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长,”良久,她向徐薇走近一步,看着他手背上错落的疤痕,低声问,“这就是你元神真正的模样?” 鸿野之战,清玉十七合力,血祭数万剑阵。那一战持续了十余年,十年间万剑削骨,剑仙陨落,徐薇重伤。 剑仙死后,子哭无主,徐薇将它带入秘境。百年后下山,紫薇尊者一剑荡平玄水七十二连山,举世皆动。 苏陵茶馆里的说书人称:清玉二剑,李从吟,可谓仙者,后可有及。神者徐十七,天下无二。 可徐十七,其实不爱剑。 “早年间落了些伤,早已愈合,”徐薇浅声道,“只是元神形貌难以恢复,并无大碍。” 阿俏感到手心出了冷汗。 元神状态——大概类比于灵魂之类,手抖脚软,都十分明显。 “尊者。”她把两手背到腰后,冷静须臾换了称呼,徐薇看过来,就以固执的目光迎上去,丝毫不惧。 “初来清玉时,我曾问过尊者,要是知道自己未来在哪一天死去,会怎么做。那日我没听清您的回答,您能再说一遍吗?” 徐薇垂眸。 阿俏看不清他的情绪了。 他说:“若得偿所愿,也算死得其所。” 阿俏失笑。 果然,紫薇尊者,苍生道主,简直…… 愚慈。 这两个字她说不出口。 徐薇不知道未来会诸恶丛生、天道崩坏,也不知道回溯之后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 阿俏找了许多理由自我安慰免得上火:世上恶人太多,他是慈悲心肠,只是想救众生于水火…… 但她还是没忍住:“值得吗?” 说完,她自知逾矩,率先摆烂,瘫着脸道:“阿俏没大没小,尊者回答完再罚我吧。” 此乃须臾境,既然是带她进来修养,依他的脾气,想必也不会罚她一个离魂症发作的小丫头。 阿俏低头默默盘算,哪知徐薇一改往常,弯着眼,轻快地点首,笑问:“你想抄书,还是关禁闭?” 阿俏:“……” “尊者还没回答我,”死鸭子尚且嘴硬,她乃大活人,势必不肯折损尊严,“说完再罚。” 徐薇看着她,“值得,”说完,他笑眯眯,“抄书,还是禁闭?” 阿俏沉默。 半晌,她道:“抄书。” * 池上刮来一阵风,芙蕖摇曳,水光熠熠。 阿俏好容易写下的两个字,刹那化作云烟随风散了,郁闷得要厥过去。 怎么也没料到,须臾镜中的一切都是灵力所化,要想提笔落字,还必须得调动灵力——倒不如关禁闭利索点。 然而她心里一百万个不痛快,身体还是很诚实。拿起笔酝酿片刻,照之前的经验,端正好姿势:调心入静,意存灵府…… 眼前出现一片虚浮的白雾,云霭层层,布满全部的视野。 阿俏一愣。 之前聚气从未出现这样的情况,该不会是行功岔了? 厚雾遮盖,看不清前方,她下意识要退,却见那雾气中央一阵颤动,很快一层一层散开。 消退的雾气里先露出了一条小道,窄小难行,凌乱地长着许多野草。随后是一道破损的木桥,中间的铁链生了锈,劣迹斑斑。 阿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清上面的锈痕的,那桥离她至少百来米,用两条腿跑过去都得花点功夫。 再往后,群山轮廓逐渐显露出来。 嶙峋山石,参天巨树,荒凉土地,干涸河道,暗沉天空…… 遥远平原,血将大地染红,死者数以万计,尸成山海。 巨剑倒竖,天道崩坏,无数道夺目的紫光从云层间贯落,撕裂天穹。 阿俏倒抽了一口气,几乎失声。 这是,天罚。 —— “阿俏。”一记惊雷炸在耳边。 阿俏一震,回过神来。 眼前是案牍和纸笔,书册摊开。 她正坐在窗前,窗外的水榭莲花开得茂盛,姿态荡漾,随风浮动,十分目中无人。 方才那是,幻象? 她低下头,却见手边的纸上竟写了满满的字:京城女好,有女珠容,年只十六……是那本《长乐恩情录》,不知什么时候竟抄好了。 她将书册拿过来一一核对,一字不差,一字不漏。 见鬼了。 阿俏抬起手,灵活得很依旧。 须臾境中,她的元神与肉身没多大区别,按理说抄完这么多字,需要耗费不少灵力与心神。不说心力交瘁,至少也该手酸,眼下她却没有半分不适。 并且,刚才在幻境里,叫她的那道声音,有些熟悉…… 她把笔放下,再次静心调气,意外发现周围灵力居然可以随意控制,只不过试了多次,都再没出现之前的幻象。 既是徐薇的须臾境,干脆去问他本人。 她谨慎地在桌角扣了两下,咚咚两声,“仙长。” 周围出现细微的颤动,徐薇从门边进来,问:“如何?” 阿俏将厚厚的一沓抄纸拿给他看:“抄完了。” 徐薇:“如此快。” 她一顿眉飞色舞,陷入短暂的膨胀,开心完想要问幻象的事,却见他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你筑基了。” “什么筑基?” 徐薇示意她伸手,阿俏乖乖将手递过去,就见他在自己腕门处一点,一股清水般的灵力立刻灌入,飞快地在她身体里游走,所过之处积雪成溪,春风化雨。 阿俏愣住。 片刻,徐薇收回手,温和道:“没想到你在须臾境中修行如此之快,不过筑基后切忌急于行功,等心神稳固,再练也不迟。” 她还没回过神:“……我,这就筑基了?” 徐薇颔首。 阿俏勉强笑了笑,说难怪,刚才抄书,越写越快,手差点飞起来。 说完,她站着,没后话了。 徐薇:“筑基后可运气自行调理,只需静养半载,离魂症便可痊愈。” “半年?不是还要去中州?” “须臾境中一年,外界一日,无需担忧。” 听着,似乎违背规律。 阿俏心有疑虑,但还是道:“多谢仙长。” * 修仙者,灵取天地,濯体、神、心。满行则染,输体而异,各有不同。 徐薇走后,屋里空旷。阿俏静了良久,冷静地躺到床上,裹紧被子将自己缩成一团。 境中也是春日,没多久就捂出一身汗,她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打算,甚至滚到角落难以自控地攥着拳头,一遍遍劝自己别慌。 徐薇不是坏人。 他不会害人。 一定是有缘由的。 外头又吹风了,托筑基的福,阿俏能听出风是从哪个方向吹来的,又吹动了池里的哪几朵莲花。 水上有一圈圈涟漪,水波缓缓涌动,绵柔清澈,就像徐薇渡给她的那道灵力,与当日十七所渡,一模一样。
第25章 苏陵谷氏 纸上落下两字:苏陵 她又写:舞娘,扒皮案。 时有清风吹过,字迹变淡,没多久,刚写下的几个字变得深深浅浅,鸡爪挠过似的。 阿俏终于将笔放下,放弃了。 心神不定,字都写不了,何况捋剧情。 要是…… 要是什么? 要是找徐薇当面问,十七的灵力为何会与他的一模一样…… 大概率是不正面回答。 阿俏叹气,歪歪扭扭地趴在桌上,看着窗外景色发呆。 须臾境中的清玉宗,比现实里的还要美。 这里的一切本质上都是灵力所化,富有鲜活的生机。没有叶落花凋也没有河涸树倒,万物生长极为茂盛,池子里的莲花已经足足开了七日。 能仅凭灵力支撑起如此庞大的实境,可见徐薇修为到了何种境界。 但原书中的确没出现过须臾境,这点阿俏可以肯定,她的记忆力虽不算特别好,但这么逆天的技能设定,过目难忘。 须臾境内一年,境外一天。 意思是若依先前筑基的速度,只要她能、只要她想,就可以一夜金丹,戴上主角光环,斩妖除魔、替天行道,此次走上人生巅峰…… 当然,修炼所吸纳的,都是徐薇的灵力。 这么一想,倒有点像寄生关系。 阿俏又开始纠结,脑海里一面在想:十七那股灵力出自徐薇,或许,十七就是徐薇派下山的。而他一直隐瞒,一定别有用意。 另一面又在想:修士灵府关系性命,他连须臾境这样的地方都让自己进,又能有什么坏心思? 这两种想法你来我往,彼此交锋,争得头破血流。 最终,后者占了上风。 最坚实的理由是:他能图什么。 阿俏沧桑。 菜者无忧。 她再次拿起笔,这回顺畅多了,很快就凭记忆在纸上勾下几个关键词,将书中剧情捋了一遍。 —— 原书里,苏陵只有一个相对来说较重要的情节:紫薇尊者出山后天下修士趋之若鹜,路过苏陵时一位名叫谷星的修士自荐,意图拜入徐薇门下。 自荐修士,便是阿俏在剑铺里瞧见的那个不爱搭理人的小童。 这孩子姓谷,名星,家乡苏陵,从小跟着父亲学习锻剑,打造功夫不错,但修行资质平平。之所以敢到徐薇面前毛遂自荐,还得提及当年。 当年,大概是二百年前,剑仙还是个少年时,曾游历至苏陵。 彼时修仙宗门大多远居极北之地,苏陵无佑,祸患时有发生。某月,城中一铁户人家闹鬼,小女儿房内夜有婴孩哭啼,遍寻无果,找来许多修士,也都无法解决。 眼瞧小女要因担惊受怕而香消玉殒,一位籍籍无名的修士——李丛吟,带着他的一把石剑——没错,一把石剑,受不起磕碰,经火烧上一会儿兴许就要碎成渣渣,将那作祟的鬼修揪了出来。 原来,铁户家小女儿生得貌美如花,一日湖上春游,竟被山上潜修的鬼修看上,要拘她的神魂回去做夫人。 鬼修的伎俩向来邪门,从不行好事,抓到后李丛吟二话没说,一剑将其捅了个对穿。事后为表示感谢,铁户自荐,要将小女儿许配给李仙长。 李仙长果断拒绝,他还要去清玉宗学剑。 铁户又说,仙长既一心修仙,那便让我为您打造一把好剑吧。 石剑,李丛吟用着很顺手,不太想换。但一再拒绝,怠人情义,他便说:“你且打造,等日后我有了徒弟,你将剑转交给他,就说是李丛吟留的。” 说完,他就走了。 说者或许无意,听者却十分有心。铁户一家从此记得,要为李丛吟的徒弟打造一把绝世好剑。 三十年后,清玉李丛吟,剑绝天下。 铁户老了,可剑还没打造好。 他始终没能造出心中的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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