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再热闹,阿俏也得先睡一觉。 时近傍晚,天边欲黄。 徐薇进来,便瞧见案几上烹着茶。 水沸,壶口冒出茶香,正是他们在茶馆喝的那味“湖上观音”,一边摆盘的苏陵点心也是茶馆一并打包来的。 里间没有翻书声,阿俏已睡下了。 他将茶炉灭下,坐下后倒了杯茶,没喝,只安静地看着茶气上浮。 不多时,茶凉了,没了热气。 他抬手点下一束灵力,让它再热起来,再继续看着一缕缕白雾飘浮,渐散…… 夕天美甚,铺天的浓墨重彩,霞光落到船板上,又隔帘落进舫内。 或许是不远处,孩童在湖畔吵着要吃菱角,娘亲不依便扯着嗓子唱大戏,惹得近处的姑娘与公子们哈哈大笑。 这些笑声里绕着风声与水声,在黄昏之下化无形为有形,绕湖不绝。 茶又凉了。 徐薇垂眸,没再续热,只闭上眼,听着外头的热闹。 忽然里间传来一声轻微的动静,是阿俏被岸上的动静吵到,一边哼唧一边翻了个身,似乎还不小心踢到了榻角。 徐薇睁开眼,抬手落下一道屏障。 顿时,舫内一片寂静。 他把茶再热上。 茗烟寥寥,有人好眠。 * 阿俏醒了。 不过醒来的姿势比较惨——蹦起来摔榻下去了。 彼时,她正在梦里和李坚干仗。 这小子把她藏在床底下的小说翻出来跟母亲告状,害得她在校还惨挨两巴掌。 晚上回去后阿俏立刻撸袖子,把他摁在床上,照屁股一顿抽。 “李绵!你敢打我!等妈回来我告诉她!” 她冷笑,“说,谁不说谁怂狗。” 她手里还捏着上礼拜这小子数学零鸭蛋的考试卷。 上周末李坚在她面前哭爹喊娘,说没发挥好不小心考了个倒数第一。 老师一对一“贴心”问候,让他把试卷带回去给家长签字,否则改日家访,吓得他晚上连网吧都没敢去,守在房间等阿俏回来,求她帮忙签个字,否则让他妈知道,活得掉层皮。 家有悍母,阿俏诡异地共情,冒着生命危险帮他签了字,没想到这小畜生转眼就把她卖了,良心真被吃进狗肚子里。 越想越气,她把拖鞋一脱拿在手里:“没良心的……这书我在网上都没找到,就一本,还被烧了……今天不是你的屁股死,就是我的拖鞋亡……” 刚说完,门边突然炸开一声狂响,其动静堪比惊雷,炸得人耳朵嗡鸣,房屋战栗。 阿俏大惊,以为她妈开坦克上楼,要把他俩物理超度,顿时吓得蹿起来,拔腿就跑—— 毫不意外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周围不是很亮,勉强能分清:头顶是木板,手边是软榻,身后是锦帘…… 直到又一声焰火响起,阿俏才回过神。 哦,这是书里。 这是船上。 她穿书了,穿很久了。 这里没有李坚,也没有养父母。没人以欺负她为乐,也没人以粗暴的方式爱她…… 或许,原本就没人爱她。 良久,她跪在榻下,难得红眼。 外间,徐薇听见声响,“阿俏。” 阿俏揉了揉眼睛,“哎”了一声后麻利地爬起来,“来了!” 徐薇等在外头,很快,帘子被撩开,只见一个凌乱的脑袋先探出来,阿俏小声道:“仙长,你能给我再甩个口诀吗?” 徐薇少见地愣了一下,看见她乱七八糟的头发后领神,目光在她微红的眼角停留片刻,浅笑道:“可以。” 话毕,他便抬手,一道濯尘诀便落到阿俏额上。 阿俏闭上眼,默数三秒,果然感到身上一轻,再睁眼发现衣裳也换了,是件豆绿妆花罗襦裙,缕金穿蝶。 未免……稍浮夸了些。 徐薇:“焰火已开始了。” 她便立马忘了先前想说的话,雀跃道:“走吧!” “砰!” 刚出舫,一束焰火响在头顶,阿俏吓得心猛地一悬。 下一秒,天穹璀璨。 那焰火不知道是拿什么制成的,无比巨大,夺目的光彩几乎覆盖了整片天,一时间天空亮如白昼。 周围大船小船,舳舻数里,首尾相接,连绵不绝。 船头站着的姑娘公子,大人小孩,都抬头仰望,笑声、喊声此起彼伏。 “娘!你看!” “看见了,你站稳点!” “好漂亮!” 阿俏惊艳未定,她不是没看过烟花,但从未见过这么大的。 绚烂的色彩亮在天空,又倒映在湖面,漫漫火光,人在此间,恍若仙境。 她看向徐薇,果然,他也抬着头,侧脸映在烟火下,眼角含笑,华容盈光。 紫薇尊者也喜欢人间种种。 他穿着的还是黛衣,但不像在清玉时那般寡淡,一拢清纹。来人间,他就换了人间的模样,不穿广袖,泼墨似的头发束起。 这样抱臂观花,身姿挺拔,他不像修士,更像是富贵人家好养出的漂亮公子。 阿俏设想,徐薇拜师上山前会是怎样的面貌……大概就像十七那样,少年姿态,无尽风光,醉月折花。 当然,要比十七更从容温润,长得更好看。 “砰!”“砰!”“砰!” 这回是三束连发,焰火遮蔽了视野可见的一切,中央十艘天层游舫上舞娘舞至飞天,喝彩声如同潮水。 无数看客涌到船头,争相掷缨。 “夭夭姑娘!” “青青姑娘!” “素素姑娘!” 敢情这些舞娘们的名字都是叠字,阿俏好奇,努力探头,往最中间的游舫看去。 舫上有五位精妆打扮的姑娘,都穿着露腰软裙,身上诸多银饰,不过带着面纱,也不知旁人是怎么对上号的。 烟火下这些姑娘们的身姿婀娜无骨,美艳不可方物,看得阿俏想抱回船上,让她们跳一整夜。 这些姑娘的腰这么细,若她神力爆发,可以一下抱五个,嘿嘿。 徐薇稍侧目,便瞧见一边的阿俏,神色憧憬,嘴角带笑。 濯尘诀,清体焕神。 她一笑,眉心的钿花仿佛活了过来。 他刚想问,为何这么高兴,就听她自言自语:“全都抱回家……” 徐薇:“……” 抱回家,自然是不可能的。 下面密密麻麻的看客,全抱着一样的心思,好在各舫上都有看护侍卫,以免某些人猪油蒙心,冲上来发疯。 今晚确实热闹,说书的没骗人,整个苏陵的人恐怕都到这儿来了。 不止湖上,岸上也全是拥挤的人群,几乎挪不动道。靠河的屋子一个个脑袋从窗户里探出来,不方便鼓掌,他们就扯着嗓子喊好,喊得嗓子哑了也不罢休。 但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看了个遍,也没瞧见那位白手起家的传奇老板娘,阿俏疑惑。 徐薇问:“怎么?” “没瞧见那位苏老板。” 既是她举办的,应该亲自到场才是。 * 又一朵焰火炸开,烟花漫天,光彩炫目。 “嗞”一声,血溅了满墙。 然而,这动静实在太小了。 此刻天穹绚烂,没人注意到,在城北一条狭窄的小巷里,尸横水洼,血流如瀑。
第24章 须臾幻境 天刚蒙蒙亮,湖面覆着一层浅雾,游舫停靠在湖畔。几位渔夫散坐在岸边,低声议论。 “今早城北发现的那具尸体,据说是卿卿娘子……” “卿卿娘子不是失踪了吗,怎么知道是她?” “伺候她的丫鬟认出来衣服,袖口还有她亲手绣上去的水仙花。” 几人将声音压得太低,若不细听,只能捕捉到零碎的有关“舞娘”和“姑娘”的字眼。 醒来后阿俏靠窗一动不动,听他们足足唠了一炷香的工夫,才弄明白情况。 昨夜城中发生命案,死者是玉腰小坊的一位姑娘,早在之前就失踪一段日子,被发现时血肉模糊死状异常惨烈——被扒了人皮,丢在巷子里。若不是衣物首饰,恐怕这辈子都尸首无名。 合庄、淮阳、苏陵,掏腹、碎尸、扒皮……走哪儿哪儿出命案,阿俏心中不免产生某些微妙的情绪。 随即,强烈的恶感涌上来,胃腹开始翻涌,没多久她再忍不住,推开窗一阵干呕。 岸上的那些老船夫没想到舫上有人,顿时收声,隔着丈长的水雾,警惕地看着她。 舫上,徐薇在帘外出声:“阿俏。” 阿俏连忙道:“我没事!有点晕船。” 说完她撑起身子漱口擦嘴,等收拾干净才揉揉额头,疲惫地叹了口气,仰头发呆。 苏陵…… 书中描写,苏陵是去往中州的必经之路,地处淮水以北,中州以南。 中州宗门千万,修士无数,庇佑诸城,直到天道崩塌,苏陵从未发生过祸事,更没有扒皮一案。 她敲了敲头,试图叫自己清醒些。 或许是书中没有明说的暗线,被她忘了。又或者是剧情紊乱,把不相干的故事搅进了时间线里。 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尽快弄清此案到底是人为,还是妖邪作祟。 眼前忽然虚闪了一瞬,阿俏一愣,伸手想推开窗,却发现两臂使不上力气。等她发觉到不对劲,身体已不自觉滑落,重重摔倒在榻上。 摔倒时绾发的桃木簪子不慎掉落,头发落了满枕,墨水似的。阿俏发现,自己晕倒的模样月坠花折,居然有几分好看。 但下一刻,她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亲娘!怎么能看见自个儿晕倒的样子? * 推开门,屋外光清天明,有一连水榭。远山多阁,碧瓦朱甍。 这是,清玉宗? 阿俏困惑,低头发现身上穿着豆绿的襦裙,袖口同样绣着云纹。 这情形,若不是池中的荷花全开了,简直同她初来清玉那日一模一样。 亭台林落,她走进去环顾四周,一众景物无比熟悉,不由惴惴。 “仙长,这是哪儿?” “须臾境。”徐薇在身后说。 阿俏回头:“须臾境?” 话刚说完,她皱了下眉,不确定道:“仙长,你可有哪儿不适?” 眼前的徐薇,衣着单薄,墨发松松挽着,眉目间一股病弱气息,好似来一阵风就能吹散。 他离阿俏大概半丈之距,风一来,将他的头发吹乱,阿俏瞧见几缕银发一闪而过。 徐薇柔声道:“须臾境是修士灵府所化,灵力充盈,只有元神才能进入。你离魂症发,元神有损,在此修养最为合适。” 风静下来,阿俏哑然。 也就是说,舫上她的离魂症犯了,徐薇将她带进须臾境修养。 周围一草一木都与清玉宗一模一样,这是谁的灵府,再明显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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