一种令人震惊的速度将里面的支撑架、麻绳和粗帆布做成了简易帐篷;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窥镜,把它支棱在帐篷前,作为简单的防盗手段。当我还没从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中回过神,她突然招呼也不打,往林子的方向跑了。 我急忙追上。然而她的速度太快了,几乎是几下就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待我追着她的魔素痕迹,踉踉跄跄地跨过一堆虬结的树根的时候,我看到了米珊在攀爬一处向外倾斜的、极高的峭壁。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下来!” 我的声音被空气吞没了。我只能站在原地等待看着那个独自攀爬的小小身影。我被迫等待,那等待肝肠寸断、度日如年。终于,当那小丫头爬上峭壁,又顺着钩爪一跃而下、向我奔来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心脏都不会跳了。好在她毫发无伤,只是气喘吁吁、发辫散乱。她把手伸向口袋,给我看新鲜的红色浆果。 我不接。“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她朝我翻了个白眼,把浆果往我手里一塞,又大刺刺地跑开了。这次她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尾不断拍动身子的鱼,她的裤脚已经整个湿透、裹了泥巴。她把鱼隔着好几尺远、直接丢到我怀里,我吓了一跳,下意识一躲,鱼啪嗒落在了我的脚下,用尾巴不断拍击地面。她抛给我个不满的眼神,捡起鱼,用随身的小刀开始给鱼熟练去鳞去骨;然后把爬山用的钩爪往鱼尾部一穿,挂在了树上。我看着她打了水、生了火,烤了鱼,当着我的面吃掉了鱼肚皮上最柔软的地方,然后把剩下的一截烤得金黄的尾巴剩给我。我抓着尾巴哭笑不得。一眨眼她又跑远了,我站在原地,咬了一口烤鱼尾巴,居然由衷地敬佩起她来。 也许莫珥是对的。与我决定暂时放下对她的担心,一个人在这片林地里漫步。走了不知道多远,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一大片我不识得的、金色和橙色的花海。花瓣如同蛱蝶一般明丽轻盈,肆意燃烧如同火焰。我静静地凝视着这一丛花,直到夜幕降临。 营地里传来烤肉的香气。她不知从哪里猎到了猎物,而且已经吃完。她正在挖一个坑,将骨头与余烬悉数掩埋。我帮她添了几捧土、把坑踩实了。她朝我笑了笑,钻进帐篷,不一会儿我就听到了她均匀的呼吸。我也钻进帐篷,借着照明光球的光源俯视着这个野性十足的女孩儿。她脸上有一道新擦的伤口,很浅。我该大惊小怪地把她叫起来,给她擦酒精吗? 我摇摇头,放弃了这个想法。 现在醒着的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离开帐篷,靠着一棵大树,凝望着深蓝的夜幕。待我醒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放亮。我的衣服被露水浸透了,而且全身酸痛。
“怎么样?”在返程的马车上,莫珥问我。 “挺好。”我笑了笑,“她真棒。她甚至不需要人陪。” “那就对了。”莫珥拍拍米珊的肩。我突然隐隐感觉到了什么说不出来的东西。我在她家简单梳洗,回到维纳斯区的时候正是上午。我揉着酸痛的肩膀路过教堂,决定去享受一下神职人员的免费治疗。接受了光明法术沐浴之后,我去找了安。他的冥想室里似乎还弥漫着我上次逃跑的尴尬味儿。 我们聊了一会儿工作。 “你也开始插手俗务了——感觉如何?” 安在嘎吱嘎吱地咬一根晾晒过的甜草根,这动作把他身上那股来自神职人员制服的神秘气息冲淡不少。我也从他的瓷罐里取了一条草根,开始端详。“吃吧。”安说,“我们天霜人喜欢的零食。” 我用牙蹭了一点棕色的草根皮。微甜。 “我没想到我以前做的那些事情可以有报酬。” “什么?”安含糊不清地问。 “就是,”我想了想和他怎么解释,“给孩子们挑铭印啦,调节家长里短啦。”说完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咬了一口草根。粗糙的草根让我感到口腔要被划破。我急忙喝了口蒲公英茶,把草根吐了出来。 “你居然喜欢干那些。” “我好为人师。”我耸肩,“对了,我上次碰到了你们教会的人。” “嗯?” “是叫库里·卡修斯吧。” “是。阿诗塔那不是要教堂的人参加梭巡队嘛,我们就把他送过去了。” “我看见他在和一个老大爷聊天,老大爷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说不定他还能在梭巡队待得不错。” “那挺好。” 一时,我们没有人说话,房间里只有安咀嚼甜草根的声音。
“对了,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信教。”我问安。 “生来是法师,得赎罪,得与萨瑞提亚的黑火做抵抗,是吧。” 我疑惑地看着他,还是不懂为何会有法师相信这样的理论。他注意到我的眼神,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我不是傻子,茜茜。”他说,“我自有我的道理。” 这话让我想到米珊看我的眼神。 “我明白了。你自己乐在其中是吗?” “是的。” “那就够了。”一种释然感包围了我。 “那你有兴趣了解一下我们教义的内容吗?” “不了不了。”我连忙摆手。他挑挑眉毛,也不再说什么。这样的气氛令我感到舒适。如果我和菲洛斯也能这样相处,我们之间是不是会少很多尴尬?这么想着,我就又问了。“喂,安,什么情况下,你会讨厌一个人?” 他想了想。“我不知道。有人让我不舒服,我就不喜欢了。” “只从你自己的喜好来看吗?你不担心这样的判断会很——”我比划,“狭窄吗?” “有什么关系。我从不觉得我是个大人物。” “天,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我说,“我一直就是照顾别人感受的那个——就算是自以为是的照顾。”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我几乎带着哭腔。但是我迅速地别过头,抹去了泪水。安疑惑地看着我。 “我又想起我有点急事。”我站起来,语速飞快。 他朝我笑笑。“那你去吧。这次就别走窗子了。” “好。”我也朝他微微一笑。我回了家,胡乱吃了点东西,取出了菲洛斯为我办理的借阅卡。
和菲洛斯相处的一幕幕随着我靠近日升区,逐渐在我眼前闪回。无法被定义的感情,躁动不安的情绪淡化了一切关于周围的感知,我注意不到我走的路、也注意不到周围的风景。菲洛斯。我很希望她跌入她既定的命运路径,然后支离破碎。我渴望她痛苦,如果她真的备受折磨,我会希望亲眼看到。我会一边为她心痛,一边像苍蝇渴望腐肉一样渴望这种心痛。他人的苦痛铸就我的正确。一种虚假的、掩盖在糖霜下的陷阱。一个无法被填满的空洞。所谓的大义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空洞。这个世界撒了谎,它给我一个蓝图,告诉我有所谓的完美结局,然而这个蓝图一开始就是骗局——说白了,我对别人的世界了解多少呢?我自己不也是在恐惧着那种——那种—— “有一天会失控的生活”吗。 我流下了眼泪。在泪眼模糊中,我又想到菲洛斯,我和她、隔着天堑一般,不能够理解对方的两个人。然而,菲洛斯的那个笑又浮现在我的脑海。我想,至少在那一刻我们是一样的,我们互相交锋的时候、任由自己的主张影响对方、改变对方的时候,都是一样的。是这样,就应该是这样,我们都在做一样的事,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向世界传达自己的意志。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救世主,因为根本没有需要等待拯救的人。
日升区的私人图书馆十分冷清,门口的图书管理员反复查验了我的证件。在一排书架中,我找到了那本书,《加拉泰亚神话传说剪辑》。我把书翻开viii页。在卡俄斯和萨瑞提亚的故事之后,我看到了那个我熟悉的字迹。 「蠢货,一群人都是蠢货。他们把一体两面称为两个存在,似乎并不能接受他们并不被任何存在眷顾也没有被任何存在针对这个事实。」 这句话让我笑出了声。这是一个悖论。导师,如果你觉得卡俄斯和萨瑞提亚是一体两面,那么你就不该把蠢货和聪明人这两个词区分开。 我几乎想找到他,和他来场争辩,让他看看自己写的是什么傻东西。然后我突然觉得,那就是他会希望我做的事情。质疑他,和他对峙。像面对一个真正的对手、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样,和他对峙。 ……为什么我这么久才意识到?
我咬住了嘴唇。这个答案在我虚度了二十多个年华之后姗姗来迟,在我将一切归于简单的二元模型、心力交瘁之后姗姗来迟。不知从何而来的尖锐的恨意突然捅到我的喉咙,待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书页的这一页已经被我连根撕裂。我慌忙试图回想修复术的魔咒。然而已经晚了。不知什么时候,图书管理员已经站到了我旁边,用一种不怎么友善的眼光看着我。 下意识地,我以为我又会被骂一顿。然而她只是皱着眉头:“让开,你不会修,我来。” 她的话让我恍然,我又一次想起了自己是个大人,而我所在的世界并不脆弱,它有它自己的力量和规律。我把书递给她,抱着手臂,看到她是怎样让书页恢复如初的。她捏起了书,对着书上的字迹看了又看:“哪个不爱护公物的家伙乱涂的?——好在这是本公版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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