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眼不看, 在黑暗中, 感觉到她路过了屏风,走到了床榻边,站在床边站了很久, 然后席地而坐, 把下巴搁在被褥之上, 也不说话。 越寒霄对她这套动作已经十分熟悉, 她以前也经常这样, 在他睡着之后靠近,朝他碎碎念, 或者四处摸索想找到澜光剑。 但现在她安安静静, 一言不发。澜光剑在书案上,不在他身上, 她也没必要在他身上下功夫。所以他更搞不明白她意欲何为。 难道只是趁他睡着了来看看他?这个念头一冒出来, 就被他掐灭了。不可能, 他不会再这样想。 天快亮时, 她起身离开床榻。越寒霄以为她是要回澜光剑,没想到她路过书案时未做停留, 也没看那把剑,倒是推门出去了。 熹微晨光慢慢从门窗中照进来,这或许真是一场梦。明亮的天光一照,一切虚幻的人影都不见了。 越寒霄觉得可笑,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神志不清。起身收整理好仪容,准备出门散散心,刚推开门,那人影又回来了。 “喝药。”赵梨攸端了碗黑乎乎的汤药,站在他面前,头也没抬,仿佛心虚似的。 越寒霄知道这些药是卢聿之带来的,卢聿之带了很多,他连成品丹药都吃不完,这要药剂更是一次都没熬过。他接了那碗药,没有一口喝下,只是问她:“你没什么要说的?” 解释或者道歉,总应该说点什么。 但面前这人什么也没说,她回了一次澜光剑再出来,性格似乎变化很大,以前聒噪得很,现在沉默寡言。 越寒霄没再多问,也没喝那碗汤药,只将那只碗放在书案上,任凭它被冬日早晨的寒风冷却,药味也在风中消散。 他走出庭院,赵梨攸默默跟在他身后,也不问他去哪儿,也不主动说话,对剑灵身份更是只字不提。 他本来就漫无目的,只是想出门走走散散心,但因为身后跟了一个人,散心也变成了妄想。 身后那人十分安静,除了脚在踩着林间小路上让枯草和落叶发出吱吱声,她没发出其他任何声音。以至于他走一段之后还要假装漫不经心地停下来,看有没有人额头撞上他后背,看那个人还在不在。 整整一日过去,越寒霄什么也没再问,什么解释也没听到,偏偏她又不走,等天色暗了他要回房了,她仍然寸步不离地跟着去。 “你该回去了。”他推开房门但没进屋,望向西边的房间,用眼神示意她那才是她该去的地方,她应该回到自己的房间。 赵梨攸不为所动,似乎是认定他不会撵她走。果然,他进屋之后她跟着进去了,也没被撵出来。 越寒霄走到窗边,手搭在书案上敲了几下,看着澜光剑说:“你该回去了。” “我不想回去。”这是她今日说的第二句话。 “为什么不想,你留下来做什么?”越寒霄不信,从过往经历来看,她明明每天都想回去。 “你真的不知道?”她转到他跟前去看他的表情,目不转睛,看得十分仔细。 但他绕过她看向澜光剑,只说了一声“嗯”。他不知道,也不想再凭空猜测了。 “我不想回去,因为我很想你,因为我舍不得你。”她说得情真意切。 这些话他简直太熟悉了,熟悉到开口帮她接下去:“因为我长得好看,是吗?” 赵梨攸突然笑了,像是第一次听见这番话,或是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她收起笑意认真纠正:“不是,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那是为什么?”他很严肃,眉眼间一丝笑意也没有,仿佛这是个很沉重的话题,她必须认真回答。 “你觉得是为什么,就是为什么。”她偏不认真回答,还是兜兜转转搪塞他。 她的模棱两可让他生气了,他转身不想再理会她。 身后那人却并不想结束对话,继续问他:“好久不见,这就生气了?我想要澜光剑,你可以送给我吗?” 原来她还知道这是好久不见?而且说来说去,她还是为了澜光剑。 真好笑,哪有剑灵向主人要剑的,简直莫名其妙。她是不是想像雍游那样,随时随地把本源剑带在自己身上,从此以后就不用再看他脸色,不用再假意讨好他了。 “不可以吗?”她拿着澜光剑绕到他跟前,眼巴巴地又问了一遍。 越寒霄没有直接应允,沉默地看了她几眼,仿佛在斟酌考虑,数息之后才说:“那条淡粉色剑穗,你不会真要系在澜光剑上?” 赵梨攸表情微怔,仿佛有什么秘密被他拆穿。为了隐藏不自然的表情,她上前一步抱住他,右手还握着澜光剑。 越寒霄没有像以前一样叫她放手,而是直接推开她。这次只用了一点点儿力气,她就抬起头来,没有死缠烂打。 “你这里花了。”越寒霄盯着她的脸,没说具体是哪里。 她笑了一下,握住他的手,伸向眉心,温声软语地问:“你帮我画一下,好吗?” 越寒霄抽出手,退后一步。 “我特别认真地画了,只可惜不如你画得好。” 与她说话声一同响起的,是剑出鞘的声音,随后“扑哧”一声,澜光剑刺破了血肉。 “你既然看出我是假的,为什么不赶尽杀绝呢?是因为面对这张脸,你下不去手吗?”执剑的女子发出一阵凄厉的苦笑,从头到脚换了副容貌,眉心魔纹毕现,与她妩媚而邪恶的面庞完美契合。 “尘染,赵梨攸人在何处?”越寒霄面如白纸,腰间鲜血直流,想夺回澜光剑,此时却是力不从心。 “当初你对心魔蛊不屑一顾,想不到会有这一天吧?口口声声说不爱任何人的剑尊,也会落得如此下场?”尘染握紧澜光剑,左手指尖慢慢涂抹剑刃上的血迹,阴沉沉的眼神跟随血迹游走,照在剑刃之上,不知是痴狂还是落寞,是得意还是悲哀。 “我本来想说,好久不见,别来无恙。谁知道几百年过去,你病入膏肓。”尘染携剑携剑遁走,幽篁岭中还留着她的冷笑—— “你放心,我不会把她怎么样。因为我还等着看,她如何让你在苦海沉沦。” 动摇 赵梨攸千算万算, 没算到自己会在玉峦圣境的动乱之中回到澜光剑。且刚被吸入剑中,就被束缚行动,陷入昏迷, 什么也做不了, 完全没过上她想象中那种无忧无虑、优哉游哉的生活。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刀光剑影, 血光冲天, 各方势力一片混战。那地方她很熟悉, 是暗无天日的万魔窟, 石壁上凝固的影像, 在梦中一一复原,全都活动了起来。 再次感受到了,剑身穿透血肉的冲击、□□撕裂、血水浸泡、妖邪之气浸染。彼时她刚化形不久, 还不能自由出入澜光剑, 再恐惧也无处可去, 只能被迫面对, 被迫承受。 再次感受到了, 檀栾剑尊握紧澜光剑的手势、他的杀伐决断和冷淡决绝。她在剑中向他呼救,想要他放她出去, 但他并未理会, 他一直看着别人——那个叫尘染的魔尊。 再后来,尘染被澜光剑一剑穿心。画面停顿, 声音消失, 梦境在此戛然而止。随后再重头来过, 一遍一遍重复。 赵梨攸挣扎着想要醒来, 但梦魇无法摆脱。那些感觉过于强烈,恐惧、失落、悲伤, 想起来了,那不是梦,是过去的记忆。 原来她早就认识澜光剑的主人,但那段回忆并不美好。或许在那之前他们也曾有过别的交集,快乐或者温馨,她毫无印象,也无法想象。无论从前怎样,最后只留下一个失败的结局。 仙魔大战结束之后,赵梨攸不知自己沉睡了多久,再醒来时,澜光剑中一片萧瑟、灵气稀薄。剑柄上的余温已经消失了,剑被人遗弃了。她把前尘往事都忘了,不记得是谁对她置之不理,不记得是谁弃剑而去,不记得他的名字、样貌、声音。 如今再想起来,一切恍如隔世。 重回澜光剑之后,她又把仙魔大战的噩梦重复经历了很多遍,最后一次见到尘染被杀后,她猛然一睁眼,竟望见一张妩媚妖娆、近在咫尺的脸。 “你是谁?”赵梨攸惊恐地躲避。 那人掐住了她的下巴,似笑非笑道:“你在梦里见到我这么次,居然认不出我是谁?” “尘染?你怎么会在澜光剑里?”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和女魔头在澜光剑里共处了几百年,并且对她一点儿也没有察觉。 也不怪她没有感觉。尘染当初被澜光剑所杀,肉身尽毁,仅留下一片魂识侵入了澜光剑,正好撞上一个昏迷不醒的剑灵。经此一接触,尘染的魔纹印在了剑灵额间,残留的魂识潜藏剑中,企图找机会重生。 “当初只想找个藏身之处而已,没想到澜光剑这么合适。”尘染感叹,“传言中九天玄火稀世难寻,你们这么快就找到,也真是出人意料。” 赵梨攸恍然大悟,原来澜光剑在九天玄火中复原时,尘染也正好借着九天玄火之力重生。难怪当时她没能顺利回到澜光剑,那陌生的光线和巨大的冲击力都源自复活的魔尊。 “那这次,也是你要我进来?”赵梨攸惴惴不安,总感觉尘染随时可能要了她的命,“你若想杀我,何必要我回到澜光剑,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我怎么会杀你呢?我留着你还有大用。我叫你来,不过是想取回属于我的东西。”尘染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丝邪恶的笑,又以指尖戳了戳赵梨攸眉心,一枚十字型魔纹从剑灵眉心脱离,漂浮在空中,随即物归原主。 赵梨攸微微松了一口气,这该死的魔纹总算不再贴在她头上了,她再也不想被当成尘染了。 拿回魔纹之后,尘染并未收手,冷冰冰的指尖还在赵梨攸眉心蹭了几下,慢悠悠地问她:“这兰花纹,是他给你画的?” 赵梨攸不知道尘染是怎么看出来的,也许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尘染都很熟悉? 果然,尘染很快就接着说:“他也给我画过,不止一次。” 她一边说,一边在自己眉心处画了一朵一模一样的花。她动作很慢,似乎每一笔都在细细回忆。画完了,还问赵梨攸:“是这样画的吗?” 赵梨攸想起了越寒霄要离开幽篁岭的那个早晨,是她缠了他很久,他才勉强帮她想了个办法,在她眉心画了一朵花,掩盖了抹不去的魔纹。 她之前觉得那朵花是特别的,觉得他当时是用心的。原来那并不是唯一一朵,就像尘染说的,他也给尘染画过,不止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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