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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父大怒：“好，好，滚出去就不要回来。” 顾孝一立刻示意了一下熊小兰，让其跟着陆明明。 陆父转过身对邓老师说：“这混账娃儿管不了，给老师们添麻烦了，他不读就不读了，我这跟给他办退学。” 邓老师连忙劝说道：“现在的孩子都不好管，但退学这事还得认真考虑。现在大家都在情绪上，不如等冷静后再做决定。陆明明呢，让他先放假几天也行，继续留在学校住也行，我建议先让他留在学校住到周末，我做为他的班主任对现在这个情况肯定有责任，晚点我会好好做做他的工作。” 黄主任也从旁辅言道：“邓老师说的对。陆明明这才是高一第一个学期，未来还有很多的可能性。家长您呢，当务之急是消消气，就算决定退学那也是需要走手续到校长最后确认。这件事呢，建议您先听我们的，不急这一天两天来做决定。” 陆父沉默了片刻，叹了一口气：“我一个庄稼汉，啥也不懂，让老师们见笑话了。娃儿的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谁家父母不希望自家孩子有出息。我跟他妈都没读过书，平时学习上的事也不知道该咋帮他。哎！” 顾孝一看着这位年纪并不大的“老父亲”，神情和心绪都很复杂。 后来，在黄主任和邓老师继续的劝说下，陆父还是让陆明明先留在学校，他自己则先赶下午的班车回镇上。至于之后陆明明是继续读书还是退学，影响决定的大部分因素还得看陆明明个人的想法。 临别时，陆父仍然打算将带来的水果干货送走老师，黄主任和邓老师最终只是一人收下了一些冬枣，再三谢绝了其余大部分的水果干货。“这种风气很早就被明令禁止了，真要收下了，被发现是要受处罚的”，老师们这样向陆父解释了。陆父只能又扛起了编织袋，佝偻着身躯准备下楼离去了。 顾孝一追上陆父帮其拿编织袋，刚下到二楼时又遇到了返回的何尚生。 何尚生转告了顾孝一，熊小兰和王晗已经去男生宿舍找到了陆明明，正在劝说陆明明。顾孝一点了点头，之后让何尚生跟自己一起送一送陆父。 烈山中学外的小路走到头，转到大道的丁字路口就有链接城镇的公交车站。陆父一早坐车来学校，到现在还没吃上一口中午饭，趁着班车还没到，他去路边买了两个不带馅儿的白面烤饼，又掏出了之前摔破的咸鸭蛋，打算就这样凑合着对付了午饭。 “何老师还没吃午饭吧？”顾孝一对一旁的何尚生问道。 “还没呢，让食堂师傅留了。”即便不忙的时候，何尚生一般也会一点钟过后再吃午饭，刚才忙了一阵，这会儿的时间才刚过一点多。 “好久没吃鱼杂火锅了，咱们上前面吃一顿去？” “欸？但食堂留了……” “发个消息让师傅给你放冰箱，晚上再吃吧。” 顾孝一叫上了陆父，告知他跟何老师正打算去前面吃饭，如果不着急回去的话一起吃个便饭，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趁着吃饭时了解一下陆明明的情况。面对昔日篮球明星，陆父不太好意思推辞，于是收起了白面烤饼和咸鸭蛋，扛起编织袋一起前往了距离车站不远的市一中正门对面的小排档。 循例点了一份鱼杂火锅和几份配菜，顾孝一又单独为陆父点了一瓶小号白酒，他跟何尚生下午都还有工作要做，所以只能用茶水代替酒水了。酒菜上桌，大家先垫了垫肚子，看着陆父喝下半口酒后，他才说起了校队这段时间训练的情况。为了应对明年四月就要开幕的全市高中篮球比赛，校队每周的训练量都在增加，相对的也就压缩了校队队员早晚自习的学习时间。再加上校队目前硬件设施的简陋，使得冬天训练存在不小的难度，陆明明和其他几位住宿学校的队员每天训练结束后，连洗一个热水澡都成问题。这些情况，或多或少是造成陆明明最近一段时间学习下降的原因。 何尚生为了不让听上去主要责任全集中在校队，他特意在这里补充说明了一下，早晚自习属于正常课时之外的补充学习时间，理论上是不会影响学生们学习进度的，再者校队目前十七名预选队员，暂时还有发现其他队员会有这么严重的问题。 三分酒意上头，陆父也向顾孝一和何尚生直言了他们家的情况。他们老陆家几代人都是庄稼汉，陆明明爷爷一辈子没离开过村庄，陆父自己最远也就去到过省城。他们一家老小都没什么其他大本事，也就是陆明明和他姐完整享受到了九年义务教育的培养。他知道种庄稼不是什么有出息的活计，按照村里最近几年的趋势，年轻的孩子念完中专甚至初中毕业后就都去工厂打工去了，个别几个能考上大学的孩子，出来后留在大城市里工作，虽然看上去体面一些，可一年到头不见得比其他孩子能存下更多的钱。 “我们乡下人不图什么大富大贵，存够钱，回家自己盖一栋房子，娶个媳妇再生几个娃儿，就这样平平淡淡挺好的。”陆父几乎没怎么吃东西，杯中酒倒是下的快。 顾孝一知道这并非是陆父多愁善感，他在小的时候就经常见到许多本地的亲戚长辈有这样的饮食习惯。听大人们讲过，那是因为更早年间大家都穷，每逢宴席不管是主人还是客人，筷子不离手，前前后后却不怎么动餐食，为的是替主人家省钱省事。到今天尽管生活条件富裕了，大人们也总会想着把好吃的留给孩子们，自己则继续保持了多喝酒少吃菜老传统。 酒喝得多是人情世故，菜吃得少是关心谦让。 后来，他同样从亲戚同辈口中听说过破解这种情形的办法，那就是不停张罗对方吃菜，甚至直接往其碗里夹菜就好。 他先提示了陆父多吃点火锅里的鱼杂，不然不方便下菜，随后稍显郑重的问道：“我可以问一下陆明明当初为什么喜欢上打篮球吗？”
第44章 从小镇篮球场而来（4） 陆父短暂的回忆了一下，说道：“这个我还真不太清楚，我只记得他读小学时根本不喜欢体育运动，成天好吃懒做，家里也一直惯着他，四五年级那会儿他都变成了一个小胖墩了。咱们乡镇上的那个小学也很小，别说篮球场了，就连乒乓球台都只有两个用水泥砌成的。” 他吃了两口鱼杂，再次努力回想了一阵。 他记得陆明明是小学毕业那个暑假开始接触篮球，那会儿似乎是因为小学里小几届的几个孩子，跟隔壁镇小学的孩子约了一场篮球比赛，然后找到陆明明帮忙出头。虽说陆明明当时根本不会打球，可胜在是一个人高马大的胖子，在一群小孩子里根本无人能挡。那场约战，陆明明的学校毫无悬念的战胜了隔壁镇的小学。 从那之后，那些小几届的孩子都将陆明明当大哥。小学暑假十分漫长，陆明明跟这些孩子们都无所事事，于是成天就混在一起打篮球。分明什么都不会的陆明明，自恃大哥的身份还站出来指导那些小屁孩们打篮球。不过陆明明也并不是一直都在瞎忽悠，每天回到家里自己还会对着电视和手机视频认真的练篮球。 陆父继续说：“从那之后，娃儿就开始喜欢上打球了。一直打到初二时，他体格也从一个大胖子瘦了下来，变成现在这样的壮汉了。我们也开心啊，身体是本钱，身体练好了将来出去打工肯定不吃亏。” 顾孝一给陆父夹了不少的鱼杂和热菜，又问道：“听说陆明明在初中就打过校队了。” 陆父点了点头，脸上流露出几分骄傲，说道：“是有这么一回事，怎么说呢，就是有一年，有一个我们那里出来的企业家回乡探亲，出钱举办了一次乡镇初中篮球比赛。本来我娃儿那个中学不在原定参赛的那几个学校范围内，就是那个企业家听说了我娃儿在当地打球很厉害，特别邀请了我娃儿的学校参加这次比赛。” 那次的比赛只举办过一届，当时各个乡镇学校的校队也是临时组建，并且随着比赛的结束而解散了。陆明明的学校在那次比赛里获得了第三名，学校得到了企业家奖励的三万元，陆明明个人还获得了五百块的奖金。 一旁的何尚生对顾孝一小声提示了一下，那个企业家应该就是著名上市公司蜂鸟科技的董事长徐总。蜂鸟科技总部位于宁波，但创始人徐总是土生土长的随州人，过去十几年里不仅在家乡开展了一系列的投资，也非常热衷于举办一些公益活动，市一中本部到现在都还设置有蜂鸟奖学金。 顾孝一看着陆父，就在刚才那一刻，他很明显的感受到了陆明明曾经获得五百块奖金的事情在陆父心中的重量。就像许多平凡普通的小人物一样，他们的一生可能不会有太多的高光时刻。在一场只有几所乡镇中学参加的篮球比赛里，短暂的得到了整个县城上下的关注，最终还赢得了一份奖金，这也许是陆父这辈子到目前为止最能引以为傲的事迹。 酒足饭饱，顾孝一和何尚生送陆父上车。临走时，陆父再次想把编织袋里的水果干货送走顾孝一和何尚生。可能是因为接受了两位老师鱼杂火锅的请客，所以这次不管二人如何谢绝，陆父依旧表现的很坚决。最终顾孝一只能先将这些水果干货代为收下，打算回头找机会转交到陆明明手里。 在返回学校的路上，何尚生向顾孝一问道：“教练，这件事你怎么看？如果陆明明真的退学了，对我们校队来说肯定是不小的损失。” 顾孝一很平静的说道：“损失肯定是损失，但对于这些孩子来说，校队也只是他们人生中一个阶段而已，而且还是一个十分短暂微小的阶段。” 何尚生仍显得遗憾，说道：“但其实我们可以试试，陆明明继续参加校队训练，训练结束后再努力的补习功课，争取两头都不耽误。” 顾孝一没有回答何尚生的这个问题，反而问出了另外一个问题：“你觉得陆明明父亲是对的吗？他认为陆明明继续读高中不一定能读的好，就算用心读书了，最多很可能也只能去一所普通大学，还不如现在念完中专然后去工作。” 何尚生短暂的想了想后，很快回答道：“这个，我个人当然不太认同。高考是这个时代唯一的上升通道，考一所好的大学，一定是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对于陆明明来说，就算最后只能进一所普通大学，那也是一种不小的改变了。在大城市工作可能五年、十年存不了什么钱，但物质生活的质量和保障，以及长期积累带来的前景机会，一定是远远超过小地方的。” 顾孝一缓缓叹了一口气，说：“站在我们的角度，我们当然认为好好读书，考一所好大学，去往更好的地方发展，这是最好的人生选择。虽然人生有高有低，但其实并没有好坏之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生活方式，每种生活方式里也都会有不同的痛苦和快乐、焦虑和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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