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胃脘升起的扼息感又来了,雁洄放开阿戊,双手垂放身侧,兀自忍耐着。 “你说,我要让你做什么?” 阿戊阴沉的眼色敛去些,他下颌收紧,唇紧闭。 “好!”雁洄口唇微开,重重地呼吸,“那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话像触到阿戊的逆鳞,他猛然抬头,深渊似的淡眸注视着雁洄,“我要做什么?我不人不物地能做什么?我只想问他为什么戴着顾万业的手表!” 雁洄一字一句地说:“顾万业是他的祖父,你同样也认识雁沅,是不是也要质询我?” 阿戊眼中讶异一闪而过,垂眸道:“我怎么能对你有恶意?” 雁洄呵笑,“为什么不能?” 阿戊直面雁洄话中的嘲讽,耳下的紫筋退散,眼瞳异常清明。 他说:“没有你,我就只是一副等待腐烂的死尸。” 雁洄的手背泛起蚁爬感,再是手臂,然后从指节开始木了,再是双手,脚腕,一直麻木到胸口和脸、头皮…… 来了!情绪承受到极致的濒死感又来了。 雁洄撂下阿戊,急于躲藏,她走进一条排水管裸//露的巷子,背靠墙仰面向天,双臂绷得直直的,五指箕张。 她一直作深呼吸,口中机械性地念着:“别怕,别怕,是幻痛,幻痛啊……” 心底却真切地反驳着:啊!那就让我死吧,死去吧,如若不能向死而生,那就让我就此死去…… 她如无数个孤身的日夜里那样,重复地向生,死去。 阿戊寻着走过来,什么话也没说,抱住雁洄僵麻的身体。她抗拒地推他,力气返到自身,令她跌坐在地。 溅起满身的脏污。 阿戊屈膝跪在地面,拥紧雁洄,重复着她安抚自己的话语。 “别怕,别怕,别怕……” 这山区小城里,无人识他们,无人加诸视线,冷漠给与他们围城。 雁洄木然地望天,有光破进陋巷。 躯体疼、麻、窒息,循复着。 浸在痛苦的过往里,皱巴巴到,那丝干燥的阳光才是罪恶源头。 * 送走宾客,撤酒席,新人也已坐车出发去度蜜月。 魏巩义请车送别亲家,闲下来时翻礼簿,在看到蓝铃的名字,心底遽然一惊。他是给了请柬,但今天蓝铃并未到场。 妻子李育英的声音来到,“怎么了?” 一合账本,魏巩义装作平常说:“没什么,只是有些宾客的礼太重,回的时候要周全点。” “那是。”李育英赞同。 “小妹!”李育红挽着乡长走过来,“忙完啦?” “嗯,这几日能空着了。” 李育红说:“那过两天逛街去?我家孙孙看邻居孩子的自行车眼馋,我得去给他买一辆。” 李育英不禁笑,“你的小宝贝一开口,你就恨不得掏心掏肺咧。” “是的是的!”李育红笑说,“魏巩义,你家不也快添丁了吗?” 魏巩义闻言,扯扯嘴皮没说话,让人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提这个。 “好了,你们姐妹总也有聊不完的天。要不你们先去花园坐坐?忙完大家再一起回去。”乡长含笑看着妻子。 李育红放开乡长,挽起小妹,说:“走,我们去尝尝新甜品,让他们男人说话吧。” 李育英点头。 乡长慈和地目送妻子离去,转脸看到魏巩义,眼神就沉下来。 从山来找的事,魏巩义不知道,也没接触到这层。乡长看他心不在焉的窝囊样,不由得冷笑。 现在已是下午,很多客房已退,酒席也散,也未到入住高峰,所以酒店大厅里没什么人。 买了干净衣裳,换上,雁洄沉默地走去坐车。 巴士的下一个停靠点要经过国宾酒店。 雁洄瞥一眼酒店内,经理接待乡长,双手握于腹前,背也更躬了,透着满满的谨慎。 蓝铃的话,也不是随口而说。 大巴到了,雁洄买了两个人的车票。她先落座,阿戊走到后排座位。 到地苏。 到渔具铺。 雁洄缓过来后,就是沉默。 此刻她挡在榆木门后,对面无波澜的阿戊说:“你该清楚,我说过我不是个好人。” 关门。 再过片刻,阿戊的衣服和雁洄口袋里的糖,那只旧香袋,都一并被扔出门外。 昏昏暮色,靛青的衣料上,堕着几颗彩星,和一只往日的香袋。 还有那只见异思迁的狸花猫,被扔出来时还懵了懵,随后甩甩脑袋,迈脚去贴近阿戊。 阿戊原本沉闷的思绪,因为狸花猫而觉松泛。他叠放好衣物,抱起猫坐靠石墩,望地苏河平流缓过。 峰林之上,万丈光瞬收。 夜幕已倾。 雁洄洗过热水澡躺床上,思索从山今日的举动。 从山经不住事,雁洄有意试探,他就慌得露出马脚。 从江的死是意外吗?从山到底隐瞒了什么?来亮的出现,契合的时间,幕后的乡长等人。 这张关系网到底伸了多长?目的是什么?仅仅是想索雁家人的命吗? 院子很静。 所以淅淅沥沥的小雨降下,似抓挠着青瓦。 雁洄想起今天,胸口还时而发闷。她侧转身,枕着柔软的枕头望窗外。 她现在做的事,称过河拆桥也不为过。 但她不愿面对阿戊,不想照一面洗不净的镜子。 * 第二日魏巩义还有假,去了县城蓝铃住的洋房小区里。 魏巩义等在小区门口,清楚蓝铃每天早上都要喝咖啡。 和一个人断了联系,可记忆还在,那人的喜好也是忽而间便浮现。 绿化小道间,迎来一枚绰约的身影,魏巩义一眼就认出来。 “蓝铃。” 年近四十的女人,韵味成熟,但一笑又俏皮,“嘿!老头。” 魏巩义说:“找个地方聊聊吧。” 蓝铃嫣然地笑,“可以,只要不是宾馆。” 好在周围没人,魏巩义清咳声,“去咖啡馆吧。” 他转身带路,蓝铃的笑容倏然消失。 因为工作日,咖啡馆冷清。 魏巩义要了两杯咖啡,放糖放奶,皆是按着蓝铃的口味。 咖啡推到面前,蓝铃以手支着脸看他,说:“老头,你老了还这么得体。” “……快喝。”魏巩义不自在地端正坐姿,咖啡馆外路过的目光仿佛带刺。 蓝铃端起咖啡喝,心中却是鄙夷,人已活到六十,这么装着也不嫌累。 蓝铃边喝边看窗外景色,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咳~”魏巩义又轻咳一声。 “坦诚相对都有过,想说什么就说呗。”蓝铃笑道。 魏巩义那张皱纹鲜少的白面,刹时间漫上肝色,“呃……我就是想问你,你把请柬给了谁?” “你知道我没去啊?” “嗯。” “呵呵……”蓝铃娇笑,“我给了雁洄啊!” 魏巩义急得双手撑桌面,“你怎么给她了?你不知道她曾威胁过我吗?她要是去找魏明岳家……” 蓝铃鼻间哼一声,打断道:“她去找你儿子,还是找谁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魏巩义赤着脸,声音全无伪装,指责意味十足,“你阿巴已死,我本不想再拿这事去刺你,可是你知道吗?当时在九顿水洞的人亲口跟我说,你阿巴溺水时,雁洄就在现场!她能不顾性命去钓尸,为什么不能去救一条活命?她的目的是以你来牵制我,作为雁崇这件事的突破口,她如此地不择手段啊!” 蓝铃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作者有话说: 唉
第26章 “老头, ”蓝铃收起平日的娇态,冰冷地看着魏巩义,“我阿巴才是因你而死。” 魏巩义身形一颤, 手滑到桌下。 魏巩义嗜爱海菜花,但它又长于水洞里, 难取市面也少卖。蓝铃被他养在县城,为了让他能多来, 是蓝铃撒了谎,说自己爱吃海菜花,阿巴才奋力划到水中去摘,才会被暗流卷进去溺亡。 即使是雁洄见死不救, 或是施了什么手段。 但这一切的一切, 皆因蓝铃知三当三开始,皆因魏巩义的假慈真欲开始。 默了片刻,魏巩义也淡忘此行目的,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说:“年初你结婚, 我没能表示, 这些都是感谢你这十几年陪伴我的一点心意。” 蓝铃接过, 捏开袋口往里瞟,是栖凤水阁的购房合同和一本房产证。 蓝铃笑得花枝乱颤, “老头,你真当真啦!” 魏巩义静静地看她,嘴角不自觉微微扬起。 很久以前吧,蓝铃还是医院的小护士, 心比天高, 走了错路, 和当时还是医生的魏巩义搞在一起。她在宾馆里,看魏巩义在自己身上挥汗如雨,她想起刚工作时的愿望,媚笑着说:“我的梦想是有很多的钱,我要在城里买一幢别墅,我要做城里人,带我阿巴享福。” 魏巩义迷情地喘着,问她,“买哪里的别墅?” 当时蓝铃就说的这个位置。 “老头,你真有钱。谢啦!”蓝铃毫不客气收下,笑容却有点僵。 “从我不忠于家庭开始,我走的就是一条歧路,所以我无法再入正途,入了也是背着污点。你离开也好……”魏巩义盖上公文包,准备要走,忽又深深看了蓝铃一眼,“好好生活,我说真的。” 蓝铃既没有看他,也没有回话,含笑沉默。 魏巩义最后说:“别信雁洄,她这人太好伪装,别被她无害的表面欺骗了。也别掺和进这些事……” 蓝铃倏抬脸,说:“讲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也没有家了,老头。” 魏巩义张张口,又闭上,无声地提包离开。 夏季总是炎热,马路被蒸得扭曲了般。 坐车路上,魏巩义思来想去,该不该把雁洄找到国宾酒店的事告知乡长。 从背叛家庭,从十三年前违背医德开始,他惶惶度日,没有一天不在后悔。 在和蓝铃彻底断了之后,魏巩义几次跟妻子李育英提起,和乡长家不要走太近。李育英犹疑,却也减少了来往。 后来乡长给他们儿子魏明拉了一门高亲,李育英感激之余,魏巩义的这番话,在她耳里听起来更无凭据。 可魏巩义无从解释,真正进退两难。 “司机师傅,改去地苏公社。” 司机师傅应声。 到公社办公室时,农伯和乡长都在,像在商量什么。 魏巩义说明来由。 “是吗?”乡长并无意外,老神在在地抽烟。 魏巩义受不了这腌透的烟味,忍耐着问:“那怎么办?” 乡长翘起夹烟的手指,勾瓷杯喝水,语气明显抑着,“这事你就别管了,我来处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8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