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百合俯身摸了摸儿子哭花的脸蛋:“波仔很喜欢鸟,所以我给他买了一包饼干。没想到离开几年,水鸟会变得这么不欢迎人。” “或许离开太久,你忘记有些水域并不欢迎游客投喂野鸟。” 不等夏百合有所回应,傅亚瑟捡起地上的西装,说了声少陪就径自走开了。 他这番言行着实令秦椒惊讶。以往即使是吕珠珠,当面他也从来客客气气,不失风度。 “你提醒说得对,他是真的不欢迎我。”夏百合朝傅马克无奈笑笑,“想不到多年未见,怨气还是不消。” “你又不是不了解他,别在意。”傅马克耸耸肩,又朝秦椒挤挤眼,“那家伙就是这么爱记仇。我很担心他因为私人恩怨反对百合加入。等会儿你可一定要站在我们这边。” 秦椒犹豫了一下,抬手指向湖边:“那边有个牌子提醒不要喂鸟,离你们喝咖啡的地方……大概不到三百米。” 她看看泪痕未干的波仔:“小朋友一个人在水边玩也真的很危险。” “谢谢,我会注意。”夏百合略显惊奇地看了她一眼,又转向傅马克,“看来,她的立场同你说得可不一样。除了克莉丝,我还从未见过有人主动替亚瑟说话。” “我不是替他说话。”秦椒迅速反驳,“你们的私人恩怨与我无关。我的立场就是厨师的立场,只会站在对熊猫饭店有利的那一边。” 与此同时,福至心灵一般,某个陈年八卦从记忆角落里冒出。 百合,莉莉……傅亚瑟十多年前的小女友?那个让他怀疑被马克撬走,还错过一场重要竞赛的女主角? 难怪怨气多年不消。 稍后,共商大计的人陆续来齐。锁匠迟迟未到,他们只能先去湖边的公园找了个安静的角落。 巧的是,另一位职业经理人来自台湾,与祖籍香港的夏百合相映成趣。加上英籍华裔的傅家祖孙,以及和来自大陆的秦椒自己,两岸四地围坐在草地上可以打麻将了。 不同于夏百合这样的高学历精英,今年六十五岁的赵杰森,是从端盘子开始餐饮生涯的。 他刚说自己出生于台湾乡下,秦椒听见地名眼睛就亮了:“屏东?我知道!万峦猪脚挺好吃的!” 赵杰森抬了抬灰白的眉毛,盯了她一眼便向傅亚瑟笑道:“如你所言,我们的新主厨还真是有趣。” 有趣是个什么鬼评价?她是厨师,又不是玩具! 趁大家专心听赵杰森发言,秦椒飞快地朝对面瞪了一眼。 听了赵杰森波澜起伏的一生,她倒是理解了傅亚瑟对他的欣赏。 赵杰森出身在屏东一个普通的船工家庭,高中毕业就在亲戚家船厂工作。四十年前,台南旅游业发展得如火如荼,少年杰森接触到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听了各种在广袤世界闯荡的故事。 他义无反顾花光所有积蓄,买了一张到伦敦的机票。理由很简单:“那时候我很喜欢披头士。” 落地伦敦时,他会说的英语不超过二十句,还结结巴巴让人听不懂。 这样的他,居然想在三个月的旅游签证到期前找到一份工作。也不怕嘲笑驱赶,闷着头挨家挨户敲门,用蹩脚的英语问老板要不要人,无论是书店、花店、路边超市还是餐馆。 长工没有就打短工,有时候刷半天盘子换一顿饭吃,就这样坚持着。 一个月后,他敲开了熊猫饭店的门。 七十年代熊猫饭店可是莱姆豪斯,甚至东伦敦生意最火爆的餐厅。当时仍在当家的傅老爷子很照顾同为华裔的赵杰森,两个月后破例把他提成领班,给了他一份正式的工作签证。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第一次走进熊猫饭店,那种热烈欢乐又充满亲切感的气氛,就像当年大厅里挂着的那幅中堂——宾至如归。我也一直盼望着,能有机会让这家店重回巅峰。” 他严肃地看向秦椒。 “所以,恐怕我会对你很严厉,主厨小姐。我的意思是非常严厉,就像傅老先生当初培养我那样。” “我就不一样了。”夏百合笑着说,“新时代请抛弃家庭餐馆那一套。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伦敦的餐馆不到百家。现在?大伦敦地区每天新开和倒闭的餐馆数量就不止这个数。没有时间培养,没有时间等待,我们必须和时间赛跑!” 她朝秦椒投去鼓励的微笑:“幸运的是,你们选择了一位正确的主厨。Chilli现在的知名度足以让我们抢跑三秒。” 随后,两位职业经理人根据熊猫饭店过去的状况,各自谈了一些看法。 基本上,每一条都在针锋相对。 除了菜品还能插几句嘴,其他时候秦椒完全如听天书。好在老秦家开火锅店,她从小耳濡目染,多少也能看出两人的区别所在。 赵杰森是传统的管理型经理人,夏百合则是新时代的市场型经理人。 赵杰森稳重、细心,经验和人脉丰富,擅长的沟通和协调。对内能培养完美团队,对外能把握不同消费群体的心理,用完美的服务彰显餐馆特色。 夏百合果敢、敏锐,具有冒险精神,对市场非常敏锐,擅长捕捉机会,尤其擅长以创新的观念去开拓属于自己的市场。 得知秦椒要做“正宗川菜”,赵杰森含蓄地表示反对,夏百合却认为这是个新颖元素,必然能在短期内拉动人气提高流水。 “为什么要考虑消费传统和接受度?这都是可以培养的!需要动脑子的不是主厨,而是店长。” “我说过,一切交给百合会很省心。”傅马克靠过来,凑在秦椒耳边说,“无论你做出什么,她都能包装成圣诞老人的礼物让人疯抢。我们三个联手,自然财源滚滚。”
第82章 菜品始终是餐饮的灵魂 其实内心不是不挣扎的,谁不喜欢圣诞老人的礼物呢? 但是等两位职业经理人离开后,秦椒却朝傅马克说了声对不起。 傅马克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为什么?我不明白,百合明明才是最适合我们的。我给你看过她的履历,无论在香港还是在中国内陆,她的成绩都非常漂亮。她甚至有自己的运营团队。老杰森有什么?除了他自己和属于上个世纪的思维!” “大概因为她还没被数据糊眼。”傅亚瑟凉丝丝地说,“夏百合不适合熊猫饭店。” 在此之前,他基本没说过话,从头到尾背靠一棵雪松,百无聊赖地抛着一颗松球。 秦椒瞪了他一眼,转向傅马克解释:“夏小姐的成绩很漂亮,但那些餐馆的类型不一样,大部分是自助餐和连锁餐厅。赵先生做过大大小小很多家餐厅,大部分都是中餐厅。我爸常说,各店有各法。” 老秦家火锅店是典型的老成都社区火锅,二十多年生意依旧兴旺,除了独门底料配方,就得益于秦爹的不贪心,专心做火锅,不攀比别家,搞其他花样。 套用夏百合之前的措辞,大概就叫“细分赛道,深耕品牌”? 倒不是说不能去粗取精,扬长避短,但夏百合提供的成功案例里,绝大部分起死回生的手段无非是铺量营销。 或改造门面,或增加噱头,或调整菜品,目的都是在短期内吸引大量顾客。同时建立顾客管理系统,进一步分裂式引流。 比如99港币即可成为尊贵的大排档会员,一年内用餐,每次都可获赠特殊菜品。 到了以打折、免费为耻辱的英国,就是99英镑成为尊贵的餐厅会员,一年内用餐可开启隐藏菜单。 尊贵的会员还有资格邀请三位朋友加入,在香港可能是直接返利,在英国可能送两张戏票,套路深谙人心。 “管它什么方法,能赚钱就是好方法!”傅马克耸耸肩,“熊猫饭店为什么维持不下去?不就是因为生意不好!” 雪松下传来一声轻嗤:“能赚钱,问题是能赚多久?” 秦椒也有这种担心。 成都是座美食城市,她自小见惯了餐馆兴亡。尤其是近几年,总是有许多店如雨后春笋冒出,又如雨后水泡消亡,短则三月,长则一两年。 只能赚快钱。 还有的更惨,钱来得快去得更快,老板哭着上天台。 这些店有一个共性,就是短期内生意特别火爆,无论是主打菜品还是店主身份、其他噱头,总有一样能吸睛。国内社交平台和自媒体都比英国活跃,网红店更容易崛起。 却鲜少有回头客。 就像秦椒隔壁家黑娃儿长大后,继承了祖传的锅盔手艺,一度还成了走红网络的“最帅锅盔小伙”。有几个月,来看帅哥的大姑娘小媳妇能从街头排到街尾。 可人再帅,锅盔也只是锅盔。 秦椒把这些讲给傅家祖孙听,最后又搬出秦爹的名言总结:“我爸说,餐饮的核心资源就是回头客。开店就应该宁可一人吃千回,不求千人吃一回。” 傅马克长叹一声:“这里是伦敦,不是什么小城市。我相信哪怕千人吃一回,也足够赚满信托期,前提是把熊猫饭店交给百合。至少我们可以试试,你也说至少能赚三个月,不是吗?” 秦椒皱皱眉:“成都可不是什么小城市。我敢说,爱去餐馆用餐的人也比伦敦多。” “事实上,伦敦的常住人口是890万。”傅亚瑟抛着松球,两条腿抬起又交换放下,“成都的常住人口是1591万,如果我没记错。” 秦椒扁了扁嘴,手指藏在草丛里,心不在焉捋着干枯的草根。 “OK,我投降!一切都听你们的!”傅马克举起双手摇摇,转向始终沉默的老亨利,“既然这样,我们是不是可以形成一个受托人轮流制。比如从现在开始,直到你们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这段时间我可不想为自己拒绝的选择负责。” 成立家族信托后,老亨利就表示自己不用再过问熊猫饭店的经营管理,往后只会在后厨给秦椒当顾问。一切决策,都由两位受托人决定,决策所导致的一切盈亏也由他们负责。 如果两位受托人各持一端,决定性的一票就在秦椒手中。 这是白纸黑字写进信托契约的。 傅马克把手搭向秦椒肩头,沉痛又委屈:“Chilli,你这一票真的令我很受伤。” “我没意见。还有个更好的提议——”傅马克盯着他的手,眼眸微眯,“你大可以直接拒绝成为受托人。” 当然,傅马克是不可能退出的。 几天后,他还很好心地开车来载秦椒去拜会赵杰森。只因为傅亚瑟发来邮件通知:“杰森对是否接受聘用有顾虑,或许需要同未来主厨再度交流。” “你看,牛肉的价格就是这样被哄抬起来的。”傅马克把车停在一所小巧舒适的住宅前,“这些老家伙傲慢着呢,尤其那一天百合的反问让他无言以对,所以现在一定要从我们这里找回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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