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戊,”雁洄用好奇的眼神看他,“你是怎么知道要起瘴的?” “我们一族逐山而居,峰弄山林四时之令也大约摸熟,往年入夏,高温过一段时间,便会迎来东南风,携着浓浓的潮湿。弄里的腐尸以及难承高热的毒植,蒸发出有毒气体,七百弄地势东南低,西北高,所以风入无阻,卷起深弄里的毒气,成了弥散并移动的白瘴。更多时候,山中生灵比人更警觉,可随之,以作警示。” 阿戊的声音轻缓悠长,雁洄倾听着,抚平了心里隐动的焦躁。 “那这个石台是做什么的?”雁洄两腿盘坐,身姿松散,眨着认真的眼睛问。 阿戊顿了顿,解释:“瑶族有个分支擅巫术,以林木布阵,石台就是祭台,我们跑进了他们的祭祀禁地。” “所以白瘴进不来,也是巫术的原因?还有这些树葬,花婆神的传说……” “是吧。” “原来你熟知很多事物。” “我只是曾见闻过。因一名故人。” 雁洄突然问:“那名故人,是尤望云阿婆吗?” 阿戊低着眼帘,几不可见地点头。 雁洄说道:“阿戊,阿婆是这世上最知你的人吧,可惜……” 阿戊蓦然抬眸,看着雁洄说:“可惜么?人活太久是折磨,倒不如……” 他没有往下说。 倒不如死去。雁洄在心里说。 林外瘴气看着要散了,雁洄将杉果揣进口袋,拍拍手起身,尝试走出去。 明明可见的距离,就在将要触及时,一息间又远到几米外。 反复几回,雁洄回首看阿戊,他离自己的距离一直未变,那就是这林子的蹊跷。 雁洄丧气地回来,阿戊意料之中的表情,说:“动物还没有踪迹,不急出去。” “你有没有过女人?” 冷不防一句,阿戊瞪大眼睛,话语支吾:“不好这样问吧。” “害臊什么,这里就我俩。”雁洄不以为然。 阿戊看着雁洄,无奈地叹声气,“你想要做什么?” “以往我和阿巴进山,也碰到过在原地打转的现象,我阿巴会找个地方小解,然后就能走出去了。” “我不用吃喝,自然不需排泄。” 雁洄略苦恼,“阿巴说童子尿最好,不知道我能不能起作用……” 阿戊是真怕了,忙说:“雁洄,别乱走了。” 转眸看到阿戊被衣领遮盖的脖子,雁洄“哦”了声,听话。 夜幕完全降临。 阿戊不说取火,想是有原因的,雁洄便作罢。 天黑得不见树影,星子也隐匿。 但抵不住露湿重。 雁洄环臂拥住自己身体,试图能蓄些暖。 “明天可能有雨。” 阿戊忽然出声,雁洄侧脸看他。 只听到他窸窸窣窣一阵动作,雁洄倏而被拥入一个怀抱里,身上也披裹了衣裳。 肌肤相贴,雁洄闻到了属于自己,也属于阿戊的气味,她感到不适应。 阿戊抱紧她,下巴轻搁在她发顶,哄着道:“别顾虑,你说过我们未有那层关系……睡吧,等到天亮就好。” 雁洄在阿戊没有温度的怀中,找回了温暖,她轻依偎向他,闭眼迷糊地想:她从未试着了解,其实阿戊很不同。 雁洄在心里否决之前的定论—— 一副躯体,为什么不能有人的复杂? 万物一符,死生同状,天地间最终归结于同一,生死无分,那人与之外的界定是否也是虚假。 这样想着,进入梦乡。 山林空静。 耳边由远及近地,却总环绕着一些声息:有很多孩童在闹在笑,还伴有大人的呵斥声,细细碎碎又杂,如水波推涌而至,也如置身街市。 这些声音吵到雁洄,她感觉意识清醒,可眼前似有厚厚屏障,怎么也看不清。 一直想努力看清时,雁洄不知道怎么起的身,忽然就是站立的姿势。她走动着,踩碎落叶的动静传出很远,又回响回来。 月亮升空,树林里散着幽浮的光,枝丫抖动着,一个个筐唰唰地摇晃。 雁洄仔细看,月影之下,那筐上坐着的是一个个孩童,俯视着自己,嘻嘻哈哈的笑声忽高忽低。 脚踝忽有冰刺之感,雁洄往下看时,突然睁开眼睛。 手里攥着的是阿戊的外裳,阿戊还在,刚刚是梦,此时的她才醒。 可脚上的冰刺感却很真实,游动着,雁洄刚要动,阿戊的手摸到她的唇,示意不要出声。 借着月光,只见阿戊用树枝挑起一条蛇。 雁洄抓到匕首,阿戊将蛇扔远,说:“祭台前不杀生。” 他松弛的声音,让雁洄狂跳的心脏平下来。 阿戊将雁洄的脸压近胸口,轻拍她的背,意在让她别再乱想。 可雁洄又听到声音了,就离自己不远,她微微冒头。 祭台上的瓷杯盛着光,雁洄偷瞧到五个白发小人,就站在石台上,举杯的手比身量还长,啾啾吱吱地聊天。 月似银盘,泼洒清晖。 白发小人畅饮完,长手举高合住,双眼透射绿光,一动未动地呈拜月亮。 画面恭仰又诡异,远空又传兽鸣。 阿戊替雁洄拢盖好外裳,抱更紧她僵硬的身体。 又过了许久,闻得一声绵长的叹息,雁洄睡沉了。 鸟鸣声实在扰人。 雁洄醒来的第一眼,是晨光繁影里,阿戊苍白的侧颜。 窝了一晚上身子,雁洄站起身伸懒腰,眼光瞥过祭台上的瓷杯。 如昨日一样的摆置,让人分不清虚实。 阿戊拿起衣服穿上,活动了下身体,说:“昨晚那是白头猴。” “竟然是真的?”雁洄惊道。 “嗯,深山多有精物。” 山瘴已散。 空气微湿而清新。 走了不到几分钟,就出了树林,目视处特别清晰,松林的位置一览无遗。 “昨晚怎么就转不出去呢?”雁洄嘀咕着,走在晨曦底下。 阿戊在后面跟上,看着她轻灵穿梭在森林罅光间,捡昨天掉落的物品。边拾边皱眉,不知道想到什么。 在拾到鱼箱的地方,雁洄回头问:“阿戊,要不先回家?” 阿戊只说:“先看看鱼还活着?” 雁洄愁着脸色掀开鱼箱上黑布,白鳝甩尾的动静晃动鱼箱。 “钓尸吧。”阿戊说。 如此,雁洄背起鱼箱钓竿,加快了脚步。 穿出松林,石峰下的地面都是裸石,唯一的绿仅是野草苔藓。 溶井半壁属于石峰,所以易辨认,雁洄靠近,一股腥气扑鼻而来。 接鱼线,散饵料,周围无树,她在一块巨石上系牵引绳。绳在腰上绑好,准备就绪。 阿戊才姗姗来迟。 洞内水位太低,雁洄得进入到里面才能钓尸,她说:“阿戊,你来护我的牵引绳,听我指挥。” 阿戊应是,握住绳索。 雁洄戴上口罩,潜水灯套进手腕,她背向井口,抓绳顺洞壁垂降。 以前和阿巴来过这里,虽然雁洄没进洞,但洞内有之前凿过的落脚区。在四米低的位置降落好后,背转靠向洞壁,她喊阿戊先放白鳝。 因为白鳝靠鱼线降下,雁洄没有像以前那样扎鱼钩,怕伤到。 接住白鳝后,雁洄还要再次往鳝口放钩。白鳝饿得凶狠,绞上她的手,手臂片刻后便麻了。 雁洄朝上喊阿戊,“你拉紧绳,我不太能维持稳定。” “嗯。” 洞口传来低沉稳重的嗓音,绳索立时绷直。 雁洄左脚踢进石幔中空的位置,卡紧,右脚跨远支撑,身体挂在空中。 好在白鳝只是缠住手臂,并没有挣脱,雁洄熟练地伸往鳝口放钩,手腕翻转,收手。 “放鱼线!”喊出这一句,脚腕的疼痛猛袭,她急收脚,整个人便悬着打转。 阿戊见状,人趴平,手臂朝下压向绳索,喊声“小心”! 伸长手,雁洄抓了几下,没抓住岩壁凸石。她脚一踢,带动身体晃过去,看准时机! 攀抓,旋身,背贴岩壁,雁洄快速地换气。拨开潜灯开关,先照到幽黑的水,再是零星几条死鱼。 白鳝多饿了一晚,不知道吃完饵料,会不会在死鱼上逗留。 雁洄将鱼线握手中,说:“继续松鱼线。” 感受着线的拉力,白鳝下潜了。 洞内空气不流通,一股子腥臭味,雁洄还戴着口罩,胸口开始发闷。 这竖井直上直下,地下水不成流势,除了深,尸体没有别的去处。 鱼线迟缓,果如所料,白鳝咬钩了。 默念时间,雁洄喊道:“立即收鱼线!” 灯光照在水面,映出囫囵的影子。 “阿戊,固定鱼线,卡紧钓竿,再降一条牵引索。” 阿戊依言照做,动作稳中求快。 往下投放绳索,阿戊说:“接住。” 雁洄抬头,看见他半截手臂上的淡紫筋络。 接住绳索,单手打结,扔进水里套尸。 洞内的死鱼可能是由于昨日瘴气,也可能是缺氧。雁洄要速战速决。 套住了,雁洄说:“起尸!” 随着尸体升起,浓郁的腐臭逼近,雁洄憋气,灯光扫在上面,照见疮孔腐烂的尸上咬着许多小鱼,也不乏大的洞鲶,垂着油滑的尾巴不肯松口。 洞鲶承受不住坠力,撕拉~连衣带肉地咬下,漏出一长条灰白肠体。 灯光中,洞鲶龇开牙口,牙上沾带粉白碎肉,携一股难以形容的臭气,在雁洄眼前落水。 “yue~”勾开口罩,雁洄当场就吐了。 阿戊没停手,声音关切,“怎么了?” “没事,你快点。” 阿戊已经将尸体升上去,问雁洄,“那你呢?” 雁洄没立即出声,像是缓了会。 “你等等。”阿戊说完,人就离开了井口。 雁洄猜测到他的意图,忙说:“你别下来,这里承受不住你重量。” 没得到回应,她又说:“我能行的。” “好,我信你。” 雁洄朝上看了一眼,阿戊又趴在井口,也在看着她,淡眸专注。 呼吸受阻的感受仍旧,雁洄小心地换脚,改为面对岩壁。 “好了。” 随绳索上升,雁洄双臂撑住井沿,阿戊托住她腋下,将她抱出来。 阿戊没立即放开雁洄,顺着手势在她颈后抚了抚,声有叹息。 “明明会怕,为什么还要做这些呢?” 为什么? 很久以前雁洄也问过,但后来就不问了。 作者有话说: “弄”,是状语化的字,是峰丛间的低洼地。
第23章 确认溺亡者身份后, 雁洄和阿戊返回吞榜村。 告知委托人钓尸顺利,尸体位置,钱款结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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