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甜脸色顿变,狠狠瞪了蒋梨一眼,甩手离开。 蒋梨无所畏惧地看着田甜一行人走远,视线重新回到林隐身上,耸了耸肩:“别介意。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有时候虽然嘴很毒,但没坏心眼。” “我只在乎学分。” “我知道。”蒋梨捋了把头发,把手伸向林隐,刚准备说一句“欢迎加入”之类的场面话,林隐却已经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
第2章 三月的桐州依然很冷,倒春寒才刚过去没多久,又迎来了新一波的冷空气,与南方的暖流交汇,相持不下,只好连绵下雨。 林隐双手插在羊毛大衣的口袋里,站在三楼一户敞着的门洞前,眼神穿过客厅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嘴角隐约牵出一丝淡淡的哀伤。 客厅狭小而逼仄,光线不亮,靠墙一侧的斗柜上,居中摆着一幅黑白照片,上面的男人相貌清癯,与林隐有着三分神似。 三支香插在照片前的香炉里,只烧剩下了拇指长的一截,生出缕缕细烟,将屋子弥漫成惨淡的、阴郁的、淡淡的蓝色。 像极了父亲在她心底的颜色,是晦暗又阴沉的蓝。 * 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男人在屋子里前前后后转悠了半天,似乎在检查着什么。终于,从卧室里走出来后,将手里一本泛黄的旧册子递到林隐面前,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道:“喏,这是我刚刚在床垫下面翻出来的,应该是你老爸的东西,都发霉了。” 林隐接过本子翻了翻,空气里立刻扬起了一阵灰尘。 本子里夹着几片纸,她眉心轻颤,只一眼就认出了纸上的内容。她不动声色地又将它们夹了回去,双眸却仿佛被尘螨刺激到了,微微有些刺痛。 她着实没有想到,当年几乎跑遍了整座城市都没能找到的那两页纸,其实一直就被父亲夹在了本子里,藏在了床垫下。 这十五公分厚的床垫是他刻意筑起的一道墙,既切断了她对自己身世的追溯,也阻隔了她对于母亲所有的幻想。 她与他之间永远横亘着一条鸿沟。 即使后来他们表面上都装作不再介怀,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但隔阂一旦开始,就像在心里种下了一枚种子,话越说越少,生疏和尴尬却越来越多。 终于到最后,他们之间只剩下了客套。 林隐垂了垂眸,从记忆里抽回神。她默默把本子合上,弯腰塞进行李袋中,又抬头看向男人,声音略有些暗哑:“谢谢叔,我现在可以走了么?” 男人望了眼斗柜上的照片和香炉:“你要把这些都收拾干净噢。”随后又掏出了一个有些鼓起的信封递给她,“喏,这是还给你的押金。” 林隐接过信封,也没有打开看,就直接揣进了大衣口袋里,一边点着头:“我知道,我会收拾完再走。”一边脸上已经有了不想寒暄的疏离。 男人看着她,想安慰几句,但她眼底的冷淡和克制又让他觉得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最后离开时,他轻轻替她带上了门。 不知道为什么,这关门声让她莫名想起两年前在异国他乡那间同样逼仄又狭小的屋子里,她挎着包、敛了眸,忽然间就冷却了所有的爱和恨,最后她也是轻轻关上门,留下了另外一个人。 时至今日她仍旧记得,屋子里的那个男人,虽然挺直了背脊,一张倨傲又疏冷的脸上却写满了破碎和不甘。 下了三楼,楼外停着一辆白色的小汽车,蒋梨靠在车前,刚准备拿出一支烟点燃,看见林隐左手包右手箱的走出来,立刻把烟重新塞回口袋里,一边上前接过她的东西,一边问:“结束了?” “结束了。” 蒋梨眼底猛地酸涩了一下,想说句什么话安慰,又一下子哽住了喉头。她“砰”的一声用力关上了后备箱盖,下巴朝三楼窗口抬了抬:“就这么走了?东西都带齐了?” 林隐仰头向窗口留恋地望过去,看见窗台上还有两盆蔫了很久的蟹爪兰,那是父亲生前种的。他一直说蟹爪兰好养活,每隔十天半个月浇一次水,平时也不用管它,只要放在太阳底下晒着就行,到了冬天自然能开出红色的小花。 如今这两盆在父亲口中好养活的蟹爪兰,也终于烂在了阳光下,没能活得过春天。 想到这里,林隐的眼眶终于泛红。她立刻垂了眸,嗡声说道:“嗯,大部分早就在大奠那天烧掉了,剩下的也都带上了。” 蒋梨点了点头,替她拉开后座车门:“所以还是决定不发讣告么?我报社里认识两个人,你要是想发的话,我直接联系他们。” 林隐抬起脸怔怔地问:“现在还有人看报么?” “倒也是。”蒋梨耸耸肩,走向驾驶座,“我只是想着如果你还有别的亲戚的话,讣告多少也算是一种正式通知吧。” “我没有亲戚。”林隐怕冷似地裹紧了外套,淡淡地说,“你知道的,除了爸爸,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是的,她没有亲人了。 从出生起,她就没有见过母亲。父亲断绝了所有亲戚,带着她来到桐州过活。两个人在这座小城生活了二十多年,如今与父亲也天人永隔。 或许是早已习惯了这种缺失了一方关爱的生活,她从懂事起,就坚忍而淡漠,即便此刻孑然一身,她到底也没有大哭大悲过。好像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人或者任何事能够激起她的喜怒哀乐了。 蒋梨闭上了嘴,不敢再问下去,默默打开车载电台,一首悲伤的芭乐恰在此时唱至高|潮,歌词里都是心碎和不舍,让人听了无端难过。 芋泥1香5蕉整粒 她怕林隐伤心,伸手刚要拧掉这个频道,林隐在后座上轻声说:“留着吧,听上去挺舒缓的。” “换一个欢快点的,这首过于哀了。” “不要紧。”林隐抬眸,从后视镜里平静地看向蒋梨,“我已经过了最难受的时候了。” 两个多月前,她人在英国,正为E大做一场毕业设计展。凌晨接到了桐州医院打来的电话,这才知道,父亲的胃癌已是晚期。 第二天一早,她就搭乘飞机回了国。 见到父亲的时候,他已经在病床上躺了多日,气若游丝。医生说,所有的医疗手段都已经用过了,但这个病,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她站在床边,垂眸看向父亲,他双目紧闭,每呼吸一口气,就仿佛离死亡更近了一步。她弯下腰,想问问他还能不能说话,但他已经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之后的整整两个月,她每天往返于医院和家之间,她做不了更多的,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病床前,眼睁睁看着他的身体在被单下一点点单薄、坍塌、瘦成纸片。 临终那刻,她在病床前握住他干瘪无力的手,看着他嘴上插着的导流管,她想,他终究还是把秘密永远地封存住了。 像是对谁承诺了似的,守口如瓶到了他生命的最后一秒钟。 护士默默将被单盖上了他的脸,切断了他与这个世界最后的关联。 * 从桐州到江城,两百多公里,再加上晚高峰拥堵,车开进江城市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蒋梨将林隐送到小区门口,本想陪着她吃顿晚饭再走的,但家里突然来了电话,似乎有急事要她赶回去处理。 林隐察言观色,立刻下了车,自觉从后备箱取出行李,又走到驾驶座旁安静地等她挂上电话,这才弯腰说道:“你有事先回,路上注意安全。” “你呢?” “我?”林隐不知道蒋梨意指什么,眼神里微微露出困惑。 “你一个人可以么?” “当然。”林隐伸手拍了拍蒋梨的肩,“到家后记得发个短信。” “那行吧,你自己记得吃晚饭,千万别饿着肚子过夜。”蒋梨叮嘱了几句,将方向盘打了半圈,车子缓缓掉头离开。 舍,甘,独家整理 林隐目送车子渐渐消失在夜色里,这才转身走进小区。 她现在住的是一套六十平米的两居室,大约半年前租下的。虽然地段有些偏远,但胜在租金便宜,还附带了一个小小的院子。 当时看房的时候正值盛夏,满目的阳光明晃晃地铺在院中,墙角堆着几只红陶盆,透过一人高的铁栅栏往远处看,是一条干净的护城河。 目光所及,清幽安静,让她一下子动了心。 那个时候,父亲还没有生病。她想着等房子装修好了,再通通风,就把他从桐州接过来一起居住,却没料到一个电话打来,已是胃癌晚期。 父亲最后还是没有离开桐州。 这个从她十四岁起,就与她渐渐生疏的男人,曾经用沉默伤害过她,也在沉默中用力地保护着她。 但直到生命的最后,他们都没能和解。 林隐拧开灯,暖黄的光线立刻将屋子照得柔亮而温馨。 空气里有股闷闷的味道,是久不通风后因潮湿而散发出来的霉味。 她放下行李袋,打开了所有的门窗,又踌躇片刻,终于还是取出了父亲的那本旧册子。平静地翻开,里面是两张被折成巴掌大小的铜板彩页纸,边缘有被撕过的痕迹,夹在本子里这么多年,早已脆薄得像两片枯叶。 上面的图文她甚至都不用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因为她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 她捏着这两张纸,就像捏着谁的一生,热泪滚滚而下。 整整十一年,她心底的那个洞,今天终于填上了。 3
第3章 三月的第一个晴天,终于姗姗而来。 十点零五分,林隐挎着帆布包,轻轻推开了三木咖啡店的玻璃门。 一阵悦耳的风铃声随着门的开合清脆地响起,蒋梨在吧台后抬起脸,见是林隐,立刻拿起一束早已准备好的鲜花迎上前:“欢迎回归三木。” “三木”是她为这家咖啡店取的店名,开张已经有一年半了。因为两个人的姓名里加起来一共有三个“木”字,所以干脆就叫“三木”。 林隐接过花束,是她最爱的小雏菊,搭配着尤加利与满天星,还有四五朵浅紫色的风铃花,看上去高雅又清新。 “过来。”蒋梨一把揽住林隐的肩,将她带到吧台右侧的一扇木门前,“推开看看,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画室。” “画室?”林隐在错愕中推开木门,眼前徒然一亮。 一间十平米不到的房间,靠墙是一排顶天立地的大柜子,上面整齐地陈列着各种画具,分门别类、一目了然。 房间中央摆着画架和梯凳,窗前还有两盆植物,是她在桐州就种过的蟹爪兰与薄荷草。 “怎么样,满意么?”蒋梨大手一挥,仿佛巡视自己的江山般得意,“我知道你喜欢安静地创作,所以你画画的时候,我绝对不会进来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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