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这家,蜗居在窄巷里,只开一扇小门,店前挂着的旌幡是白色的,写着歪歪扭扭的“剑铺”两字。连天下雨,旌幡淋水挂在竿上,颓得很。 进屋,店内没有客人,店童正坐在凳子上刻木雕,手中木头敦实的一大坨,看不出是个什么形状。 阿俏想起来,书里,苏陵确实有家剑铺有点故事。 “店家在吗?”她问。 店童头也没抬,“店家上山扫墓去了,傍晚才回来,”说完,觉得不对,怎么是道女人声音,抬头警惕道:“你找谁?” 阿俏一本正经:“来剑铺,自然来买剑。” 店童的头又低下去,“店家不在,你晚点再来吧。” ——谷星。 这小孩这时候居然才这么点儿大。 她想了想,环顾四周,店内空间狭窄,两边墙上挂着各式刀剑,都还没开光。 再看店童神色懒懒,一副不愿搭理人的模样,她索性不再搭话,说声“有劳”,出去了。 徐薇正在檐下等候。 阿俏轻巧叫他:“仙长。” 他回首:“如何?” “店家不在,只有个店童,”新雨之后空气清新,阿俏感到难得的松懈,说话声音远比平日轻快,“仙长,若我想学剑,得多久才能学成?” 檐下沟洼里有积水,谷星光顾着玩没打扫,她拎着裙角小跳过去,没弄脏衣裳。 嗬,这小子忒不讲究,难怪没客人。 徐薇看着她,浅笑道:“身有灵府,事半功倍。寻常人要十几载,你只需三五年。” 灵府到底怎么来的,阿俏还没弄清。 上回十七也说要教她修行,她试了,可灵气见得着摸不着,散得比烟还快。想好好利用,恐怕困难。 “灵府一出生便有吗?” 徐薇颔首。 她不解:“父母都是普通人,也会有?” “灵府生自天地,濯山海日月,非福非祸,人人可有。” 他说非福非祸。 阿俏心神微动。 修仙世界,人人都将天资根骨奉作机缘,趋之若鹜。修行之才远贵于寒门贵子,哪怕皇族世家也都想着结交仙缘。 若不是了解徐薇是什么样的人,阿俏简直会以为他在自说自话、明贬暗褒。 他既不将此看作天命,不追求成仙成道,却还一生执剑,阿俏忍不住感慨:“仙长可真了不起。” 窄巷白墙青瓦,隔壁后坊种下的桃树到了出墙季节,探来几支桃枝,高高低低。花苞上点了雨,粉白地缀着。 怕撞上,阿俏低头,却不小心瞧见徐薇正看着自己。 蝶蜂尚未逐花,他站在她刚经过的桃花枝下,神色清明又和缓。像晨时她在船头看见的轻雾,浮着水,捉摸不住,又离得极近。 阿俏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眼神,一时静住,站在枝下与他相视。 直到一滴水从枝头滑落,砸到手背,她才惊醒,擦着手问:“仙长?” 徐薇垂眸,“修行孤苦,你若不想,倒也无妨。” 阿俏挽尊:“倒也不是不想,之前十七师兄教我口诀,我试过,灵气总是还没凝聚就消散了。” 她道:“要真有机会,学点功夫傍身,既不浪费资质,还能自保。” 也不至于次次被人敲晕,跑都跑不了。 这番话说得十分恳切,俨然之前吃了诸多苦果,有心无力。 徐薇居然真被她的“满腔热忱”给诓住,顿了顿,道:“离魂症动摇元神,的确不利于修行。” 阿俏豁然,就说不怪自己脑袋笨,憋屈这么长日子,锅总算有处甩。 “离魂症没法治愈吗?” “灵力静养即可。” 阿俏一知半解。 徐薇抬手点了朵花苞,雨后清冷,花苞落下后湿漉漉地躺着。 一股氤氲的灵气从他手中逸出,清透灵光裹着花苞将它浮起,须臾,花苞缓缓绽开,明媚如枝头逢春。 “这便是灵养之法。” 阿俏惊异,凑近仔细端详,只见花瓣粉嫩,丝丝灵力在其纹脉中游走,隐隐透着生机。 她好奇:“是要把人当花来养?” 徐薇低笑:“本质无异。” “人得养多久?” “养花只需须臾。” 想必是人,就得三年五载。 * 近午时,日头出来,热闹少了,两人找了家茶楼休息。 淮水的百姓业余爱好似乎都集中在听书上,坐下没多久,有人带着一箩筐故事坐上台,拍案开讲。 先是说,苏陵最有名的酒楼留香阁老板苏金枝出生清寒,曾在宫里做过差事,后因犯错被逐出宫后,还落了伤。 好在苏陵人善,被城中胭脂铺的老板救下后她从女厮做起,又当过裁缝,不过五六年就成就了今日大名鼎鼎的留香阁,百年也没见过这样的女杰。 这样的故事话本里不少,但远没有亲耳听见、亲眼见到的精彩,阿俏咬着点心去看徐薇,后者也听得十分认真,半天没动,茶都凉了。 苏老板的故事说完,说书人又讲起志异鬼怪。 说往南的淮阳最近很不太平,频频闹凶邪,有恶鬼附在和尚身上行恶,专挑姑娘下手。 这故事说得一般,淮阳碎尸的消息被封锁,也就当地人了解些。苏陵离淮阳远有百里,即便流言传过来,也早已变了味。 故事尾,说书人还给了个相对美好的结局:玄水阁的修士修为高强、替天行道,不过一日就将恶鬼生擒,那些被抓的姑娘获救后都回了家,各自平安无事。 淮水众城受玄水阁庇佑多年,苏陵有些门户的子女就在玄水修行,因此这故事可谓有鼻子有眼,不少人信了。 阿俏远在二楼听见楼下熙攘,有说确真确真,去淮阳卖茶的商人回来也说那儿最近不太平。 也有骂内容夸大,他二姑家的邻居家的旧侄就在玄水阁,淮阳之事子虚乌有。 普通老百姓,一怕人祸,二怕天灾,最怕的便是种种怪力乱神——修仙除外。 眼瞅着要吵起来,说书人赶紧拍案,另叙新篇:“诸位且听!两百年前,放眼九州,剑仙李从吟,惊绝天下!” 阿俏一呛,点心差点卡进嗓子眼。 徐薇倒了杯茶递来。 上好的春茶,她接过来后仰头咕噜噜咽下去,半点味道没尝出来,好容易缓回气,楼下说书人已说起了从吟剑仙的生平。 说:剑仙少时是个孤儿,脾气肆意,好打抱不平,日日行侠仗义。 那时候天很蓝,水很清,时间久了,剑仙觉得这样天天在街头溜达可不行。于是行李一包,上山学艺去了…… 提到剑仙,他绘声绘色,阿俏坐在软垫上,斜扒着桌子,拼命往楼下看。 这么长时间可算让她听到点关于剑仙和清玉的传闻,恨不得长出四只耳朵。 徐薇点桌,“阿俏。” 阿俏抬头:“啊?” 徐薇微微一笑:“不要全信。” 阿俏:“……” 她坐回去,先是装模作样地端了会儿姿态,没过多久坐不住,微微倾身,压低声音,小声问:“仙长,这些是能说的吗?” 楼下已说到剑仙上山后拉着师姐的小手逮蝴蝶了。 徐薇表情未有一丝崩坏,“都是些身后虚名,不足为道。” 阿俏想给他竖大拇指,心态真好。 若换作是她,几百年后听人说紫薇尊者当年避世并非闭关,而是在山里红云美女、软香红帐,一定当场拔剑来个血流成河。 这不是说书,已是造谣了。 楼下越说越离奇,徐薇见她神情不悦,浅声道:“剑仙当年钻修无为道,并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待,身后之事于他而言都是云烟。” 阿俏放下茶杯。 他说的没错,从吟剑仙已逝世百年,即便在意,也改变不了什么。 但她觉得,后人论起剑仙时,至少该多点客观。 李从吟并非楼下众人口中行侠仗义的三好青年,年少时他是远近闻名的小刺头,拜师上山,则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刺头。 他不行恶,却也不行善。潇洒逍遥,不受拘泥,一个“仙”字道尽了一生。 所谓修仙,大多修的都是己彼之道,无为、无情、有情…… 三千大道,唯苍生最难,此间修士大多不得善终。 徐薇就是其中之一。 若不是为徐薇,若原书的内容再丰富些,阿俏早就拍桌走人,何必眼巴巴地扒这儿,生怕错过半点有用信息。 楼下,剑仙的故事快讲完,说书人摇着扇子,问:“诸位可知,剑仙的徒弟是什么人?”
第24章 湖上观音 湖堤边飞来不知名鸟雀,在柳树条间上下窜飞。 阿俏提起裙角,刚要迈出步伐,一只修长干净的手伸到身前。 “当心脚下。” 雨后有风吹过,船停在岸边时不时要晃动两下,人若脚下虚浮,极容易站不稳。 犹豫片刻,她小心翼翼地手递过去。 徐薇的手很凉,就像她挂在腰上的那块玉,精致漂亮,却难以捂热。 上船后她松开手,道:“多谢仙长。” 徐薇温和道:“举手之劳,不必说谢。” 阿俏忍不住悄悄看他。 “修士千万,十七只一。” 茶馆的说书人应当是紫薇尊者的狂热仰慕者,议论李丛吟时真的假的、有的没的,话篓子缺了大德,一股脑往外倒。谈论徐十七倒格外严肃,严肃到让人以为他在讲述一部历史传记,从拜师成名到鸿野战损,没有一丝偏颇。 可惜听进去的只有阿俏一人——徐薇本人也没在意,楼下看客有的听过传闻,说徐十七鸿野重伤难治,死在山里了,他眼皮子也没眨一下。 好宽敞的胸襟,阿俏想,真乃菩萨。 感慨完,她又想,好貌美的男人。 感谢老天爷,见薇破道,果真没骗我。 如此执着的视线,但凡不是个瞎的都能察觉,徐薇问:“怎么?” 她连忙收回目光,正色道:“没。” 说完,一溜烟钻舫里了。 大舫由灵力驱驶,不需要人力,整艘船上只两人。舫内多阁,阁间落帘,互不打扰。 进去后阿俏熟练地净手煮上小茶,再将点心摆进玉盘里,这才拍拍手,心满意足地进里间了。 有一个不爱吃饭只爱喝茶的尊者,真好伺候。 午后又下起雨,春雨贵如油,他们索性没走,听了两个多时辰的书。 故事丰富,但内容来去总归是套路,听到后头阿俏直打瞌睡,好歹在睡着前等到雨停。 走时听说留香阁老板过生辰,今夜要在湖上放焰火,为此请来十艘天层游舫,和数位玉腰小舫的舞娘。 玉腰小坊的舞娘们舞姿出众,又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届时苏陵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到场,场面定然十分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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