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法其实很简单,阵眼显眼,灵气又少,一震即碎,凭她自己就能解开。但她心里头有气,说话像吃了枪子儿,直冲冲的,怎么能让徐薇不顺她就怎么来。 “还有娑婆幻境,也劳烦尊者了。” 尊者听她阴阳怪气,眼睛一弯,伸出手来,示意她过来。 阿俏狐疑:“做什么?” “送你出境。” 阿俏:“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傻子了。” 尊者手还伸着。 阿俏:“你自己过来。” 说完,徐薇起身,她一顿,退了一步,肩骨抵上阵法,口中抽气,捂肩屏息。 徐薇便停下来:“我不会伤你。” “我知道。” 他轻声问:“你没有佛诀,如何入幻境?” 阿俏抿唇,掀起眼帘,眼瞳隐隐烁赤:“天道。” 屋外果然翻起隐约雷声。 无云的晴天打雷,真乃罕见。 她抬头,不再如之前那样撒气,而是直接认真地问:“娑婆幻境,是你的手笔吗?” 徐薇没答。 阿俏捞起衣袖,露出手腕上的金文,“我在檀三山藏书院中亲眼看见了流焰,后来被阵法震伤,睁眼就到了幻境里。” “但我的幻境,与你不同。”她缓缓道,“我醒来,是宁志十三年,中州的有桑花开了,天空火红,不辨日夜。童尸傀杀了合庄百余人,包括光叔……” 她冷静地说出自己之前所经历过的虚妄又真实的痛苦,一字一句,无比细致:“……在清玉,我还见到了你。” “我?” “娑婆幻境有神树之力,只有你能解境,对吗?” 徐薇注释着她:“你的心境变了许多。” 这是在夸她聪明?阿俏失笑:“可我还是猜不透你在想什么。” “我去了天柱秘境。”她道。 徐薇蹙眉:“秘境认主。” 阿俏很少见他这样的表情,颇为奇异,接下来说话的语气都变轻了:“你带我去的,并非我乱闯喔。” 徐薇又弯了眼睛:“嗯。” 阿俏怪异。 他这笑看起来有点不正经,但也可能是她心境大变想太多,别别扭扭地咳一声,她道:“你不问我,在秘境都看见了什么?” 徐薇道:“已能猜到。” 这便是他的全部反应。 她试图从徐薇眼里看出丁点恼怒,或是除温和以外的任何情绪,但遍寻无果,自始至终他都只像对待顽劣小儿一样注视着她。 阿俏陷入了新一轮的茫然与自我怀疑。 那些恢复的记忆,究竟是真实发生过,还是她走火入了魔,给自己编篡了一场黄粱梦? “我与你……” 该怎么说?怎么说都不对。 她甩甩头:“你为什么要结娑婆幻境?” 起先她以为,他是想要寻找救世之法,所以选择当个一无所知的哑巴,生怕会有意外。但嵇无双给她提了醒,苏陵春山夜,那样大的动静,来往修士不可能毫无发现,一定是有人事后做了什么手脚。 她眼前的徐薇,忽然变得极陌生,不再是清玉宗孤寂守境的徐十七,也不再是悲天悯人的紫薇尊者。 那末日梦中命陨长原的徐薇,亲手将紫薇长剑从身体里拔了出来,剑刃一转—— “你要,逆天?” 屋外响起雷鸣,天色变得暗沉,一场滂沱大雨即将来临。 徐薇不知何时走到了她面前,阿俏身前只得半臂之隙,后背紧挨着阵法与门扇,分明以前她离徐薇越近就越有安全感,现在却只有无尽的冷意。 他要逆天,如何逆天,会不会伤到他自己,逆行天道,真的会有好下场吗? 脸颊突然一凉。徐薇抬手,正在为她擦眼角的泪痕。 他的手永远都是凉的,玉石一样,怎么都捂不热。 她的下巴被很轻柔地抬起来,姿势变为微微仰头,徐薇的手落在她耳边,也落在她脖间,眼神温柔。 他捏碎郁琮仙尊的脖子时,也是这副温和的表情。 他说:“你在怕我。” 阿俏眉心发酸,眼里又弥漫起水雾汽,喃喃道:“我胆子向来很小,怕疼,怕死,怕黑,怕一个人……” 她明明胆小如鼠,有那么多惧怕之物,却为他统统抛下,一个也没给自己留下。 徐薇:“从前你并不怕我。” 阿俏低下头,眼泪顺势砸到了徐薇的手背上,但想来有流焰加持,泪水也比他的手要热,“因为我看不透你了。” 亲和温润,满身伤痕,捉摸不透,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徐薇? 她问:“你拿真面目对待过我吗?” 说出这句话一瞬间,脑海中所有情绪都消散了,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一样,身心陷入巨大的空虚与迷茫。 原来这才是她一直所纠结的问题的答案。 不是徐薇是谁,也不是他要做什么。 这世界本就和她无关,她只想好人能有好的结果,自己所在意的人能够平平安安,最好……有人能真心待她。 四娘死后,这世界没有人会惦记她,她成了一根无线风筝,从许多人的世界里经过,不留痕迹。 天柱秘境,往生河畔,须臾树下,她仰头看着那些黑暗中纷飞的落花,记忆纷至沓来。那些旧事让她高兴得忘乎所以,不惜让心魔占据身体,一身伤痕地来到鬼城。 她想告诉徐薇,她记起来那几十年里的许多小事。想听他说,他是如何重头开始的。逆行天道不易,这一百年他一定非常幸苦,她错过颇多,如果聊起来,一定十分热闹。 但这些他都没说。 相见的第一眼,他由上而下地看着她,不带任何感情。 所谓昔日,皆成泡影。
第59章 吐露心迹 下了大雨。 长芙进屋时天色已近暗, 她走得急,没注意到屋内情形,等到了桌边将药放下, 抬头想叫醒阿俏, 才发现屋内还有一人。 徐薇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长芙一震, 连忙稀里糊涂地退出去。 出了门,外头天空乌云密布,长芙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方才那是师叔? —— 阿俏眉头依旧皱得很紧。 睡梦中或许有不太好的事,她翻了个身,一直攥在手里的黛色衣袖被压到了肩膀下。 这姿势容易扯着肩背,她好不容易睡着,疼醒恐怕又得哭许久。徐薇趁势坐到床边,微微倾身,袖角松了些, 墨发顺滑地从肩头坠落, 一部分落到枕上, 一部分落到了阿俏指间。 天间雨声绵绵。 阿俏手上有许多疤痕, 擦伤、戳伤、剑伤,有些是旧痕,有些则是新的, 新伤叠旧伤,从没痊愈过。 徐薇抬手,似乎想去看看, 这些痕迹能不能以灵力抹消, 但手探到一半, 又收了回去。 过了许久,他轻轻地问:“真心与否, 有那么重要吗?” 阿俏的眼睛仍是闭着的:“有。” 徐薇顿住,问:“何时醒的?” 阿俏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眼睛还肿着,声音微哑:“刚醒,我睡了多久?” “半个时辰。” 原来才半个时辰,她还以为睡了很久。 阿俏揉了揉太阳穴,僵硬地撑起身,身侧异动,是徐薇抽回了衣袖,她看了一眼,道:“压着衣服了,怎么不提醒我?” 徐薇起身去端药:“不碍事。” 伤药苦得很,喝下去后从唇到喉都是涩的,阿俏想着早死早超生,一饮而尽后屏住呼吸,等药味过去才松气,慢吞吞地问:“长芙来过了?” 徐薇颔首。 “你……”她本想问,你为什么要带长芙和横玉来鬼城,但问了似乎也没多大意义,他做的有那么多,不在这一件事上,于是话到嘴边变成了:“你怎么守着我?” 徐薇道:“你睡不好。” 阿俏“噢”了一声,捻捻手指:“之前睡不好是因为离魂症,现在没事了。” “梦到了什么?” “之前幻境的一些事。” 她把剑扎进了徐薇的胸膛,幻境如何碎裂,无尽的黑暗……不过那些画面闪得都很快,不会使人深陷其中,即便梦到意识也是清醒的,像在看话本。 “徐……”徐薇看过来,她改口,“仙长,郁琮仙尊,真的死了?” “为何这么问?” 她靠在床头,脸色病白,静静地说:“你来鬼城时日已久,若要杀他,早就能动手,不必留到今天。” 徐薇看着她,道:“你心境大变。” 方才他就说过这话,看来是她如今的聪颖已将他彻底征服了。 也是,毕竟几个月前她还是只知道大喊仙长救命的小傻子,突然这么转变,难保他不震惊。 阿俏好心情地弯唇:“好歹是紫薇尊者一手教出来的,几十年呢,没白学。” “我只教你阵术,未曾教你这些。” “那便是我天资聪颖,天赋异禀,”她摸了摸手腕,发觉有些空,“挪明诀,你替我摘了?” 徐薇点头。 “上古禁诀也能摘?改日教教我吧,我还有好些没学会。” “你会的已经够多了。” “须臾境我不会,娑婆幻境也不会,我修为也没你高,十丈莲花阵结得不伦不类,差点死在郁琮仙尊手下。” 提起郁琮,她犹豫两秒,小声问:“郁琮仙尊堕邪前出了名的清心寡欲,怎么堕邪后要作弄房中宠?” 徐薇瞥了她一眼。 她清嗓,一本正经道:“你又不肯告诉我你要做什么,我只能靠自己猜测,自己分析——我知道是为我好,天道有眼,时刻盯着,但你给我透露一丁点就好,我是须臾身,又在往生河畔修行那么多年,不会有什么危险。再说了,即便有危险,不是还有你吗?” 她抬手捧起脸,露出个乖巧的笑容,徐薇原本正经的脸色不自觉柔和下来,看着她,好似在看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小麻雀。 阿俏的心情登时就不明媚了。 她宁愿他板着张脸,也不愿他把自己当孙女。 她忧伤地别开脸,心道来自老祖宗的真心真是充满慈爱,爱得她高血压都要犯了,穿书之前没感受过亲情,穿书之后彻头彻尾地尝了一把,其中百般滋味……真丰富。 “对了,”她想起一桩事,“十七,是不是……” 她看向徐薇,徐薇道:“肉身是须臾树。” 她用须臾树断雕刻的那个唯一好看的十七。 阿俏皱眉:“那灵体呢?依附灵生于亡灵密集的地方,但神智难开,他那性子怎么会比人的戾气还重?” 往生河亡灵虽多,但只要守境人清心寡欲,也不足以催生依附灵。天柱秘境诞生至此,千百年来,从没听说过何时生过依附灵。 徐薇口吻淡定:“我执念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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