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 罗佩佩也拎包起身,轻快地挽住庭见秋的手臂,两人一起下楼。 瞑色灰蒙,风吹淡月,路边亮起街灯莹莹,一地婆娑树影。庭见秋中午没怎么吃,又下了一下午棋,又累又饿,半靠在罗佩佩身上,罗佩佩揽着她,叽里呱啦地惋惜中午那顿没吃饱的火锅,两人歪歪斜斜地走在人行道中。 忽听身后有人唤她:“庭见秋。” 庭见秋怔愣转身。 是谢砚之。男人长身玉立,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庭见秋看不清那张面孔上的神情,猜他应是一贯的温和模样,只知道连落在他脸上的阴影,都好看得不像话。 连光都眷顾他。 “庭见秋,七月的全国围棋定段赛,你来吧。”她听见他说。很慢,却很清楚。 庭见秋不语,静静地看着他。 “从这届开始,女子职业定段的年龄上限提升到25周岁了。你还有10个月满25周岁。想下棋,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庭见秋突然露出一个舒心畅快的笑:“我知道,我会来的。” 罗佩佩大惊:“咦,秋秋你什么时候把生日告诉他的?” 谢砚之:“我会背她的Q/Q资料。” 甚至是每一条个性签名。 虽然这些个性签名都是些围棋教室里的标语,胜不骄败不馁之类的。 “咦,你们什么时候加的Q/Q啊?!” 两人各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分别接到了一个电话。 谢砚之接到的是丛遇英的:“师兄啊我在棋桌下面发现了一百四十三块一毛钱她什么时候放的钱我怎么没看见我说棋桌怎么好像有点不平她怎么连一毛钱硬币都带在身上……” 谢砚之想,她真的和自己算得很清楚。 而庭见秋则接到了来自家里的电话: “小秋啊,你是不是去参加围棋比赛了?你妈妈在网上搜你名字,搜到你得了个什么杯的三等奖,气得饭都不吃了!” 庭见秋心中暗叫不好。拒绝了杨惠子的采访,却忘了自己得了名次,名字难免会出现在赛事总结中。 “姨妈,你能不能跟我妈说说,不是我,是同名同姓……” “你妈只是老了点,还没糊涂,你老庭家这姓稀有到受国家保护,你妈想让你跟她姓都不行,哪冒出来的同名同姓?”姨妈在电话里一顿念,“还好一顿晚饭不吃饿不死人,反正你也快放寒假了,收拾收拾早点回家跟你妈认个错。” 第4章 老鼠偷油红透的耳根。 岁月新更又一春,迎春还是旧年人。* 大年初一,谢砚之来到小城云春,代表父母,给老家的姑伯亲戚们拜年。 一整日在几家酒席间穿梭,四处说吉祥话,比下一天棋还费神。好在亲戚们都敬重谢砚之年少有为,并不灌酒为难他,见他不擅长和长辈周旋,就把他打发下桌,让他去给弟弟妹妹下几盘指导棋。 夜里,谢砚之住在镇上旅馆。 刚洗漱完,就收到了孙建民打来的视频电话,谢砚之一边用浴巾擦刚洗完的头,一边接通: “喂,爸。” 手机上,一名瘦削的中年男性露出和煦的笑意。他棱角分明,鼻梁高挺,加上霜白的鬓发,有些不怒自威,眼睛却与谢砚之如出一辙,如一枚细长桃叶,依稀能辨出年轻时倜傥多情的模样。 “家里都好,只是亲戚们都问你怎么不回家过年,就派了我一个小孩来。” 孙建民轻叹道:“正是Zen项目的关键时期,我除夕夜还一整宿泡在实验室里,把你在京城公开赛里的几盘棋跑了出来。” 谢砚之细看,果然孙建民眼底有青黑的痕迹,愧疚道:“爸,我不急着要的,身体第一。” 孙建民笑道:“得了。你查一下邮箱,我把Zen的分析结果发过来了。” Zen,意为“禅”。它的研发目标,是通过数据搜集和深度学习,使人工智能掌握围棋技术。七年前,孙建民任教于江陵大学新生的人工智能学院,发表了几篇重要研究成果后,Zen项目的前身——Insight科技的负责人李智辗转联系上他,提出了这个项目计划。二人一拍即合,立马组织团队,研发攻坚。 如今Zen仍在测试阶段,问题不断,尚未公开,但已经能够完整分析一整局的战况,提出很有用的建议,在复杂的战况中,以人类棋手无法企及的观察力,寻找到“最优解”。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挂了电话。 谢砚之并不急着睡觉,打开邮箱,查阅邮件。 京城公开赛,是他以京城华一俱乐部的成员的身份下的最后的几盘棋。在这场比赛中,他又一次带领整个棋队取得团体第一,拿下“最有价值棋手”称号。 领奖之后,他连庆功宴都没参加,收拾行李,径自坐上夜中火车,于凌晨时分回到江陵市。 他知道有很多新闻在唱衰自己。25岁,是一个棋手的盛年,体力与经验都是顶峰,这个时期离开全国最顶尖的棋队,还没有下家兜底,和亲手葬送自己的围棋生涯无异。 没有棋手会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 正当舆论甚嚣尘上,有人匿名爆料,言之凿凿,仿佛亲历:谢砚之提解约当晚,与京城华一的太子爷元天宇六段,在京城华一俱乐部当众大打出手,场面混乱,拉都拉不住。 爆料人绘声绘色,描述得画面感十足,网友惊呼“棋君子”人设崩塌。 正因为这一场大闹,谢砚之在京城华一呆不下去了。 元天宇的父亲是华国棋协的现任会长元修明九段。如果这一消息属实,谢砚之呆不下去的何止京城华一一家俱乐部,恐怕在整个围棋界都难以立足。 谢砚之听说之后,觉得好笑: 元天宇比他年长几岁,却比他矮一个头,长了一张高中生似的圆脸,虽痩,面皮却浮松多肉,单眼皮细长,嘴角总是牵出一个和悦讨好的笑,颧骨如灯笼高提,喜庆万分。不管说什么,他的嗓音里总像碳酸饮料掺着气泡一样,夹杂着轻佻的笑声。 ——他的手是用来下棋的,碰这样的脸,他怕臭了棋。 谢砚之并不回应媒体。 这就是做一名棋手的好处。围棋,又名手谈,棋手只在棋盘之上,用手与棋表达,棋盘之外,无需多说。 更何况,他自有安排。 …… 读完Zen的分析建议,已近凌晨。他脑中翻涌着棋局的变化,越想越兴奋,索性披衣起身,出门闲逛。 云春是父亲的老家。他出生在江陵,除非逢年过节走亲戚,并不怎么回云春。 只有一次。 十二岁那年春天,Z省围棋协会在云春举办省级升段赛,他报名参加4段组,在母亲谢颖的陪同下来到云春。 也是在那一场比赛中,他和庭见秋下了唯一的一盘棋。 凌晨时分,寒意逼人,无星无月。街面上一片寂静,路边偶有鞭炮的红痕,如梅花点点。谢砚之低着头,两手插在口袋中保暖,缓慢地在无人的街道上游荡,脑中飞速地复盘。 走到一户居民楼下,头顶依稀有刻意压低的女声,在阒寂无人的街道上显得无比突兀: “谢砚之!谢!砚!之!” 如果不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庭见秋怎么也拉不下面子来向谢砚之求救。 尤其是此时,她半边身子探出了窗台,屁股还卡在窗楞上,一条腿在屋内,一条腿在空中,脚尖抵着树杈,左蹭蹭右蹭蹭,回不去卧室,也够不到窗台边的香樟树上。尴尬得像一个小时候学的围棋手筋:老鼠偷油。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 过年回家五天,庭见秋和季芳宴吵了三天,冷战两天。最后季芳宴把院子大门一锁,明言除了初二一早和街上一户人家的侄子相亲,哪都不许去,就在家里待着,不信戒不掉围棋。 见没有转圜之地了,庭见秋决定越狱。 凌晨三点,老妈照顾着有些糊涂的外婆,在楼下卧室里睡熟了,庭见秋悄没声地收拾起了包。不能下楼走正门,大门上了锁,钥匙铁定被老妈贴身安放了,她拿不着。于是,庭见秋心一横,决定爬树。 庭见秋窗前,有一棵向楼房歪斜而生的香樟树,遮光又引虫,曾经给她添了不少麻烦。如今终于轮到这颗树给她做点贡献了。 她拉开窗,背上装满行李的双肩包,钻窗爬树。 树和窗户的距离,比她想得远,她探出身子,手脚能够到树杈,却不知道怎么把整个身子都移到树上来,加上肩上行李不轻,也是一个负担。 正当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放手一搏,大不了从二楼摔下来,顶多骨折养个把月—— 街角,一个身着棕色风衣、肩宽腿长的男人拐了出来。男人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脚步也沉重滞缓。 在云春,大半夜闲逛的人已经很稀奇了,何况这人穿得骚包,不像淳朴的云春老百姓,更显得很怪异。 庭见秋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人自己认识,十几天前刚见过,她还很没道理地把人呛了一通。 谢九段应该没那么小气,不会见死不救吧。 她卡在半空,颤颤巍巍地: “谢砚之——” 谢砚之似乎被突然冒出来的叫声吓了一跳,抬头左右看了看,才在一户与道旁树贴得很近的窗边,发现了半个身子。 他快步到树下: “你干什么?太危险了,你快回去。” 庭见秋欲哭无泪:“我回不去了,我也不想回去,我妈不让我下围棋。” 谢砚之失笑:“那你也不能爬树,你是小孩,还是猫?” 庭见秋又气又急:“别笑话我了,帮我想想办法。” 谢砚之退一步,扬首仔细观察,抬手说:“先把包扔下来,你好爬一点。” 夹在半空中的庭见秋依言乖乖取包,身形摇晃,谢砚之喉口一紧,唤道:“小心。” 庭见秋将包取下来,往下一扔,谢砚之迅捷地接住,顺势背在自己肩上,又抬起手,一副在树下护着她的模样,告诉她哪里可以落脚,指引她慢慢往树上挪。 庭见秋一边爬一边满嘴吱哇声,怕吵醒一楼睡觉的妈妈和外婆,还不能放开嗓子乱叫,谢砚之柔声安抚道:“别怕,掉下来我接着。” 好在一路顺利,庭见秋终于把整个身子都转移到树上,顺着树干手攀树枝撅着屁股往下爬。等离地面还差半人高的时候,她右边上臂被一只大手有力地攥住,以一个礼貌的、有分寸感的,同时又很牢固的方式,扶着她,让她平稳地蹭蹬下来。 劫后余生,面对救命恩人,庭见秋的第一句话是: “你大半夜穿成这样走T台来了?” 早就在新闻里听说,谢国手下棋赢了40万奖金,转头就能把30万花在买衣服上,是出了名地爱俏。这一身行头,名不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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