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记者开口:“万成矿业是在地苏发的家……” 阿戊沉定的视线也移到庞记者身上。 在六七十年代,地苏也建设过水利工程,但当时技术有限,对裸露岩溶区的探索不够深化,最后以失败告终。包括这次的水利资源再开发,也是万成矿业二次助资扶持当地政策了。 因为职业关系,庞记者说话很会抓信息,几句话便带清楚,“顾家懂得感恩,不过有时候也避免不了祸事。” 迎着雁洄好奇的眼神,庞记者小声说:“有些话,在这说,在这了……” 矿山里嘛,意外死人很正常,旷工大多来自贫苦家庭,这些事一般都是赔钱私了。谁知万成矿业顺遂这几十年,碰着了硬茬。大约二十一年前,那边有个私矿塌了,那名出意外的矿工被石头砸得只寻到半截身子,其家属硬是不肯拿钱,非要求尸身完整。要知道一旦塌矿,山体存在隐患,为了半截尸体不值冒险再进入。家属见逼迫不了顾家,就绑架了只有九岁的顾建浩,不知道关在哪里几天,等找到时人奄奄一息的,浑身又是血又脏的。 “矿工家属觉得事情到这地步了,就指责矿山违规采挖,致使失事,哭诉冤屈,将舆论闹大。” “然后呢?”雁洄问。 庞记者苦笑, “小地方嘛,舆论的力量,最终还是被资本的力量压下了。” 话题结束,林为宁也升水了。 收拾收拾,坐上林为宁的越野车,一行人到吞榜水洞去吃午饭。 和地质队坐一桌,饭菜很精致,是林为宁让国宾酒店后厨做的,又请专车送过来。 雁洄随便找个理由,帮阿戊避开了饭局。 张仝年数最长,用公筷给每个人都夹了菜,吃饭还在想着解决工作难题。 “吞榜天窗达不到围水条件,需增装抽水泵,但地苏经常停电啊……还要再想办法装一台发电机,预算是擦着超支的线去了……” “那九顿水轮汞发的电,能供吞榜吗?”俞跃也在想办法。 张仝说:“你忘了将枯水期算在内,这两处不能绑一根绳上,否则各自自顾不暇。” 俞跃嚼着饭,菜都忘记吃。 林为宁坐在雁洄右侧,雁洄问他,“潜过吞榜之后,你还有什么计划?” “很多啊!南江的天窗群我也感兴趣,也打算挑战九顿。”说着,林为宁夹起一块红亮的烧鹅。 “那最后一站呢?” 林为宁动作一滞,侧脸看雁洄。 跟这儿的山水流岚一样,雁洄有着缥缈感的清秀面容,特别是那眼睛,淡无得像一阵风,捉摸不透。 林为宁沉了语气,“架珠天窗。” 得了确定,雁洄说:“我有事要开始忙了,我们的雇佣关系只到今天。” 林为宁无所谓,反正他对水洞有所了解了,“如果我碰到难处,可以再找你吧?” “力所能及。”雁洄很痛快地回个模棱两可。 和桌上的人告别,雁洄抓起背包离开。 在水边找到阿戊。 “阿戊。” 阿戊回首,眼神疑惑,“你吃好了?” 才没过多久。 雁洄拎包走过来,“嗯,饭菜太精致,不是我这种粗人吃的。我们走吧,回家吃。” 阿戊笑了笑,接手背包,说:“那就走吧。”
第28章 (修) 夜晚。 月光透窗而进。 阿戊和雁洄同处一室, 狸花猫也得了特赦进屋,蜷在他的脚下休寐。 雁洄穿着雾黄色的麻纱睡衣,盘腿靠坐床头, 手指敲着膝盖,边思索边自语: “之前我以为从山获得的钱, 是与乡长达成共识的闭口费,那天看他对轿车恭敬地注目, 没想到还有一个顾建浩。到底是什么秘密,值得这几个阶层联合?” “万成矿业两次参与地下河开发,要说在地苏没有所图,没办法令人信服。万成矿业盘踞至今, 在这副冗长局势里, 担当的是什么角色呢?” 雁洄思维发散,目光无意识落在坐在对面的阿戊身上。 阿戊也在静静地回看她。 意识到失态,雁洄转而趴在被面,拽起一角被子盖住自己。 阿戊说:“ 来亮和从山的线索都断了,下一步你要怎么走?” 雁洄侧脸压在臂弯, 说出想法, “来亮跟农伯是旧识, 农伯隐瞒山魈的真实身份,在传言散开时没有制止, 他的某些目的可能与乡长他们相悖。” “你想挑开他们之间的关联?” 雁洄点头,想了会,又轻摇头,“再等等。” 听雁洄这样说, 阿戊心里大约明了, 视线不由落在她压着的枕头上。 雁洄没注意到阿戊的眼神, 心中想的却是一些时间点:阿巴信上说阿公的夙愿,四十年唯一的执念,反推时间就是1914年。1919年报纸上的万成矿业,以及阿戊和尤望云存在的年代,都那么相近。 或许能从那块绣满古瑶语的瑶锦里找到线索。 其实,与阿戊此时的想法不谋而合。 思及此,雁洄一个跪趴躬起身,手往枕头下一伸,摸出一块瑶锦,也不经意带出一张照片。 是祝著节那天庞记者替他们拍摄的照片。 阿戊目光定了,雁洄脸微热,不过想起他早前把瑶锦放自己枕下,应该见过了。 重新把照片塞好,雁洄坐好,将瑶锦展开,“锦上的绣纹多是古瑶语,我略略认得一些,但还是看不懂。” 她恳切地盯着阿戊,阿戊平静地说:“那上面是巫言,我也无解。” 瞬间,雁洄有种被摆一道的荒谬感。她霍地跳下床,表情不可置信,“所以你才这么轻易给了我?” 狸花猫喵声尖叫,只因尾巴被踩,阿戊也看到雁洄赤着的脚。他弯腰去勾雁洄的鞋,放置她脚边。 雁洄胡乱地趿上鞋,迫切地等着阿戊回答。 “不是……” “那是什么?” “是……” 雁洄烦了,居高临下地瞪阿戊,“捋好了,再说。” “喵~”没人理,狸花猫是真委屈,尾巴一收,转头跑出房间。 阿戊缓声开口:“尤望云是五海瑶的降女,她擅咒通巫,把想要告诉我的话,都以巫言的形式绣在上面。要想破巫术,就需找到五海瑶的林阵,在祭祀台前开启。” “上次我们躲避白瘴的密林……” 阿戊打断她的侥幸,“那是个废弃的林阵,因为巫力的加持减弱,我们才能轻易进去。五海瑶传习巫觋教,崇拜自然,深居山地,不与外族联婚,同时也与世隔绝。” 只要存在,那就有迹可循,雁洄问:“五海瑶有什么特征?” “肤色偏黑,五官深邃,衣裳斑斓,崇好五色,顶平帽挽白布条,制式多有尾形。” 雁洄忽从阿戊身前掠过,扑到书架前,挑出羊皮册,招呼他过去。 翻开阿公描写地下河第八支流上楞水洞的那页,其中就提过在峰林深处散落着不一的水洞,他在探寻途中碰到一个神秘的瑶寨,瑶民不与生人接近,禁止他再深入。 页脚有一行备注:瑶民深居密林,不对外贸易,着对襟裳苛,头戴蓝靛平帽,帽檐缠坠白布,彩条系腰垂穗尾,裤装长而宽松。 “像不像这个瑶族支系?” 阿戊仔细辩别上面的字,“上面写的地方在哪?” 听他这样问,雁洄心里有数了,语气沉着地答:“在上楞村,以弄甲山为对照,西北进西南缓,曲折至东。至于是哪座高峰,哪道深弄,得去探。” 这一夜,狸花猫明显感到了不同。 它蜷在内院墩石上,竖起耳朵听,以为是老鼠的逃窜。猫眼转向雁洄房门,里面却是辗转难眠的动静,而每晚拥着它的温怀也没有了。 “喵~” 夜难静。 翌日清晨,雁洄在渔具铺门口挂歇业牌: 寻溺亡者,归期未定。 雁洄和阿戊出了门。 上楞村地处暗河下游,离地苏较远,他们在村落之间转了几趟车,才到达目的地。 因为要进山,一路上阿戊的视线跟随起伏的峰丛,看云雾浮沉,辨听风向。 雁洄找到弄甲山的方位,在与之对应的西北方行进。 此地位于地下河下游,峰林起势趋缓,但呈两极分化。 目视中,要不就是灰白的石山占据,嶙峋孤屹,不生一点绿植。 要不就是林木丰茂的山峰,看起来繁密荫蔽,森诡异常。 所以就导致矮灌丛的分布比较少,但凡能辟出点泥土的地方,都被当地乡民种上了稻谷玉米。 山道细又绕,开始就觉难行,也幸好阿戊分担了大部分负重。 这次阿戊走在前面,雁洄分神看他,他身姿敏捷,步伐稳健,那副平实的肩膀,看起来有那么些可靠。 可是……雁洄不由一怔,她对阿戊的认识,其实局限于他的身份。 “怎么了?”听到身后没跟上,阿戊回头问。 “没。”雁洄看他的面庞一眼,复又跟进。 渐渐地,寥无人息,雁洄薅下一串嫩绿的野生稻穗,不拘地带壳嚼起来。 米浆清甜,解了暑热。 石山底下遍是倒翻的岩石,或大或小,或尖利或陷空。雁洄刚安然趟过个石坎,下一脚位置都是陷空的石头,她歪斜着身,力汇足底,想借石侧掂过去。 不想太高看自己,石头带着脚腕一扭,人就要歪倒。侧面是一堵边缘尖锐的石障,她掩耳盗铃地闭紧眼睛。 阿戊听到声音,回身去捞雁洄,谁料自己的站位也松动,无力可借,只能任由她坠着自己一起摔倒。 好在他垫在下缓冲了力,雁洄口中还叼着稻穗,眼神愣愣的,应该没伤到。 “没事吧?” 阿戊还是问。 “……没!”雁洄回神,吐掉稻穗,忙爬起来,然后去扶阿戊。 “你呢?有没有哪不好?” “不打紧。” 之后阿戊每走一步,都有意停下顿足,让雁洄照他的脚印走。 磕磕绊绊地走出石山,斜进阴森潮湿的密林,视觉重叠,雁洄的方向感开始迟钝。 阿戊则异常镇定,他抬头辨向的侧脸,坚毅从容。 林中垂藤畸生,蛇虫众多,阿戊时而在前引导方向,时而又拥护雁洄先行。 深山密林里,两人都保持高度警惕,交流极少。 西南缓的意思,应是地势愈平,洼地槽谷聚流,蚀成落水洞。 果不其然,眼前蜿蜒的一道谷地,星罗棋布着不一的水洞。有的藏于石缝下,有的掩入丛林乔木中,得走得非常谨慎。 曲折至东。 又是高山密林。 阿戊停步,躯干笔直地立于广袤的天地间,他微抬下颌,似在感受什么。 “五海瑶崇拜自然,认为高山、古树、巨石、天坑、虫兽,比比皆有神息。他们一族奉天地日月,奉神鬼魂灵,奉万物生息。生于无边,骨血自认为神凌驾于万物之上,神息荟聚之处,便是他们的衍生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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