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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明的父亲年纪理应不大，但常年务农暴露在风雨炎阳之下，让他皮肤黝黑粗糙，一眼看去更像是一个精瘦的小老头。他穿着一身流行于八九十年代的仿制军大衣，原本不易显脏的军绿色大概还是因为抵不住岁月的折磨，变得陈旧和邋遢。较为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穿着一双山寨感十足的篮球鞋，那篮球鞋配色花哨，成色不算太久，鞋码略显出不合适的宽大，这双鞋也许最初是买给陆明明的，却因为是山寨鞋而遭到陆明明嫌弃，没办法退换又舍不得扔掉，最后只能自己来穿。 此时的陆父因为情绪激烈而喘着粗气，由失望转化到愤怒的目光直盯着被邓老师、黄主任挡在身后的陆明明。陆明明垂着头，满脸写着委屈和不甘，其中一边的脸颊红肿着，运动服的衣襟上还有一个偌大的篮球鞋脚印，十分明显是刚才遭到了父亲的掌掴脚踢。 何尚生比顾孝一先一步赶到，向旁边老师打听了事情的经过。原本陆父是专程从乡下赶来探望陆明明，顺便带一些乡镇上的水果干货分送给陆明明的老师。陆明明拦住父亲不让其与老师见面，还让父亲把水果干货都带回去。刚好高一五班班主任邓老师路过，先谢绝了陆父的礼物，让陆父都留给孩子吃好了，随后又提及陆明明最近学习态度有待改善。陆父自然追问了几句，邓老师只能说出了陆明明月考成绩明显下降以及最近课上总爱睡觉的情况。这一下子便让陆父光火了起来，先是不顾场合的大声训斥了一番陆明明，在陆明明反抗了几句后，立刻就又升级到拳脚相加的程度。 顾孝一和熊小兰赶到后，何尚生把他打听到的情况又向二人简单说了一遍。 “当初中考成绩就那么差，让你去读中专早点出来工作，你偏要上高中。好，我砸锅卖铁供你上高中，你姐姐在外面打工每个月省吃俭用给你寄学费生活费，你倒好，天天上课就知道睡觉，全家人帮供你上学，是让你来学校睡觉的吗？”陆父仍然不停的训骂着，情绪到了激动处，又要冲上去揍陆明明。 身材还算壮硕的陆明明，在精瘦小老头父亲面前就像是一只病猫一样。 邓老师和黄主任险些都有点拦不住。顾孝一立刻上前帮忙，他职业篮球运动员的身躯只在一瞬间便让陆父感受到了压力。 “这位家长您先消消气，陆明明这才高中第一个学期，从现在开始努力根本不算晚，另外，我们不如先到办公室，坐下来慢慢聊。”顾孝一保持着平和的语气劝说道。他一向不赞同在大庭广众之下教训孩子，尤其是已经具备一定认知能力的中学生，那样的教训不仅效果不好，还会对孩子造成更大的心理负担。 “对啊，陆明明家长，先去我们的办公室坐坐吧。现在是午休时间，咱们也不好影响其他孩子休息。”一旁会意过来的黄主任也跟着劝说道。 陆父答应去办公室，临走之前还将咸鸭蛋一个个捡起来重新放好。他拧起了编织袋扛在肩膀上，跟着老师们一起前往了教员办公室。熊小兰陪着陆明明一起跟在后面，何老师和其他老师则督促其他还在围观的学生们都回教室继续午休。 邓老师给陆父倒了一杯茶，陆父仍然沉浸在对儿子烂泥扶不上墙的恼怒之中。黄主任好言相劝，阐述了教育孩子是需要家长与学校共同努力，但关键还是在孩子是不是真的想学。做为私立高中的老师，他们已经见识过各式各样不爱学习的学生。高中原本就是分水岭，老师们不可能照顾到每一个学生。 “我们烈山中学的师资都是来自一中本部，不少老师都是积累了几十年的教学经验，只要肯学，我们有信心一定能教好。”黄主任对陆父说完后，又转向角落里的陆明明，“陆明明，你要知道老师们都是过来的人，话虽然唠叨，可都是在为你们好。” 陆明明依旧垂着头，不为所动。 “学习是为别人学习的吗？那都是为了你自己呀。”黄主任语重心长的继续说道，“高中是决定自己未来人生最关键的时刻，很多学生都觉得现在学习苦、学习累，但老师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再苦再累也就是这三年，熬过这三年，考上一个好大学，进社会找到一份好工作，会让你之后的人生会少吃很多苦、很多累。” 陆明明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最终还是欲言又止，随即又把头垂下去了。而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大家能够看到他脸色很痛苦，那痛苦大致上就像是所有青春逆反期的青少年，但凡遭遇到任何质疑和教训时，本能的第一反应就是将所有过错推向别人，可惜偏偏这次却是陷入了推无可推的境地。 “老师跟你说话呢，你吱个声呀！”陆父没好气的冲陆明明喊了一声。 “陆明明呢，之前还是挺不错的。”高一五班班主任邓老师在给自己也泡了一杯茶后，在这时好言好语的插入了一嘴，“虽说之前成绩很偏科，但至少可以证明他还是有学习的热情。就是最近一段时间突然就不爱学习了，按理说，有些走读生经常晚上去网吧打游戏，但陆明明是住读生，我们学校在住读管理上还是很严格，晚上不可能随便跑出学校。” “你这个混账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想读书趁早说，要么滚回家里种地去，要么给你转学去读中专。”听到这里，陆父愈发来气，忍不住再次向陆明明质问道。 陆明明还是不说话，但这次他向不远处的教练顾孝一看了一眼。 邓老师很快捕捉到这个眼神，下意识的也看向了顾孝一。 “做为陆明明的班主任，我真心觉他肯定不是一个玩性大的坏孩子，这不，他现在还是我们学校校队的预选队员。体育教育这几年可是从省里到国家一直被重视的，我们学校校队选拔也是十分严格的，没有一点本事可真不容易进来。”邓老师再次开口说道，随后又转向了顾孝一的方向，“对了，忘了介绍一下，这位呢，可是著名篮球运动明星顾孝一，之前可是打过很多年的职业联盟，现在是我们学校篮球校队的主教练。” 顾孝一向陆父点头致意了一下。陆父有些惶恐的想要站起身来回礼，这一举动使得顾孝一也不得不起身。二人互相尴尬的客气了一阵，这才重新落座。
第43章 从小镇篮球场而来（3） “顾教练的大名我很早就听说了，我家这混账娃儿初中时就喜欢打球，那我们也知道他不爱学习，打球锻炼身体也不是啥坏事，那会儿也就由着他去了。本来打算他念完初中后，送他去读个中专学点技术手艺，我们镇上好几家孩子都是这么来的，早几年有个孩子学厨师，现在在邮轮上做事，一年能存十万多块钱。但这混账娃儿非不听劝，一心就要读高中。”陆父懊恼的说着这些话，在文化人面前，他这个非文化人并不羞于揭露自己的片面。 “中专也好，或者以后的高职大专也好，其实都是人生的一种选择。我们没有权利去判断孰好孰坏，但不得不说考一个好的本科大学，以后可以选择的出路肯定会更多也更好。”黄主任用从事教育工作许多年的口吻说道。 “这混账娃儿也是这么说的，他说他要考大学，要出人头地，要离开镇子离开小城市，去大城市打工。”陆父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继而又很认真的向黄主任、邓老师以及顾孝一问道，“那个，打篮球，可以打进好的大学吗？要么，是不是高考时可以加点分什么的？” 黄主任和邓老师面面相觑了一番，按照他们的理解自然是有明确答案可以回复陆父，只是这答案并不合适当着顾孝一的面说出，于是二人只能一边推笑，一边着把目光转向顾孝一。 “理论上是有机会的，只能说如果一定要选择走这条路的话，会非常难。”顾孝一语气很平静的回答道。 “那让那混账娃儿多吃点苦，多努力努力，这条路还是有希望的吧？”陆父并没有理解顾孝一的意思，反而很认真的继续询问道。 “这么跟您说吧，我们市每年大约有两万名学生参加高考，他们当中只有不到二十人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考进大学，而在这二十人当中，真正能考进黄主任所说的好的本科大学，更是少之又少。”顾孝一进一步解释了道。 “两万人当中只有二十人……”陆父喃喃自语，似乎还在计算着这个可能性。 “以陆明明的情况，我也不建议他参加这一类的高考。”顾孝一直言道。 “那既然打球这条路不行，那还浪费这时间干啥？”听到主教练都这么果决了，陆父不禁又是一阵怒火上头，转向陆明明责备道，“听到没，打球上不了大学，你还打什么球，以后不许打球了。“话锋转换的十分突然，让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不禁陷入了尴尬。 尽管邓老师和黄主任同样认为打篮球这件事能免则免，现阶段没有任何事比完成文化课学习更重要了，但顾孝一毕竟是一个大名人，而且办校队也是为了学校评价的一件大事，陆父口无遮拦直言“篮球无用”，身为校方人员着实会感到难堪。 “不至于不至于，体育也是一门学问，顾教练的校队训练都没有占用太多的上课时间，孩子学习遇到难处原因肯定来自多个方面。”黄主任连忙打圆场。 “当初死了心要读高中的是你，拍胸脯吹牛皮要考大学的也是你，你当家里省吃俭用给你出学费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你不好好念书，天天就知道睡觉，就你这样子，还不如回家睡去，家里没地方给你睡吗？不能给家省点钱吗？”陆父越说越愤慨，一度再次站起身来。 青少年的叛逆大多源自对个人尊严不理性的维护。从一开始在教室门口的争吵，再到此刻于众多老师面前的训斥，陆明明的心态逐渐从颜面尽失的窘迫发展到了破罐子破摔的愤怒。这会儿他紧紧攒着拳头，用力过猛甚至可以清楚看到小臂的颤抖，尽管这是在竭力保持最后的理智，却同样也让自己陷入到箭上弓弦一触即发的状态。 身为父亲同时又情绪上头，陆父同样要确保自己的威严，于是丝毫不顾陆明明的心态，进一步威逼道：“你还敢在这儿犯牛？还读不读书了，问你话你吱个声呀！” 陆明明爆发了，他冲到父亲面前大吼着做出了回应，这吼叫压抑已久，冲出胸腔时几乎夹带了六亲不认的狂怒：“我吱声什么，反正我说什么你们都觉得是我的错。不读了就不读了，你自己回乡下种地，从现在开始我一分钱不花你，你以后也别指着我给你养老送终。” 陆父伸手要打陆明明，失去理智的陆明明丝毫不退让，甚至准备动手反击。一旁黄主任、邓老师和熊小兰都还没反应过来，只有顾孝一身形矫健的箭步冲出，双臂展开在父子二人之间支离一片安全区域。 面对教练顾孝一的劝拦，陆明明警醒的恢复了一些理智，他丢了一句话之后径直冲出了办公室：“不读就不读，乡下那个破家我也不回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现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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