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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玉道哪里，不碍事，只是他剑艺生疏，不足为外人旁观。 阿俏也道哪里哪里，仙长化神修为，剑法卓然，看得我心神俱静，超然物外。 两人你一嘴，我一嘴，句句来回，聊得火热。直到阿俏又叫了一声仙长，问他如今多大年纪了，徐薇咳了一声放下茶杯，说今日练剑就到此，横玉行了礼，又道了别，终于持剑走了。 他走后，阿俏依旧趴在竹栏上，眨巴着眼，问：“干嘛撵走横玉？” 徐薇斯斯文文地倒茶：“过来。” 她轻巧地撩裙翻身，越过竹栏，踏进长廊，走到案边，端茶道：“不是湖上观音。” 徐薇：“苏陵久无好茶。” “天下大乱，人活着已经十分不容易，哪还有功夫喝茶，”阿俏闻了闻，将茶放下，眺望远处鳞次栉比的阵法与悬阁，问，“这座悬天城阁，也是你的手笔？” 徐薇道：“郁琮仙尊。” “漫漫法阵，无限相连，鬼城这么大，得耗尽多少灵力与日月？郁琮仙尊是剑修，即便他通晓阵法，如此大的阵阁，凭他一人之力，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你见过鬼城内的景象吗？” 徐薇点头。 阿俏道：“我初来那日，见着了一些，但还没窥尽全貌。” “你想出去走走？” “嗯，”她想了想，用主动破冰的语气试探问，“你陪陪我？” ＊ 云京位于中州西侧，是一片广袤之地，周围连山已因地气凋敝，山色枯黑，毫无灵气。白日里鬼城灰蒙蒙的，死气颇重，阵道上邪修并不少，然而着饰怪异，或神色诡谲。 两人做了变幻术，不叫旁人认出，一路通行还算顺畅，直到行至闹市，脚下的阵纹逐渐变得繁杂细密。 阿俏观察须臾，问：“闹市的阵法和其它区域似乎不太一样？” 徐薇：“此处名为‘鬼市’。” “有什么深意？” 话音刚落，脚下阵法忽然一震，阿俏下意识伸手念诀，徐薇扶了她一把，道：“抬头。” 阿俏抬头。 只见更高的天空中相继掠过数抹弧光，其色暗红，但出现在数十丈高处，并不显眼。然而，阵道上的修士们在那一刹仿佛到诏令，纷纷驻足抬头，神色跃跃。 阿俏盯着那些弧光，只见它们以水晕般的速度缓缓绕行，范围逐渐延伸扩大，当达到一个淡到近虚的零界点时，中央处猛然大震，一座巨大黑阁从虚空中显身。其高十丈，凭空如一片黑云，遮天蔽日，翻涌的灵气滚滚落下，阵道震颤。 “这是……黑阁？” 她想起来，书中鬼城确实有这样一座阁中阁，但存在感太弱，原著里写它“异物云集”，相当于集市或拍卖。 但黑阁位于鬼城，商品自然都十分邪乎，例如修士金丹，活尸死人，妖物邪祟……都是常见易物。 黑阁内没有规则，是自行交易或是杀人夺物，全凭心意。因此想入阁买卖，至少得元婴以上修为，才能保证自己活进活出。 阿俏倒是喜欢看热闹，但对死人的热闹敬而远之。四下已有许多修士迫不及待地飞身上阁，她看向徐薇，后者脸上有变幻术，是一张陌生面孔，平平无奇但神色淡定，格外平静。 她问：“你进去过？” 徐薇道：“郁琮仙尊是黑阁之主。” 那他自然进去过。 阵道嗖然大空，阿俏点头，仰头看着那乌泱泱的黑阁，和鸟雀似飞身的林林修士，说：“我看他们，和入笼抢食的圈兽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圈兽尚知自我保全，这群人俨然已经疯魔了。 附近有清净楼阁，两人进去歇脚，不料老板也是个邪修，正在大庭广众之下狎宠，娇俏的姑娘搂在怀里咯咯直笑。 阿俏秉着非礼勿视的信念上了三楼僻静处，打开阁窗，遥望浮天黑阁，落座后观察黑阁下方的暗红阵法，在脑海中模拟其阵形。 徐薇见状阖眼入定，不打扰她。
第62章 云喜佛窟 神识所过处, 一片嘈杂。 有人大笑，有人大哭，有人卖喊, 黑阁中似乎还有刀剑与惨叫声。 阿俏听不下去, 收回神识, 抬眼见徐薇双目阖合，不动声色地将正结阵的左手也停了。 阁边安静，鬼城的风从窗外拂入，风里的气味不太好闻，有淡淡的血腥气与乱七八糟的腐臭味。待到落雨时，这些味道则会更加明显，沾上衣服三天难去除。 心魔问：“你为何不进去看看，不好奇吗？” 阿俏：“我有脑子，能猜到。” 心魔静了静, 道：“你在想什么？” “什么也不想, ”她放空, “你不是都能看见吗？” 每当她心念一动, 或是脑海中冒出点想法，心魔就会躲在暗处偷偷盯着，近来她发现一个妙招, 强迫自己放空，脑子里空荡荡，就能省去许多麻烦事。 她就这样安静坐着, 发了半炷香的呆, 心魔再没出声过。 漫长的静默后, 远悬于空的黑阁发出一声震鸣，果子掉树似地落下好几个黑影。 徐薇睁开眼, 阿俏看向窗外，迟疑道：“那是修士？” 徐薇：“嗯。” “死了？” 他点点头。 阿俏心一悬，定睛往外看，黑阁又陆续吐出好几个死修。 然而他们被抛出后，并没有落到阵道上，而是穿过阵法，直直地坠入了地气浓雾中。 地蛊吸食血气，阵法直接将死人丢进了城下，供养它们。 阿俏捻了捻指，端起案上的茶壶，想解解渴。拎起来才发觉壶是空的，上楼时他们并没让老板备茶水。 楼下那对邪修，想必还在亲热。 她揉揉眉心，把壶又放下了，这口茶不喝也罢。 徐薇看出她的心烦，温声问：“可要回去？” “才出来一个时辰，不着急。” “鬼城中的景象日日重复，你看见一隅，就看见了一整座城。今日与明日，过去与眼下，都无不同。” “不，我是在想，地气形成与循环，究竟如何才能中断？关闭上清阵？” “即使没有上清阵，九州地动，地蛊一样会弥散各地。” 是，宁志十三年的南康地动就是征兆之一。 “恶”生于人，人不绝，则恶不尽。 阿俏轻声道：“若邪修不行恶……” 邪不行恶，那又怎会是邪。 直至傍晚，黑阁阵法才再次打开。 过程中又有许多死去修士被丢入地气，阵开后，众多修士好似下锅饺子似地往下落。不少人身上沾了血，落道后浑身煞气，一个个仿佛刚从食人窟里走出来。 随着巨兽咆哮似的长吟，黑阁消失在一片暗光中，街头恢复喧闹，人影丛丛。 残阳如血，千百楼阁的阵灯追逐亮起，绵延至微光。 近夜的鬼城楼阁灯光如画般迤逦缱绻，又有稀星遥挂，胜过人间千百度。但其声势骇人，另是一场炼狱。 黑阁一月一临，消失后只能再等下一月，有贪心者，也有嗜杀者，黑阁出现的当夜，最为惊悚。 离开鬼市不久后，阿俏察觉到暗中有两股视线，那两人藏在暗处，修为都在化神，一直紧盯着她与徐薇，尾随数里。 她不想把动静带到曲水流丹，闲溜到京殿附近，抱臂停下来，等着二人现身。 徐薇问：“为什么不直接动手？” 眼下已经不用再躲在他身后喊“仙长救命”了，她摁了摁久未活动的手腕，摩拳擦掌道：“我自己来，看看他们要干吗。” 片刻，乌云遮月，京殿森阴密布，阿俏道了一声“来了”，从遥远的昏暗处缓缓走出两人。 白黑两衣，一高一矮，一胖一瘦。 乍一看仿佛黑白无常，又像胖瘦仙童。 两人的相貌实在难以恭维，五官宛如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老萝卜，干瘪枯黄。 露身后他俩怕冷一样将双手交揣在袖里，缩着脖子问：“这位道友，可否把您身边这位姑娘让给我兄弟二人？” 阿俏已竖耳许久，原以为他们要说什么杀人越货的恐怖故事，哪知只听着这个，顿时古怪地扭头，看向徐薇，却发现后者也正看着她。 她刚才说了，要自己动手。 阿俏摸摸鼻子，咳了一声，扭回头，皱眉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两人却直接将她无视，丑脸依旧冲着徐薇，语气还算客气，高个子说，“我二人是曲灯尊者的幕僚，”矮个子补充，“若将炉鼎让与我二人，曲灯尊者定不会亏待你。” 阿俏：“……” 有人问过她本人的意见吗？ 徐薇还看着她。 阿俏好不自在。 她往前迈了一步：“曲灯尊者是谁？” 两人总算肯把目光转向她，高个子冷哼，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恨不得将她盯穿。 矮个子看着她，眼神却不对味，上下看货物似地打量，口中道：“脸蛋差了些，身子倒还成。” 阿俏怀疑这两人耳聋。 她决计不再废话，眉心印一掠，身影如沉光似地闪出。 高矮萝卜两人也不是吃素的，各自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掏出法器，口中念念。 弹指间，碰撞上的两道黑紫强光骤然在夜里炸开。光迸射得像焰火，溅出数丈，阿俏裹在光里，位置无法分辨。 高个子感应不到“咦”了一声，扭头问：“没捆住？” 矮个子接话：“没收回来。” 数丈外，光芒褪却，阿俏抬起手腕，只见腕上捆着几圈红绳，底下勒出数道血痕，心情骤降。 这法器看上去实在不像正经东西，她将红绳扯断，板起脸，左手悬指，掌心缭绕地浮现出一道莲花小阵。 徐薇在身后提醒：“逆行功法，灵气下行。” 阿俏一顿，将手中的小莲花阵甩出去，砸得那两人紧急避闪，京殿阵道豁然出现一道裂纹。 流焰裹挟灵力逆行经脉，她即刻翻腕，四指相错，两掌相向，眼中无声映出一朵巨大幽然的莲花阵影—— 十丈莲花，入阵则杀。 那俩人意识到不对劲，彼此相视，口中大喊：“你且等着！” 说完，一拂袖，原地炸开一朵浓黑雾花，遁地遛了。 阿俏收手，掌间莲花碎然消散。 京殿笼罩在广袤的寂静中。 她甩甩手，扭头问：“曲灯尊者是什么人？” 徐薇却道：“手伸来。” 阿俏一愣，抬腕，发觉血已经流到指缝间，“没事，被法器蹭伤而已。” 当然，嘴上这么说，她的身体很正直，立刻就将手腕递了过去。 灵力愈伤，她自己也能做，但徐薇想帮她…… 灵力落到腕上，绵柔如春泉，伤口飞快愈合，阿俏心动，默念清心诀，等伤一好，咳了一声，道：“若那曲灯尊者是什么大人物，那两人回去通风报信，恐怕会有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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