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是一道菜，也是九道菜 幸运的傅亚瑟走上前来，注意力却全然不在盖碗上。 “你的手怎么了？”他垂眼看向秦椒，用中文低声问。 “我的手？”秦椒下意识将手背向身后，转瞬又拿出来，快速轻摆两下，佯装纳闷地看向傅亚瑟，“我的手怎么了？” 傅亚瑟眉心微蹙，似乎困惑未解。不等他再说什么，秦椒飞快地将一盏盖碗递到他手上，又教阿萨玛和另一位幸运来宾正确的端碗方式：“不要单独拿碗，要连底托一起，像这样。” 她笑吟吟指着傅亚瑟手中的盖碗，又给这群老外上了一课： “这种茶具的杯、盖和底托是不能分开。盖在上，代表天；托在下，代表地；杯在当中就是人，尝尽世间万种味。这样使用，就意味着天地和人之间非常……” 她一时想不出怎么来解释“天地人和”，就听傅亚瑟提词道：“harmonious？” “对，非常的友好和谐，就像……三位一体。” 见在场的外国人多少都恍然大悟地跟着点头，秦椒得意地翘翘嘴角，垂在身侧的手指拳起来，攥紧空气的同时也攥紧了阵阵胀痛不容外泄。 得给自己点个赞。就这演技，以后要真离开后厨，说不定还能转战娱乐圈？ 傅亚瑟慢条斯理品尝了茶泡饭，视线却始终萦绕在她身周。 “总觉得，今天的你似乎不太一样。” “一定是这身旗袍太奇怪了，连我自己都不习惯。”为了掩盖心虚，也是真的被他盯得不自在，秦椒下意识环着双臂，用手遮挡着裸露的手臂。 眼角余光瞥见那边的阿萨玛，很是羡慕她撩着冗长的纱丽，还能那样轻盈自如地烹饪。 这会儿那罐Pongal也煮好了，阿萨玛正在请在场所有人同她一起向太阳神祈祷。热闹中，秦椒只听到傅亚瑟低声说了句：“非常美，也非常合适。” 一时间，从心底奔涌出的热意竟盖过了右手的疼痛。 她目送高大的身影穿过人群回位，忽而慌乱地咬紧了嘴唇。 得到太阳神赐福之后，阿萨玛将Pongal分成几份，用翠绿的香蕉叶盛放，第一份自然也是敬献给不在场的太阳神。 不得不说，这团白花花又黏糊糊的东西，看起来实在没什么食欲，但真的吃进嘴里，竟是意外的香滑甜美。 除了奶香，秦椒还尝出了清新怡人的植物清香，很熟悉，凝神片刻，忽然意识到：这不就是绿豆煮翻沙的味道吗？ Pongal中加了不少绿豆和腰果，与中国人夏天喝绿豆粥可谓异曲同工。点缀其上的薄荷叶，更是洋溢着明快的夏日风情。 这时阿萨玛却说，Pongal其实是一月丰收节时的美食，人们以此来庆祝“沸腾满溢”的收成，也祈祷来年丰收。 “印度的一月就像这里的六月，同样的明亮，热烈，快乐，也有着同样的最高气温——摄氏二十六度，没有再高的。”她笑着解释自己选择这道主食的原因，又说接下来，她要做的是一道真正属于夏天的菜。 “只需要二十卢布，就能让人吃得心满意足。” 这就是她有意同秦椒一较高下的印度大拌菜。 在印度街头，都是摆摊卖的，十几个大盆里盛满各种已经加工熟了的食材，米饭、豆糊、花菜、洋葱、土豆、青椒、胡萝卜等等等等。 没有肉，毕竟印度素食主义者的数量超过全球其他地区素食者的总和。 客人点到什么，店家就抓一把什么，丢在一个盆里用调料搅拌均匀，最后或是装在报纸叠的“小碗”里，或是给客人一个炸油饼铲着吃，甚至也可以摊在客人的手心……总之，非常的随意。 当然，现在他们是在伦敦，而不是孟买或者新德里的街头。阿萨玛已经准备好了新鲜的香蕉叶与姜荷花的花瓣作为餐具，各种食材也是盛放在光洁透亮的玻璃容器里，看起来赏心悦目，绝对卫生。 不过，她也保留了让客人指什么拌什么的传统，特地请了好几位客人上前点单。 秦椒在一旁留心观察，发现印度大拌菜看似大杂烩，简单粗暴，却当真不可小觑。 这道菜的精髓，就在于对各种食材和香料的灵活搭配。 印度不愧是著名的香料原产地，仅就阿萨玛今晚陈列出来的就有十几种：生姜、黄姜、茴香、丁香、芥末、葫芦巴、罗望子、胡荽子……各种颜色的咖喱，还有新鲜的咖喱叶，玛萨拉至少分了玛萨拉酱、玛萨拉汁和玛萨拉粉三种。 秦椒看她绕着纱丽的手臂翻飞，娴熟地根据客人所点食材取用调料，种类和分量都完全没有固定套路。 拌出的菜滋味当然也不会一样，却能让每个客人都尝得眉开眼笑。 她自己也试着点了回菜，用香蕉叶垫着细细品尝，深感这印度大拌菜与川菜的凉拌菜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好在她早有准备，绝对不会就这么被艳压。 “轮到你了，Chilli。”阿萨玛对自己的表现显然十分满意，笑着走近就见秦椒拿出准备好的物件，不由失声惊叹，“天啊，这盒子真美！” 能不美吗？ 这可是从老亨利那里借来的，地地道道的川菜攒盒。四川传统漆器工艺，内施红漆，外髹黑漆，盒盖上是一幅由螺钿拼出的凤穿牡丹。 当年老亨利自纽约荣乐园返英，惜才的师父特地将这个从成都带来的攒盒送给他作为留念。 阿萨玛摸了摸漆盒上的牡丹，忍不住感叹：“我真好奇，究竟会是怎样一道精美的菜，才配得上用这样美丽的容器盛放？” “是一道菜，也是九道菜。”秦椒笑着说，“我要做的，是川菜的传统凉菜——九色攒盒，这个盒子，就是攒盒，在中国也有上千年的悠久历史。” 她打开漆盒，让众人观察盒子内部的菜格，特意拿起菜格展示这是可以随意移动和取出的，无论是组合菜肴还是餐后清洁都非常方便。 “九色攒盒，顾名思义，就是由九样凉菜拼为一道，有荤有素，一格一味，一味一色。” 说罢，她取过一旁备好的食材，开始完成第一格：翠绿的“如意青笋”。 其实很简单，不过是预先切好的青笋丝用淡盐水浸泡了，手编成“如意结”样式。当年在学校里竞赛，秦椒一分钟能编六个。 但现在…… 这右手为什么越来越痛？
第207章 所有人都在等待第九道凉菜 幸运的是，痛归痛，至少不麻痹，也不抽风。 秦椒低着头，在灯光照不见的阴影里咬住唇瓣，将一条条青笋丝编结定型。翠绿的如意结盛于金漆菜格，最廉价的蔬菜瞬间金碧辉煌。 “如意结，这是中国结的一种，象征吉祥如意。”她说着，先取白酱油定味，再加芝麻油提香，最后洒入少许白糖和味提鲜，搅匀成汁，浇淋在青笋上。 “如意青笋，川菜凉菜味型中的白油味，咸鲜清爽。” 不等观众赞叹，她已洗手取过萝卜开切。 萝卜要片得菲薄如纸，对光可透。萝卜很容易氧化、失水，为了确保新鲜，她没有让艾瑞克提前帮忙备料，此刻对右手就是艰巨考验。 一碟萝卜片切完，秦椒才偷偷吁了口气，松开了一直紧咬的下唇内侧软肉。 然而考验还没有结束，萝卜切薄片后腌在糖醋水中，还有胡萝卜需要切丝。这丝要细如花蕊，根根不粘。 待胡萝卜丝切好了，萝卜片也浸得差不多了，一片片卷起胡萝卜丝，又要斜切成均匀的马耳朵形。 马耳朵一点儿不难切，刚进后厨的学徒就会练这个。难的是每一处的斜切断面要干净，卷着的胡萝卜丝要断得利落。这样摆盘才足够漂亮，入口也才足够爽利。 “珊瑚雪卷，川菜凉菜味型中的糖醋味，酸甜开胃。” 好在接下来的姜汁菠菜不必动刀，鱼香豌豆更是提前备好的半成品。也幸亏艾瑞克白天帮忙，如果现在让她用刀将豌豆一颗颗砍出浅裂，以防油酥豌豆时炸花，恐怕舌头都得咬断了。 白油、糖醋、姜汁、鱼香四道素菜之后，就是四道荤菜。 食材也是提前备好的，只需要秦椒现场调味装盘。 红油兔丁，咸中带甜，辣中透鲜，辣得柔和又缠绵。 蒜泥白肉，蒜香浓郁，咸鲜回甜，一出场就压过了旁边的咖喱气息。 芥末肚丝，看着清淡，气味爽利，绝对夏日解腻的利器。雪白的肚丝码得过于精致，又有垫底绿叶陪衬，以至于网上往下都有不少人质疑：“这怎么可能是猪身上的东西？” 陈皮牛肉，色泽红亮，看着酥脆，肉质软烂，麻辣中透着陈皮特有的芳香。 考虑到英国人的舌头，更考虑到这次是同阿萨玛合作，直播观众里一定有许多重口味的咖喱爱好者，秦椒故意反其道行之，避开了川菜中最常见的麻辣、椒麻、酸辣、麻酱等浓郁味型。 已经装入攒盒的八道凉菜，无论造型、颜色还是风味、香气，都是精致清爽，凛冽中透着温柔。 刺激，又不那么刺激。 如果大拌菜带来的是热烈狂野，让人想到汗水、热风、赤脚奔跑、五颜六色的印度街头、灰尘微粒在阳光里旋转。 秦椒的攒盒展现的就是一个静谧的夏夜，晚风徐徐拂去燥意，月光如水流淌在花瓣上，一瓣瓣花开的声音清晰可闻。 八个色彩纷呈的小菜格，不就是八片舒展的花瓣？ 中间最大的菜格依然空着，所有人都在等待第九道凉菜。 秦椒略略活动了下右手，拎出了一只鸡。 是的，一只全头全爪，预先褪毛放血以葱姜水煮到恰恰断生，又用凉水浸过，皮紧肉滑色泽黄润油亮的小公鸡。 一刀劈下去，骨髓尚带血红，衬得鸡肉雪白饱满，已是相当诱人。 只见秦椒手起刀落，飞快地将这只鸡分解，除去头爪翅膀，一律斩成约莫四厘米长，一点五厘米宽的斜方小块。 他们甚至来不及鼓掌叫好，这些鸡块就已经在菜格中重组起来。葱白镂丝铺底，一只金黄的小公鸡又完整地卧于其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集体幻觉。 “传统川菜有二十四种主要味型，其中有一种味型是川菜首创的，也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的味道——怪味。” 秦椒一张嘴，才意识到嘴里隐约有铁锈味，竟是自己咬出血来了。 好在最难的部分已经结束，她这牙关可没白咬。 她一边介绍，一边依次取佐料调灵魂料汁，动作潇洒自如，足以让人不去注意那只背在身后的右手。 即使注意到，也只会认为这是东方式优雅。 “为什么叫怪味呢？因为其他调味，都讲究个主角配角，谁轻谁重。这怪味，怪就怪在它一道菜能同时吃出七种味道，这七种味道势均力敌都是主角，互不相让又不分上下，但同时它们又组成了一种全新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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