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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的，她的笑意让秦椒隐隐担忧。 小吃摊停业，秦椒兢兢业业钻研起病号饭。 不得不说，东西方医学对营养的定义差异之大，远甚于食物口味。 按照傅亚瑟发来的膳食指南，她做出来的东西以粥面为主，只有一个味道——“白丝拉跨”。 “合口味的饮食会帮助康复”？老亨利分明也味同嚼蜡。 他现在意识已经完全恢复，只是嘴巴还有点歪，说话大舌头，右半边身体依然麻痹无力。每次吃到“营养又健康的中餐”，就会朝秦椒挤挤眼睛，再把脑袋一歪，摆出生无可恋状。 秦椒完全理解这种悲伤。 于是她在健康和美味交界处反复试探，比如给水蒸蛋加一小撮用冬菜炒过的牛肉臊子。 为了达成“低油脂”指标，她甚至连橄榄油都没敢用，锅底一点儿沸水当热油，与其说是炒，不如说是烫熟的。 主治医生听说是牛肉和蔬菜混合物，还夸奖了两句。晚上傅亚瑟偏来找茬，强调大量的钠离子会加重心脏的负担，增加血液的粘稠度云云。 OK，她把清蒸鱼的肚腩肉剥下来，同切碎的蔬菜包抄手，煨在热乎乎的鲫鱼汤里。绝对低油低盐，营养均衡。 老亨利吃了一粒就眼睛放光，正张着嘴等第二粒，傅亚瑟直接连保温桶一起没收。 理由是抄手这种大粒需要咀嚼的食物，现阶段容易造成患者吞咽困难，甚至窒息风险。 可怜的老亨利只能喝鲫鱼汤，又吃了几口剥出来的抄手馅。眼睁睁看他的好侄孙以节约粮食为名，吃着薄皮大馅的抄手，边吃还边挑剔： “最好把小白菜换成芹菜或洋葱，维生素和膳食纤维更丰富，对血管有利。” 秦椒按住自己想掀桌子的手：“没人用芹菜和洋葱包抄手！” “那就换成能用芹菜和洋葱的食物，谢谢。” 烂肉芹菜倒是四川人民喜闻乐见的家常菜，老亨利也很喜欢。但是没有豆瓣酱的烂肉芹菜？那就是绝对的灾难。 好在鸡汤是万应灵丹，即使英国病人也喝鸡汤。 只要把油脂撇尽，魔鬼如傅亚瑟都挑剔不出毛病。 傅马克来探病时，就带了一份即食鸡汤。 秦椒来送晚餐时，正遇见他从病房里出来，手里拎着鸡汤罐头，看起来很是垂头丧气。 听见她招呼，才露了个笑脸：“Hi，Chilli。你来得正好，老爷子对我的劣质鸡汤很不满意。” 他约她忙完了聊聊，秦椒答应了。 等老亨利吃饱喝足躺平后，她匆匆赶到卡文迪什广场。路灯下，傅马克靠在花园长椅上，看起来疲乏又低落，西服下摆皱巴巴的，与平日的光鲜潇洒判若两人。 他情真意切地向秦椒道歉，把小吃摊遇袭、老亨利发病甚至秦椒被迫停业的责任统统揽上身。 “亚瑟在电话里痛骂了我一顿，老爷子现在也不待见我。”他以手抚额，声调痛苦，“老天，如果能未卜先知，我一定不会主张拍那个见鬼的视频！” 秦椒赶紧宽慰他，表示自己从没怪过他，老亨利最近吃得过于清淡，又不能动弹，难免心情不爽。 “至少你拍视频的初衷是好的，是想让中华美食和文化被更多人看见。我相信亨利会理解的。” “但愿如此。”傅马克笑容苦涩，“不过他一向喜欢亚瑟超过我，哪怕我才是他的亲孙子。没办法，毕竟亚瑟是傅家之光。亚瑟总是正确的，人人都爱亚瑟。而我？就是家族里那个最不受待见的另类。” 这一点，秦椒多少也有所感觉。 “我看克莉丝很关心你。” “小克莉丝是个好女孩，小时候总是跟在我身后。马克，我要玩那个，马克，我想吃这个。可惜她不是我的亲妹妹。” 秦椒犹豫半天，问出了那个她早就想问的问题：“你同傅医生到底有什么矛盾？”
第51章 就是这个熊猫！ 傅马克讲了一个发生在十几年前的故事。大意是一对青梅竹马的小情侣突然分手，男方坚称是自己堂弟勾引了女友。 “其实他真没那么在乎莉莉。之所以一直耿耿于怀，大概是为了臆想中的捉奸，他倒霉地错过了一场竞赛。哪怕这根本不影响他考入剑桥医学院，但是少了一块奖牌，完美的亚瑟怎么受得了。” 秦椒不知道说什么好。 上学时，她参加过三次厨艺竞赛。无论哪一次，如果谁让她错失机会，她也肯定会天天念着那个名字磨刀，至少磨三天。 “最可笑的是，他怀疑我是故意引诱莉莉出走，为的就是让他错过比赛！那以后他就看我不顺眼，逮着机会就给我使绊子。” 傅马克长叹一声：“恐怕在你面前，他也不会说我半句好话。” 的确没有。 “别担心，我长了眼睛和耳朵，能自己判断人的好坏。” 傅马克笑了，问她对傅亚瑟的印象如何：“很多人都觉得，我连他一根小手指都赶不上。” “怎么可能？”秦椒赶紧列举朋友的若干优点，着重夸赞他心肠善良性格好，“傅医生这些可远不如你。这才相处了这几天，我已经受够了他的气！” 接下来就轮到傅马克宽慰她，建议让她不如推掉病号饭的差事。他可以另外介绍工作，而且最重要的是：“应该抓住被迫停业这个机会，多多争取舆论同情。如果你愿意，一切由我安排。” 秦椒一如既往地拒绝了：“我现在只想好好照顾亨利。至于索赔，随便咯，我没做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英国鬼也不怕！” 几天后，她突然接到一单送上门的生意。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熟悉，腔调也很熟悉。 劈头就问：“请问是卖土豆小吃的Chilli秦小姐吗？” “你猜？”秦椒没好气回道，“打电话先自报家门，不是你们英国人的礼仪吗？” 对面沉默了几秒，终于礼貌道：“抱歉，我是克莉丝，我们之前见过。” 秦椒其实早听出来了，毕竟那种骄纵和莫名的敌意让她印象深刻。 “有事？” “非常重要的事，我现在是代表伦敦华人社区中心同你联络。”克莉丝一副公事公办的腔调，听起来同她哥哥就更相似了。 秦椒知道这是一家华人慈善服务机构，就在唐人街最大的赌场旁边。克莉丝在做社工？就以那种小公主的架势？ 秦椒只觉得好笑，倒也没挂电话。 克莉丝说，有一家华人特地从格拉斯哥来伦敦，想尝一尝她的土豆。他们在查令十字街周边遍寻不着小吃摊，只能求助于华人社区中心。 “Chilli doll”虽然在网上挺火，但秦椒自己没开账号，没人知道她的联系方式。她也从未在任何华人社团登记，或是参与活动。幸运的是，克莉丝正巧在那里当社工。 “所以你哥就这样把我的号码给你了？”秦椒不太高兴，“说好的外国人特别注重个人隐私安全呢？” 尽管不满傅亚瑟的擅作主张，秦椒也不想让刘先生一家白跑一趟：“丑话说在前面，我的土豆，真的就是普普通通的中国小吃，非常cheap。” 克莉丝干巴巴地说，刘先生要的就是“中国的味道”。 次日，在萨伏伊酒店的豪华套房里，秦椒见到了那家人。 原来是四川老乡。 今年七十二岁的刘彼得是一名退休律师。银发西装，手拄拐棍，十足的英国老绅士派头，一讲中文就乡音浓重。 这位刘老爷子是1980年来英国的，时逢伦敦首家华人社区中心成立，他曾积极参与。即使搬去苏格兰多年，至今仍是在册会员并定期捐助。 这种去国万里也萦绕在心的家园情怀，同样体现在对食物的选择上。 大约二十年前，刘老爷子就开始了他“吃遍中餐馆”的计划。平均一周两家，至今已经吃过英国及欧美两千余家中餐馆。 “你看，我还做了电子表格。”他拿出手机给秦椒看。 表格中详细记录了餐馆的地址、用餐时间、特色菜肴和品味细节。简直就是一幅海外中餐版图和几十年不断变迁的华人移民史。 秦椒草草扫过，发现这位老先生对土豆可谓情有独钟，每家中餐馆都必点炒土豆丝。 “那天，珊妮给我看了一段视频，中华功夫薯条。我一看，这不就是土豆松吗？功夫菜哇！必须来尝一尝。” 刘彼得用恳切又充满期待的眼神看过来：“可以吗？” 秦椒笑着点点头：“当然。不过不在查令街头，我现在就带你们过去。” 她要带刘先生一家去的地方，就是熊猫饭店。 走在河边的石子路上，刘彼得突然停下脚步，面露怀念和迟疑之色：“我可能来过这里……附近是不是有个游泳池？” 秦椒当然不知道，克莉丝居然也是一脸茫然。 倒是刘家孙女迅速搜索，找到答案：“没错，不远处就是圣乔治休闲中心，有个市立游泳池。” “熟悉的码头，熟悉的船。”刘彼得挽着孙女，缓缓前行搜寻记忆，“没错，我在这个湖边吃过饭，当时码头对面还没有这么多高楼。” 他说那时候伦敦的中餐馆不多，而且基本是粤菜天下。 “虾饺和烧卖都是十五镑一笼。那时候我上学靠奖学金，平时刷盘子攒钱朝国内寄，哪敢出来开荤。后来有人告诉我，泰晤士河北岸有一家四川餐馆，味道巴适，价钱又相因。五英镑就能吃到肉末很多的麻婆豆腐，还送一大碗米饭！” “想起来，他家麻婆豆腐那个麻辣鲜香哦！后来这么多年就一直没吃到更好的。”他兴致勃勃回忆着，“那家店的招牌也很有意思，我记得是个……” 老人脚步一顿，拐杖深深戳入石缝间的泥土：“熊猫！就是这个熊猫！” 他仰望墙上的铁艺招牌，嘴巴微张，不胜惊喜。 多年来的风吹日晒，招牌上的熊猫浮雕已经多处斑驳，黑色掉漆，白色发黄，唯有圆滚滚的模样让人绝不会错认。 “熊猫饭店……”刘彼得喃喃低语，“三十五年，三十五年了，我们居然都还在。”
第52章 小老乡，你会不会做天蚕土豆？ 秦椒的几样土豆小吃，让刘家人赞不绝口。 尤其刘彼得老爷子，夹着土豆松吃两口，又忆苦思甜。 “我就是吃土豆长大的。我们双峦村种别的庄稼不行，就土豆种得最好。困难年间，全靠土豆活命。” 他眯着眼睛追忆故乡。秦椒十一二岁时，也去过那座小城，爬过蓥华山，看过三叠瀑布，在山脚下吃过当地特色的红白豆腐，至今念念不忘。 两人聊得正开心，刘老爷子突然问她：“小老乡，你会不会做天蚕土豆？” 秦椒面露难色：“会是会，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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