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明白和接受是两码事。家仇是一起的,遗恨是相同的,他却只能稳坐钓鱼台,看兄姐出生入死,自己高枕无忧。 叶浔清楚江淮想什么,第一次聚首也不愿将气氛搞那么僵,便道:“阿淮,此次出行计划多久?” “足有一月。” “那好,明天,你带人去湖州。”叶浔在江淮肩头用力按了按,似是不舍,又预备将沉重的担子压在少年铮铮铁骨之上,“……奇袭上阳府,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叶汐一怔,在看到叶浔的眼神时,抿了抿嘴,终是未语。 江淮却因叶浔的托付而挺起一身傲骨,目光炯炯,似燃起一把烧天的火,炽烈又决绝。 “好!” 入夜。 铁马冰河是日落之地,其境内无论何地,只要有个山头,都会是欣赏山染赤玉的好去处。 当夜色降临,星斗如素练横亘天穹,言家才从鸡飞狗跳慢慢沉静下来。烛灯一盏盏熄灭,整个家宅陷入一场深眠。 寥寥几只灯笼绘出庭廊九曲走向,宅外之人屏息凝神,俯身于墙外枇杷树上。 夜露渐重,月色渐明,蝉鸣不绝。 在窥伺者双双昏昏欲睡时,若有若无一缕青烟从宅中飘出,向着汉阳镇外冬青峡而去。 两人精神一振,交换眼神。 来了。
第16章 冬青 世人皆道冬青峡穷山恶水,是顶难进的地方,从最近的汉阳镇向东进峡,不出几里就要过百米深几十米宽的绝崖,崖下波涛汹涌,掉下去单是高度就能摔个半死,卷进水里非精通凫水的也能去半条命。据说这水很是邪门,灵力傍身的修士也不敢轻易飞越。 传说很多年前,冬青峡是有人烟的。从某一年天降惊雷将地表劈出这道绝崖,便再没几个人踏足。 普通人望而生畏,敬而远之,道冬青峡白瞎了个好名字,不如叫黄泉路。 江祝看来不然。 她与江祈偷偷跟着那缕青烟,一路顺风顺水,除了过崖时小心翼翼御剑飞过去,那缕青烟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人跟在后面。如果可以实质化,那青烟后一定坠了一把左摇右晃的大尾巴,在山路上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江祈越发肯定这所谓的神或者灵,脑子一定有问题。 江祝:“你还是庆幸他脑子不好吧,我本想的最坏的结果是咱们蹲三天都没用,最后还得打过去。” 江祈悻悻然,又不得不承认江祝说的是实话。 度过绝崖,便是一片山林潇立,风过处芽叶飒飒,皆成攀云之势。 实在是个钟灵毓秀的地方。 两人眼见那青烟摇身一变,慢慢变成一个姑娘,身量娇小,如墨青丝披散,随风而去,似一阵风来,便能消弭无形。 江祝打量之下才知为何有这种感觉——非是娇小,盖因女子身下虚浮,竟无腿脚。 然而即便如此,女子仍是一摇三晃,蹦蹦跳跳上了山。没走上几步,两人便听见女子一声惊呼,满是欢喜。 “客人哥哥!” “客人哥哥你还没睡觉吗?” “客人哥哥你不要走,再呆两天吧!” 那边一少年声传来,惊诧又无奈。 “我睡不着,出来透透气。我答应了再呆旬月,不会骗你的。” “嗯嗯嗯嗯!” “……练星,你不必再为我到处跑。簪子碎了就……碎了吧,没关系的,我没有怪你呀。” 本也就是……不该肖想的。 “不呀客人哥哥,我找到做簪子的人了,她说可以做出来,一模一样的!她很厉害!” 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传来摩挲的声音,应是揉了揉女子的头。 相隔甚远,江祝只看见月下少年对他们的方向遥遥一拜。 “不知是何方友人,还请现身一叙。” 啊,被发现了。 江祝摸摸鼻子,和江祈一同跃下,隔着数米迎风而立。 少年看到他们两人,也愣了一下,转向女子。 女子高兴地挥手,“是好人姐姐和好人哥哥!!客人哥哥,她就是我说的可以做好簪子的人!” 江祈脸色登时一言难尽。 被一个面相明显是二十多的女子喊哥哥……这感觉着实有点糟心。 “这位……公子。”江祈艰涩开口,“……你说实话,她有双十之龄了吗。” 江祝:“……”你关注点也是蛮清奇的。 少年含笑道:“事情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我叫流照,两位既然来了,练星,让他们进去坐坐行不行?” 练星:“当然可以呀!家里好久好久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明明二十的面容,却说着稚童的话,奇怪的是,并不觉得突兀违和。 大概是那双眼睛里的懵懂青涩实在是让人动容吧。 “愿逐月华流照君,这名字好听。” 流照:“比起名字,我更觉得这是一句好诗。” 江祈:“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下曲径,练星在前方引路,不时就自己跑到路边。三人等候时,也将事情串了起来。 流照不告而别后,一路跋山涉水,战战兢兢,极力小心地避开了叶家人。他很少留宿在城镇里,终日活动在山野,餐风饮露,不觉苦闷,也难得自在。 行为处事,他原本是个有些跳脱,不那么正经的性子,渐渐竟有了叶浔的模样,就像是为了纪念曾经的日子,不自觉活成了心中那个人。 十几日前他行至冬青峡南失足落水,湍急的水流将他卷出了百米,一路浮沉几何,氧气几乎要耗光了,恰好练星在水边戏耍,便将他救了上来。 死里逃生,流照有心报答练星,也算是寻了个落脚处。不过练星举止反常,流照发觉她心智如同几岁孩童,便想多留一段时间,教教她人情世故。也就是这时,练星翻出了他的包袱,掉出了那支青玉簪,落地便断了三节,细小的花纹磨损,小部件直接成了渣。 那是流照偷偷藏起来带走的叶浔的束发玉簪。 他干干净净地走,只给自己留了这么一个念想。 流照没有发火,但一整天都不曾露出半个笑脸,也没有说一个字。这对心智不全的练星来说可以算作是盛怒了,她在外面躲了一天,晚上才可怜兮兮地抱着满捧果子向流照道歉。 其实流照已经看开了,或者说在他离开叶浔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也许是天道看不惯他的自欺欺人,才使手段碎了这玉簪。 练星却很放在心上。 流照挑三拣四的叙述让江祝将事情串起来,“所以她才会胆大妄为地下山去最近的汉阳镇打听会做首饰的店铺,附身在言家小姐身上,一日三趟地往悦己斋跑。” 江祝叹气,“……幼稚了点,但她也是真怕你生气。” 流照:“是,她一定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替她向你们道歉呀……额。” 面对两人有些揶揄的目光,流照屈指抵唇,红了脸。 “那个……最近和练星说话,有点逗小孩子的感觉,一时没改过来……” 江祝咯咯笑了,“没事没事,这样才可爱嘛。” 江祈倒是一直看着前面的练星,“看情形,她应该是每天白天都会附身在言婧身上,晚上再回冬青峡。连续十几天她一整个白天都不在,你没有察觉吗?没有去找她?” 流照摇头,“我知道,但我找不到她。如果你们不来,我根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江家姐弟疑惑,“为什么?” “第一,我没有灵力。第二,”流照指向不远处一座几乎有些破败的小庙,“剩下的,你们到了那儿就知道了。” — 冬青用了几百年去想自己为什么叫冬青。 后来明白了,大概因为自己掌管的地方叫冬青峡。 冬青觉得给这个地方起名叫冬青峡纯属脱裤子放屁,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个破地方四季常春,眼瞎才不知道。 这个时候冬青已经完全开智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山神,冬青在漫长的岁月里格外恪尽职守——给打架的兔子当裁判,在鸟妈出门找虫的时候偷偷敲鸟崽子脑瓜崩儿,或者薅狐狸几把毛预备做一条围巾送它。 无伤大雅,无伤大雅,起码动物通灵,见他不怕也不会不恭敬。 不过慢慢冬青就腻了。 那时候冬青峡没什么人烟,冬青也懒得往外面跑,一则离冬青峡越远他的神力越稀薄,二则……实在不想见那些蠢蠢笨笨的人。 但是冬青峡不是个什么狼窝虎穴,总是有人的。有时候个别游子误入,冬青就目送他们离开,有时候碰上个吊着半口气的,冬青就大发慈悲续成一口气,再送下山。 虽说次数少,也不过是个举手之劳,只不过不想看有个人死山里,怪晦气的,久而久之竟传出了名声,人们都说冬青峡有山神,能庇护往来行人,几个冤大头出钱在山里给他盖了座庙。 山神庙落成时冬青晃去看了一眼,险些气成中风。 这帮凡夫俗子,胆大包天!没见过他真身就特么别瞎做什么神像,他长得有半点像庙里那个七老八十下一秒就吹灯拔蜡的神像模样??? 不过冬青也就气了几天,扯了二两狐狸毛而已。过往行人过山神庙,总记得给他上上贡,再燃两根香。别的不说,冬青久居山里,吃的自然没有人类精细。 冬青轻易被吃食俘虏,再者作为神,也算是有了香火,他自三百岁成年后就全靠供奉增长的神力也可以为继,所以顺便搭手救个人……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神像什么的,眼不见心不烦。 就这么又过了很多很多年,山神庙里总是有人的,冬青峡生机盎然,他的神力始终充沛,日复一日吃供奉,就是不乐意和人打交道。 太烦。 后来。 冬青峡进了一伙强盗。 这帮强盗在之前做过什么冬青不清楚,但绝对不是什么好勾当。上山的时候冬青就感觉到了,几十个人,个个手里都拿着刀,刀上有未尽的血,隔着百八十里都能闻见。 除了血腥味,还有别的,一种罪恶、暴戾、残忍,令人难以忍受的味道。 强盗大概只想借路冬青峡,往北面的镇子走。神不能过多干涉人族,连救过路人都是有数的,动辄灭一帮强盗,动作太大,冬青也就懒得管了。 强盗窝里有几个小孩子,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年纪,衣服破破烂烂,但能看出料子是好料子,本家大概挺富足。 所以在来冬青峡前,这帮强盗可能已经屠了不止一家人,被通缉追捕才到了这里。 冬青峡是游山玩水的好去处,落脚就寒酸了些,方圆十几里也没个山洞。 强盗们干了自上山以来最让冬青想掀了他们天灵盖的举动——住进了山神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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