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就紧张嘛,紧张又不丢人,你没见丛遇英紧张得一天只能吃三碗饭啦?……” 她嘴碎得要命,像豆荚熟透裂开,话音噼里啪啦地滚落一地,碎出了一种节奏感。 再怎么愚钝,仇嘉铭终于能分清杨惠子究竟是在骂他,捉弄他,还是在认真地,看见他。 扶至车前,仇嘉铭左肘下一空。 他胸口倏然一紧,仿佛一瞬间失去承重的,不是他的左半边身体,而是高悬已久的心。 下一秒,一个声音在他耳畔清甜敞亮地响起: “老板,我想随队。” 杨惠子是对谢颖说话,仇嘉铭却转过头来,少见正色的脸上,眉头微压着,诧异问:“你来干什么?” 杨惠子圆眼弯弯,笑容直率坦诚:“带薪看你下棋,行不行啊,偶像?” 连仇嘉铭都不敢保证自己能下赢的棋,她说她想看。 仇嘉铭像没听懂,愣住了。 谢颖冲杨惠子点点头,示意可以。 杨惠子跳上车,伸出脑袋,用两枚手掌比了个喇叭的手势,圈在脸前,脆声:“愣着干什么,出发——” 他心如沉锚,定了。 “出发——!” 报道手续完成之后,十一点整,下午第一轮抽签结果公示。 几人飞快地扫过名单,寻找自己的名字。他们没有抽中彼此,签运不错。 庭见秋、丛遇英、言宜歌都抽中自己不太熟悉的棋手;唯独仇嘉铭,抽中了昔日在岳州谈棋时的老队友,邓恺舟七段。 当年在岳州谈棋训练时,两人经常一起下棋。仇嘉铭胜率低不少。 庭见秋见仇嘉铭神色有异,小声问:“有把握吗?” 仇嘉铭抿了抿嘴唇:“没把握也得上。” 他略偏过头,向后一看。庭见秋顺着他的目光向后看去。 杨惠子坐在会场门口走廊边的长椅上,大腿上搁着轻薄本笔电,看似在争分夺秒赶稿,实则圆眼半眯,迷蒙呆滞,犯困。 “——有人看着呢。” 这些年,所有人都把他当捧哏,当喜剧人,说他下棋已经不行了。他好久没有捧过这么沉甸甸的期待。 庭见秋一笑:“加油。” 杨惠子熬夜写文稿,早上又起太早,困得要命,还跟着来了钟氏杯预选赛。 她裹着厚实的羽绒服,又被酒店里的热空调一吹,本想趁仇嘉铭比赛还没结束,做一些工作,却被一屏幕蚂蚁字搅得头晕,坐在赛场外昏睡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她分不清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此地此时是真是虚。她一边得意自己坐着都能睡着,睡得东倒西歪也没摔一跤,只是半边脸蛋不知为何热乎乎的,一边又恍惚回到一年前,岁除杯,她与庭见秋的初见,她职业生涯的转折点。 她好像又听到庭见秋的声音了。 那个问她是不是工作人员的,清冽低缓的女声。 “……不过她在这么吵的环境下能睡着也挺厉害的。” 还真是庭见秋在说话。 杨惠子一个激灵,猛地睁眼。 庭见秋正笑吟吟地站在眼前。 “睡醒啦?” 杨惠子有点尴尬地抹了把脸。还好,只有一点点点点口水。 身边不知怎么还站了个仇嘉铭。他抱着手,装模作样地别过脸,耳廓有些红晕,一声不吭,安静得不像他。 莫名其妙。 “不吭声杵那里干嘛?”杨惠子疑惑,“你这是什么表情?输棋了不好意思?” 仇嘉铭被她噎得瞪着眼睛不说话,哼哼两声,干脆走了。 庭见秋一脸好笑:“你还说要来看他下棋,结果连他赢棋了都不知道。” “他赢了?” “对。第一个赢棋出来的。” 静到只有落子声与按拍棋钟声的会场里,突然响起一声“诶哟我去爽”。 庭见秋手头上的这盘棋,才到中盘。对面棋手被这声鬼叫吓了一跳,手里棋都差点拿不稳。庭见秋默默捂了把脸。头都不用抬,她都知道这声,是仇嘉铭。 邓恺舟被屠大龙,中盘认输,归入败者组。 仇嘉铭没时间跟老队友闲絮复盘,野猴似的从码得整整齐齐的棋桌之间蹦出去。 他有一个要第一时间分享喜讯的人,越快越好。 结果那个人在门口睡得喷香,被暖风熏得面颊红扑扑的脑袋,不时一坠,在彻底摔个大跟头的边缘。 …… 刚睡醒的杨惠子一脸困惑:“他赢了怎么还看起来这么奇怪?” 庭见秋笑了笑,没说话。 可能是因为他像木头桩子似的站在某个随地大小睡的家伙旁边,用手掌给她托着脑袋,生生站了四十多分钟,引得每一个从会场里下完棋出来的人,高低也要瞅一眼,开玩笑说: “哟,仇嘉铭,还会这招,上恋综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用。” “快滚吧别欠了。” 他把一贯的大嗓门压得很低。 掌心上,圆脑袋瓜睡得什么也听不见。 第57章 签运小明的爷爷为什么能活到九十岁…… 连着三轮比赛,场上空了一半的棋桌,失利两局的棋手率先出局。江陵长玫只损一名来渡劫的丛遇英,还在败者组里艰难求生,种子选手庭见秋、言宜歌、仇嘉铭一路告捷,挺进只余16人的胜者组第四轮。 第四日上午,新一轮赛程抽签公示: 江陵长玫的好签运在此终结。庭见秋抽中了言宜歌。二者只能进一。 谢颖情绪不佳,庭见秋和言宜歌倒没什么。两人做了太久队友,自四月在世女邀请赛决赛,就没有在正式大赛中对局的机会。她们还挺期待的。 消息传回江陵长玫与江陵棋院。几百人的大群里,有棋手用小程序设了个赌局。 押言宜歌的赢的,比押庭见秋赢的人多得多,形势一边倒。 谢砚之在大群里打抱不平:“平时你们一口一个秋神虎神,说太想进步了姐姐带带,这时候都挺言宜歌?” 石川理:“同意……” 群里尴尬沉寂了半分钟,才有人辩解。 小棋手一号:“……投宜歌姐顶多是亏点钱。投秋秋姐,那是要被骂的。” 小棋手二号:“别说,我昨天晚上做噩梦还梦见宜歌姐,变成大妖怪,一边吃我一边骂我肉质差。” 小棋手三号:“什么妖怪,比格成精吗?” 谢砚之:“……好好好,都怕言宜歌是吧。” 他不怕。 他往庭见秋赌池里押了两百。 石川理再押二百五。 谢砚之扬眉,又投五千。 小程序跳出一个弹框:账号疑似参与不法交易,账户暂时被冻结。 谢砚之:“……欸?” 组织赌局的小棋手在群里嗷嗷叫:“师兄赔我号——” 第四轮比赛结束,仇嘉铭有惊无险,再次连胜,丛遇英在败者组再苟一轮,言宜歌以微弱劣势败给庭见秋。 这个结果,言宜歌并不意外。过去半年的训练里,没有人比她更能鲜明地感受到,庭见秋的短刀布局自四月世女决赛以来的进益。庭见秋进步太快了,就像一个畸形生长的怪物,吸收诸家养分,化为己用,野蛮生长。她眼看着庭见秋用重返棋坛一年的努力,逐渐赶超她过去近二十年不间断的付出。 换一个人,她可能会嫉妒到半夜扎小人。 但偏偏是庭见秋。她与庭见秋朝夕相处,同吃同住,见过她吃的苦,知道她有多用功。唯独是庭见秋,她会衷心地说一声值得。 输给庭见秋,言宜歌一点不痛快也没有,伸出拳头:“恭喜。” 庭见秋抬手与她一碰拳:“别再输了。” “除了你之外,谁能赢我?”言宜歌轻狂一笑,“倒是你,拿下最后一局。我可不想在败者组里见到你。” 庭见秋淡笑:“我争取吧。” 抬眼看,在场的棋手,没有几个她没有把握的。备赛期间,她调出入围钟氏杯预选赛的全部一百余名棋手的信息,没日没夜地全部吃透。 不确定因子只有一位: 此刻正在会场另一侧对弈的元天宇七段。 他的棋,自云松杯与谢砚之一战之后,风格大变。可见是受了挫折,也下了苦功,棋风愈发沉稳厚实,颇有元修明的风采。 这出棋,在围甲期间,为京城华一撑了主梁,一路走到总冠军。 足可见他气盛心高到什么地步——为了证明京城华一不是不能没有谢砚之,证明谢砚之没有资格践踏低看他和他的团队,他可以全盘重写自己的事业规划,在围甲中担负本不必要的责任。 他棋风大变之后,潜心筹备围甲,很少参加外赛。江陵长玫能够调取的棋谱数据,不过是围甲的二十几盘棋。 还不够摸透他。 不过这也无所谓。对擅长押题的庭见秋而言,这就相当于在考试前,没有划范围,没有往届试卷可供参考,也没有公布出卷老师。 这种情况下,全复习了就完了。 钟氏杯预选赛第五日,庭见秋在抽签结果公示处,愣了一瞬。 张贴在公告栏的名单上,赫然写着: 元天宇七段【持黑】对阵庭见秋三段【持白】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抽签名单同时在线下和线上公示。 钟氏杯组委会官微发表名单的当下,棋友便开始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议论起来: 【秋老虎什么签运,先送走自己人,再喜迎对家。】 【不会又是云松杯训狗拷问局吧。】 【楼上是不是没看元天宇围甲的几盘棋?非复吴下阿蒙了。】 【秋老虎和小谢棋风南辕北辙。小谢能克死元天宇,秋老虎未必好说。】 元天宇先庭见秋一步,得知抽签结果。 或许人人都怕秋老虎,尤其在她让二追三、反杀石川理之后。但于元天宇而言,这不是什么坏签,因为他自诩是最了解庭见秋的棋的人。 为了帮助父亲元修明,破解庭见秋古怪新奇的布局,他在高强度训练的间隙,研究她的棋谱。在这个过程中,他自身也进益不少。 破坏“短刀流”的几处关键手筋,是他想出来的。 他记得每当他有新解时,父亲方正的脸上现出的和悦神色。 那几天,家庭的氛围舒心很多,连妈妈都显得更年轻了,变着法做好吃的菜,饭后和父亲手牵手散步,带着温婉明媚的笑回来。 在他幼年战胜比他年长的棘手敌人时,和后来,他从父亲手上接过京城华一,逐步在国内棋队中一家独大,数次问鼎围甲——家里都是像这样,充盈着幸福。 所以,只要他赢棋,证明自己的能力,父亲就会高兴。 父亲高兴了,他和妈妈,就可以幸福。 他会捍卫这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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