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俏心跳懵然加快,没来得及开口问这是要干嘛,隔着听见他说:“若说了,你或许会厌弃我。” ……原来紫薇尊者也会摇摆不定。 阿俏忽然,一下子觉得,她和徐薇变得很近。 她曾在往生河岸和同纷纷落花一起落进他怀里,也在春山山墟被他护着不留一丝间隙。但从没哪一刻,像现下这般,仿佛他从远居高岭的尊者,刹那变成了触手可及的普通人。 尊者跌进红尘了。 阿俏闭上眼,鼓起勇气,一把将徐薇的手拉下来,没等他反应过来,扑了过去。 这一抱,严严实实,且“骨质疏松”。 旧伤未愈,两具身体相撞,阿俏疼得倒抽气,脸色千变万化。但鼻间传来淡淡的药香,安神又安心,她整理好表情,认真地说:“仙长可以对自己多些自信。” 身子骨没痊愈,实在禁不起这么折腾,她抖得厉害,说完话后就潮水似地泄了力气,胳膊一软,差点没撑住自己。好在徐薇扶了一把,手落在她腰后,一个刚好的位置,让她得以轻松些。 衣裳相缠,头发也相缠。 阿俏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没有味道,她闻着那药香,起先觉得清心,有助凝神。但徐薇回抱,顿时一激灵,鼻息乱了,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磨磨蹭蹭地搭伏在他臂上,好似一碰就能起火。 纯爱战神哪受得了这些。 “仙长?” 徐薇:“嗯。” 阿俏被震得耳根发麻:“你不继续说了吗?” 徐薇顿了顿,缓缓道:“黑水宣氏一脉擅鬼术,历代鬼修拘鬼遣灵……” 他终于愿意说明宣融的身份,语气低缓,不紧不慢。然而阿俏想的是:让你说,没让你用这个姿势说。 这样相拥着,她脑子成了一团浆糊,鼻间药香愈浓,她便越僵硬,一僵硬,又浑身骨头疼,不得不软下去,不上不下地吊着,左耳进右耳出,直到徐薇提起山墟,才有所反应:“山墟是人术,而非生于天地?” 徐薇:“天地法则,亡灵归于往生河,不归山墟。” “那《九州奇闻》中为什么会有山墟记载?” 徐薇道:“书中所载,并不一定真实。” ……是,但凡出自人手,就都可能有错,何况只是一支笔的记载。 不过这话听着,貌似也能理解为另一层意思。阿俏小声问:“你信宿命吗?” “什么宿命?” “人的命运是注定的,脱离宿命,则不得善终。” 徐薇静道:“信与不信,逆天已成定数。” 他从百年前就已做了反抗天道的决定,哪怕不得善终,也绝不回头。 阿俏不知道该如何作反应。 书中人脱离轨迹会如何,她也不清楚。 逆行天道,远不在她所能理解的范围内,她作为看客,无法共情徐薇的内心。但若把书看作娑婆幻境,主角就是幻境中人,她的每一举、每一行,想法,思维,乃至一切历经都是被规划好的,合庄百尸无辜惨死也在计划之内……那她,或许也会选择逆天。 黑水宣氏,山墟之法。 鬼城已成了九州至邪之地,邪修被困于山墟,死后也不会流归往生河。 阿俏闭了闭眼,喉咙发干:“你要让整座鬼城,都化作山墟吗?” 用山墟困炼万恶邪修,不得轮回,永困墟境。但他只是往生河的一个守境人而已,不是天道,也没有决定轮回的资格。 此举,实在是逆天。 徐薇在她耳边轻声道:“不,是九州。” 阿俏一震,悚然睁眼:“你说什么!” 九州,那岂不是全天下都要葬身于山墟? 她下意识要与他分开,后退时才发现徐薇其实抱得很紧,两手扣在她的腰与肩际,任她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难以逃脱。 挣扎下,没多久出了一身冷汗,骨头疼得阿俏连连闷哼,徐薇这才松开手。 阿俏蹙眉,气息不稳:“九州有那么多无辜的人,难道你要他们一同给邪修陪葬?” 长芙,横玉,清玉宗那么多长老,九州那么多无辜百姓,他都不管了? 徐薇看着她:“天下都是将死之人。” “徐薇!”阿俏一凛,喝声道,“你要献祭九州,那和天道给你的结局有什么区别?费这么大力气折腾,你在幻境里来来回回,就为了死出别的花样吗?九州要崩坏,被雷劈死,被山墟炼化而死,二者有什么不一样?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不,不是脑子坏了,他这玉石俱焚的打算,就算傻子也干不出来。 脑子坏了的徐薇眨眨眼,似乎被骂得很痛快,眼睛亮晶晶的。 阿俏被他这么看着,突然骂不下去,猛地泄了气,闷闷不乐地跪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他好声好气地问:“你觉得应当如何?” 阿俏气不过:“邪修不根绝,是因地蛊弥散九州,灭了地蛊才是正事。” 徐薇:“若灭不了呢?” 她抬头:“你试过?” 徐薇低笑:“我并非第一次入娑婆。” 这关头,他这笑容,十分瘆人,阿俏背后冷汗又起,冷静地问:“结果如何?” “地蛊祸心,”徐薇稍稍倾身,凝视着她的双眼,柔声道,“我亦入邪。”
第61章 黑阁在上 阿俏抬手, 摸了摸他的脑门。 不烫,没烧,没糊涂。 但胡言乱语。 “你何时入的邪?” 徐薇:“百年前, 娑婆幻境中。” 阿俏一愣, 顺着他的话问:“你那时入邪, 怎么还能好好地活到现在?” “入邪并非非死不可。” 阿俏一下子跨起脸,猫儿一样生气,没好气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脑袋不好使,变着法儿地唬我,唬上瘾了。” 她问:“入邪后心中欲念无限膨胀,你的欲念是什么?” 徐薇立刻收起先前那副半邪半仙的模样,淡笑道:“你果真比以前聪明了。” 阿俏:“……” 她感到自己似乎被夸了,但夸得并不完全,也不太能高兴起来。 一惊一吓, 一热一冷, 她没了耐心, 摸着手心的疤痕, 问:“地蛊真的没法抑制吗?” 徐薇说:“欲念生自于人心。” “仅以‘人心’二字就给九州定罪,这不像你。” 他反问:“在你眼中,我是什么模样?” 阿俏撇开眼:“至少不会动不动拿九州万万性命开玩笑。” 徐薇:“你觉得我做错了。” 这乃是一句废话, 可阿俏不忍心对他说出“当然”这样的回应,上一世,他为九州做的已经够多了, 就算要指责, 也轮不到她。 他在娑婆幻境中, 是不是经历过什么,为何性情变化如此之大?一下子突然从悲天悯人的菩萨, 变成要献祭九州的杀神,就为和天道相抗? 想到这儿,阿俏凌然,直视着他,沉声问:“徐薇,你可有心魔?” 话音刚落,她脑海里的心魔率先笑了:“你这么问,他会回答吗?” 阿俏:“闭嘴。” 徐薇歪头:“你方才,又在与谁说话?” “和我自己,我在问自己,你突然大变,是不是遭遇过什么挫事。” 他露笑:“为何不直接问我?” 阿俏问:“你会回答吗?” “我已答应了,不再瞒你。” 阿俏沉默。 徐薇:“你并不信我。” “你先前所隐瞒的事太多……” 徐薇颔首。 外头的雨声已经很小了,快入夜,天空昏暗。他起身,道:“好好养伤,若有想问的,再来找我。” 阿俏点头,看着他离开,等到徐薇的背影消失,她叹了口气,怅然低下头,盘坐不语。 心魔:“伤心了。” 阿俏:“我累得很,你能不能别出声?” 脑海中一下子挤进这么多信息,一时难以消化,身上又重伤未愈,她实在没力气再去应付心魔。 心魔道:“若他也有心魔,会什么模样?” 心魔源自于人的心中负面欲念,畏惧、猜忌、愤怒……她心中惧怕的,有太多太多。反过来,徐薇呢,他会有惧怕之物吗? “跪安吧,”她摆摆手,“我睡了。” * 修士养伤,向来事半功倍,长芙来照看的几天,每见阿俏一面,都会半惊叹半欣慰地感慨一句“恢复得真快”。 三日后,阿俏下床活动自如。 十日后,元气大盛,精力满满。 又过半月,已基本恢复正常。 这近一个月里,她没找过徐薇,徐薇也没来看她。 阿俏找长芙无意提过,长芙说,师叔每日在曲水流丹——即他们居住的偏远小阁里,喝茶静坐下下棋。除此之外,什么也不干。 “没出去过吗?” “师叔喜静,鲜少出门。他带你回来时我还纳闷,以为是从阁外将你捡回来的。” 阿俏尴尬地呵呵两声,心说用“捡”这个词倒也没错。 不过他既说要逆天,怎么天天窝在阁里端茶晒太阳,被她劝住了? 伤大好之后,她带着纠结犹豫了一两天,终于还是问长芙要了位置,顺遂心动。 阁楼依旧悬于阵法之上,但此处的阵纹不密集,依稀能辩出法阵下方弥漫的浓浓地气。日头悬挂,阵法上下,仿佛两个世界。 此地应当在鬼城偏僻处,附近都是些空无人居的宫阁,人迹罕至。 阿俏左顾右盼又磨磨蹭蹭地找到长芙所说的曲水流丹,就见阁前围了个小竹院,徐薇坐在廊下,手边放着茶水,而横玉正在院中练剑。 她蓦地想到一个诡异的词:天伦之乐。 她趴在竹栏上看了一会儿,发现这些剑术还是一如往昔地难懂,剑影匆匆、眼花缭乱,不由叹了口气。 这一叹,院下与廊下的两人纷纷看过来,徐薇神色静静,横玉率先止招收剑,客气地问:“姑娘是?” 阿俏道:“李绵,月前尊者曾救过我。” 他道:“原来是李姑娘,长芙多次和我提过您。” 阿俏撑颊:“真的?她怎么说的我?” 清玉宗的弟子脾气好,心地又善良,已不是第一次帮她。当初在清玉,多亏了横玉和长芙照拂,如今阿俏再看他俩,怎么看怎么顺眼,说话语气都软了。 横玉说:“姑娘修为高深,伤愈迅速,长芙说你是天纵之才。” “天纵之才算不上,只是有人教得好罢了。” 徐薇端茶,阿俏瞧见他嘴角弯了一下。她也弯弯嘴角,继续问横玉,方才练的是什么剑法,看起来十分漂亮。 “我自研的一套剑法,还没练熟,”横玉说,“想让师叔先过目,没想到姑娘无声无息,献丑了。” 阿俏道抱歉:“我无意窥探,下次来时一定先出声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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