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之忽略她话里的揶揄,权当她是夸自己好看,勾起一抹自得笑意:“谢谢,人猿泰山。” 想起方才将她从树上捞下来的手感,他又补了一句: “你太瘦了,回去多吃点,备战定段赛很需要体力的。” 说到定段赛,庭见秋眼前一亮,突然一下子有了生气:“回家五天没碰棋,我要馋死了,现在就回江陵,六点有第一班火车。” 谢砚之看一眼手表:“这个点去火车站,打得到车吗?” “我把这半年赚的钱全放在书桌上给妈妈了,就给自己留了五百块钱,火车票七十,回江陵还得吃饭。”庭见秋飞快地在心里打着小算盘,“没钱打车了,我走过去也就一个小时。” 谢砚之知道她不会接受自己打车送她,更不会收自己的钱,夜深人静,让一个冒冒失失的女生步行去火车站,怎么也放心不下,只好无奈道:“我陪你回江陵。” 行李可以让旅馆的人寄过来。反正明天除了一场姑姑给他定的莫名其妙的相亲,也没别的什么事。 夜色朦胧,庭见秋定定地看着他的脸,似在确认些什么,半晌坏里坏气地一笑:“没想到谢九段人还挺好。” 谢砚之开始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不知道半路上会不会被庭见秋卖了当路费。 临出发,庭见秋绕到屋后。一楼卧室外墙上,一台空调外机正嗡声运转着。庭见秋长出了一口气。 一楼卧室里的空调坏了两年了,季芳宴一直舍不得钱,不肯买新的,冬夏都靠硬撑,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庭见秋用兼职家教赚到的钱,和“岁除杯”的奖金,买了一台新空调回来。新空调送到家的时候,母女俩正冷战,安装师傅感受到家里剑拔弩张的氛围,都不敢进门。 最后是庭见秋冷着脸招呼师傅把空调装好的。 再怎么吵架,她还是舍不得季芳宴女士受一点冻。 看到老妈和外婆没有为了省电费不开空调,庭见秋可以放心离开云春了。 两人相伴夜行,庭见秋在前,谢砚之在后。庭见秋的双肩包始终在谢砚之肩上,路灯昏黄,地上两道一高一矮的瘦长身影。一路没什么话。走出两公里,谢砚之以自己走不动了为由,招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六点,天还未亮,小城的天空深处泛起暗紫,两人登上了返回江陵的火车。 谢砚之安放好庭见秋的行李,回到座位上,却见庭见秋已经歪着脑袋,一点不讲究地靠在火车车窗上睡着了,总是不留情面的双唇微张,有些起皮,没什么血色。 谢砚之静静地坐在她身旁右侧,想继续计算那几盘棋的变化,却总是不住地看向身侧女生蓬松蜷曲的长发。 从云春到江陵,火车要开一个小时。 破晓时分,东边霞光初现,芒刺万丈,如金轮夺目。火车向东而去,庭见秋低垂着的苍白面颊正对着光线。谢砚之拿起火车上的厚报纸,探出左臂,小心地扳过她的肩膀,想将报纸隔在她的脸与车窗之间。 ——女生被扰动,不满地嘟囔了一声,像是骂人的话,然后头向右边一歪,轻轻地靠在了谢砚之肩上。 谢砚之浑身一僵。 女生的长发落在他脖颈之间,有点痒。她悠长恬静的呼吸声,填满他全部的思绪。 谢砚之像受惊一般地别开眼。左边肩膀被枕着,动弹不得,他只好右手高高举起厚报纸,替她挡着光。 还好这一节火车只有他们俩。 没有第二个人看到他红透的耳根。 第5章 棋逢对手昔日满口嚷“断”的女娃娃,…… 二十多年前,云春市围棋教室里流传着一个恐怖故事: 如果你的棋力高到可以冲段了,庭岘老师会在一个下午,把你叫过去,带到一个阴暗的小教室里。在那里,一个短发小女孩端坐在北窗前,神情肃穆,面前是一张棋盘,两碗棋子。 庭岘老师会这么告诉你: “下赢她,我就给你报名升段赛。否则就不要浪费钱和时间了。” 眼前的小女孩只有四五岁的模样,面颊上肉嘟嘟的,却没有一点孩子气,凶神恶煞地直盯着对手。 庭岘老师交代好规则,转身离开,还带上了房间的门。 有一瞬间,你以为这个小孩会突然扑上来,像狼人故事里一样,把你生吞活剥,再意犹未尽地舔干地上的血迹。 再后来,你发现她不过是一个普通小女孩,因为个子小,手臂短,每次都得站起来才能在棋盘稍远离自己的地方下子。连手指都是小孩模样,又短又肥,像一截小萝卜,提子的时候,小手包不住太多棋子,只能一颗、一颗地把弃子搬运到棋盘外。 还挺可爱的。 但是再后来,你会巴不得她真的是个狼人小孩,在你进门的那一刻就用锋利的牙齿咬穿你的喉咙。 输棋,惨烈地输棋,比起被活活吃了,难受一万倍。 从那个小房间里出来,除去寥寥几个棋手,不必庭岘多说,自己都不会再提报名升段赛的事了。 连一个四五岁的女娃娃都下不过,就别丢这个人了。 数年过去,云春市围棋教室的经典鬼故事仍传播不息,只是细节变了。阴暗教室里坐着的小女孩如笋节般抽条长大,仍总板着一张脸,却已经现出一丝清秀,不再像狼人小孩一样吓人了。而庭岘老师的说法也变了: “只要你能在她手里活下一块棋,我就给你报名升段赛。否则就不要浪费钱和时间了。” 女孩柔软的手里握着一把棋,将粉馒头似的拳头递到新来的对手面前,掀起眼皮,仍是直率又野心勃勃的眼神,脆生生地开口道: “猜先,还是我让先?” 即便后来,人人都知道她不过是庭岘的掌上明珠庭见秋,不是什么天山童姥、狼人女孩,棋室里的学生还是人人称畏。 天赋卓绝,庭岘五段又自幼培养,庭见秋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云春市儿童围棋的神话,在各类赛事中所向披靡,直升4段。 12岁那年,省级业余围棋升段公开赛在云春举办,庭见秋报名4段组。 在这种规格的比赛中,4段组的前6名有升段机会,第一名和第二名可以直升6段。只要升至业余5段,下一步就是职业定段赛,她离像父亲庭岘五段一样以围棋为生,只有一步之遥。 主场作战,她信心十足。 赛程果然顺利。比赛第一天,庭见秋一路高歌猛进,上午连拔两城。中午小憩回来,庭岘面上有点发愁: “刚刚,第三轮对战名单公示出来了。你抽签抽到谢砚之了。” 谢砚之。 庭见秋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他母亲是谢颖九段,华国第一位升至九段的女棋手,棋风如巨斧一般悍然,她最爱谢颖九段在名人赛上力战男性棋手的几局棋,打过好几遍谱。至于谢砚之,貌似和自己同岁,庭见秋在云春,谢砚之在江陵,幼时参加过同一场省级比赛,庭见秋是女子组第一,谢砚之是男子组第一,在一个领奖台上领过奖,此外并没有交集。 这场比赛不分男女子组,只看段位,所以她才有机会和谢砚之对上。 庭见秋歪头一笑:“谢砚之有这么吓人吗?” 庭岘见庭见秋并没有因此焦虑,也释然一笑:“他确实是这次参赛名单中,唯一能和你一敌的选手,没想到第三轮就碰上了。” 庭见秋小小的胸腔里跃起一只躁动的鸽子。比起紧张,更多地,是棋逢对手的兴奋。 “老爸,你就期待一下下午这场棋吧。”她面上浮现出狂喜的神色,“会很好看、很好看的。” 赛程公示之前,谢颖已在棋协的朋友处得知抽签结果。 为了方便备战,谢颖在举办比赛的会议中心附近一家安静的宾馆里订了一间房间。谢砚之比完赛,中午可以来宾馆里休息,复盘。 和庭岘一样,谢颖略有担忧地将抽签结果告知谢砚之。 直升6段,只有两个名额。 庭见秋是谢砚之唯一的对手。输给庭见秋,仍有直升6段的可能,但不知道自小罕见敌手的谢砚之,会不会在输棋之后心态动摇,影响接下来的比赛。 “庭见秋?” 谢砚之正在复盘上午的两局棋,赢得毫无悬念,复盘也索然无味;听到这个名字,一向稳重老成的男孩从椅子上腾地站起来,木椅翻倒匍地,落在厚绒地毯上,一声钝响。 谢颖正想劝慰他不必紧张,庭见秋未必像传闻一样势不可挡—— “终于能和庭见秋下一盘了。” 男孩绝无一点紧张,白皙稚嫩的脸上满是喜悦。谢颖一怔。 “妈,你等我下完棋,复盘给你看。妈,我等不及了,我先去赛场吧。妈……” 下午一点,对局开始。 谢砚之很早就已经等在棋桌前。 左手边,是他和庭见秋挨在一起的名牌。抽签不仅决定对阵名单,也决定持方,他执黑,庭见秋执白。 男孩伸着纤长的脖子,满脸企盼地望着大门口,穿着白色球鞋的脚在棋桌下着急地晃来晃去。等到他见过几眼的、毛发蓬松的圆脑袋出现在大门口,他又急忙把脖子缩了回去,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庭见秋镇静地落座。 正当谢砚之暗想她是不是没听说过自己,要不要做个自我介绍,却见女孩冲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一双眸子如玻璃珠一般清澈明亮,嘴唇小巧,几不可察地做出口型: “加、油。” 庭见秋擅长执黑,因为黑棋先行,可以决定布局,提早定型,采取攻势,而她最喜欢杀棋。三岁启蒙,她最早学会的围棋术语是:“断。”盘面上,凡有薄弱断点,她都会伸出短胖的食指,奋力在纵横之间戳戳: “断!断!断!” 庭岘笑她贪吃,好胜,杀气太甚。 十载春秋后,昔日满口嚷“断”的女娃娃,长成棋盘上一尊杀神。 可惜对战谢砚之的这一盘棋,她却分到了白子。 庭见秋屏息落子。 面前,谢砚之二连星开局,庭见秋选择错小目。下一手,谢砚之挂角,庭见秋二间低夹,稳健地走着定式。开局三十手,二人都是本手,落子坚实,似在彼此迂回试探,盘面基本上是五五开,没有谁明显占优。 很快,两人渐进状态,棋风越发大胆狠辣,一场激战在右下中腹部一触即发。 行至中盘,庭见秋忽然觉得小腹钝痛,她心道不好,可能是中午吃杂了。局势紧张,她舍不得暂停打断思路,略弓下身子来,强忍着腹痛下棋。 谢砚之也觉察到女孩状态不佳,脸色发白,忧心地看了她几眼。见她没有暂停的意思,落子仍然十分犀利,便低下头,继续应对。 又十几手,庭见秋突然感到有一股不受控的液体……她脸色白了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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