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满登仙,”宣融大笑,“修仙者,有几人是为登仙?不过是为立强踩弱,行他们所谓的‘道’罢了。” 鬼修无道,与他聊大道,白费口舌,阿俏以沉默表示“你说的都对”。 宣融慢悠悠地看向脚下黑气翻滚的上清阵阵心:“三千雷霆,便是老天爷想要他的命。天道要谁死,只在须臾之间。”
第66章 泪如雨下(二更) 阿俏浑浑噩噩地回了曲水流丹, 一路上,满脑子都是宣融的那句“尊者将死”。 三千雷霆与流焰,三年前, 他是怎么扛下来的? 流焰逆行的滋味她比谁都懂, 经脉一寸寸地被神火摧烧, 从灵府至全身,血液沸腾,疼痛欲裂,以常人心智随时都有湮灭的可能。 外加三千天雷…… 她想起苏陵春山夜,一道惊雷在徐薇身上留下的痕迹,就刷新了她对天罚的认知。 “前辈若承受过雷劫,就知道,三千雷霆会是什么滋味。神魂俱伤,身死道消, 甚至灰飞烟灭, 皆有可能。我便是在那时看见了尊者的眉心神印, 那一刻他浑身淋血, 双瞳朱赤,身后尸山血海,仿佛他才是天地间最大的邪魔。” “阿俏姑娘!” 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阿俏回头,不远处长芙赫然吓了一跳,持剑冲过来, “姑娘, 你眼睛怎么了?” 眼睛? 阿俏一怔, 突然发现浑身滚烫,流焰有隐隐发作的迹象。 流焰发作, 眼睛便也会随之产生异样。 她立刻调气,压下沸腾的灵府,哑着嗓子问:“尊者现在在何处?” 长芙紧张道:“应当还在院阁中,你真的没事吗,为何脸色如此苍白,可是有哪里不适?” “没事,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疼得厉害。 灵府疼,经脉疼,心也疼。 “我有些事要找尊者,仙长若有事,回头再议。” 说完,她眼中红意暴增,长芙只感到眼前一晃,阿俏的身影已闪到了十米开外。 还没到黄昏,横玉不在院中,但徐薇仍然坐在檐下。案上的茶已经不能喝了,只虚假地摆着。灵蝶飞来时,他伸手去接,眉眼一派温柔,问:“还没天黑,为何回来得这么早?” 阿俏的声音随灵光传来:“外头的风光,还没仙长一半好看。” 她问:“茶凉透了,仙长是在等我吗?” 徐薇淡淡地笑笑。 阿俏叹了口气,推开竹门,缓缓走进院子里。 她现在的模样,着实有些骇人,眼珠子通红,浑身皮肤也滚烫。 徐薇几乎是立刻就起了身,灵蝶被他弃落,飞转几圈,散做灵光。 走到阿俏面前,他蹙眉,刚要问,胸前蓦然一沉,阿俏径直扑进了他怀里,死死抱着他,片刻也不肯松懈。 她身上烫得犹如翻滚沸水,连呼吸都带有惊人的温度,徐薇将她搂稳,低声问:“是何所致?” 药香清清冷冷,又泛着难以忽略的苦。 阿俏道:“我自己。” 徐薇动作微顿。 她抬起头,心中不含带半点杂念,无力又认真地问:“你尝过流焰发作之苦吗?” 徐薇:“略知一二。” 阿俏目光下移,落到他的脖间。 他的肤色很白,用力时血管与经脉痕迹尤为清晰,有些东西在阿俏眼中突然变得清晰具体,说是生命太过宏大沉重—— 她不敢去面对这具身体里的灵魂。 徐薇所承受的太多太重,只看一眼,她都觉得自己是在亵渎。 她问:“流焰灼身时,你会想什么?” 徐薇看出了她眼里的痛苦与空洞,立刻注入一道灵力。 有春泉抚府,本来该恢复些,可灼烫感并没有得到缓解,灵府好似随着心脏一同空了,她眼里的颜色愈发浓烈,此刻若流泪,甚至会是血的颜色。 心魔在作祟。 阿俏能感受到,它在怂恿她,速速填满这空虚。 爱人之心,被爱之心,统统需要填补。 身体陡然一空,是徐薇将她抱了起来,转身入阁。 徐薇的居住和他本人一样,清冷安静,竹窗边有一张床,却连床被子也没有,大概是从来没睡过。 他把阿俏抱放到床上,放下后要撤身,却发现脖子被搂得很紧,不得不温声提醒:“我替你输送灵力,能稍微缓解流焰之痛。” 阿俏不愿撒手:“不,你身上凉,抱着就能好些。” 是耍流氓占他便宜,又或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都没关系,她要抱,徐薇就由她抱着。 阁屋清净,有风从外头吹来,将两人的头发与衣角吹缠到一处,彼此交错,不分你我。 这窗的位置正好,窗外有青竹,阁檐又不算太矮,到了夜晚,仰头便能看见密密繁星。下起雨,雨水有的落到竹叶上,有些则从檐角悬滴,一定十分有情致。 近傍晚,天上云朵渐渐金红,西天之气弥漫,坠日成河。 阿俏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他就这样在鬼城待上一生,不去管天道,也不去管苍生。邪修如何都与他无关,即便九州崩坏,他也不管,随同众生一齐湮灭,只活这短暂的岁月。 其余的,都是身后之事。 她对窗想得入神,手上力气逐渐变小,不知不觉松开了胳膊,等到手臂即将滑落,受惊一样回过神,把徐薇抱得更紧,严严实实地搂着,生怕他跑了。 身体依旧滚烫,徐薇身上的凉意,隔着衣物缓缓过渡来。 要维持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想必会很难。 阿俏低低地问:“仙长觉得我麻烦吗?” “不会。” 更麻烦的,不是没有过。往生河畔的那些年,她就像一个新生儿,每天说不完的话与问题,徐薇也都承受过来了。 他说话,脖颈与胸膛微微震动,嗓音温柔又清澈,随风飘入阿俏的耳中。阿俏闭了闭眼,酸胀的情绪愈发汹涌,很想将那些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部倾泻于口。 但她不能。 “今日,我遇到宣融了。他问我郁琮仙尊是否还活着,又带我去了上清阵,提起三年前你血戮云京千余修士,身受三千雷霆……苏陵春山那晚,你只扛受了一道天雷,就伤得血肉模糊,三年前那日,你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我一直不愿去回想,上一世你是如何走到要献祭紫薇大阵的地步。梦里紫电雷鸣,尸山血海我都不害怕,唯独那把紫薇剑我不敢再去看,每看一眼,便觉得心中有无限的怨憎……天道对你,太不公。” “宣融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竟也觉得,将九州付之一炬,才能消解心中怨恨。” 宣融说的,不止这些。 徐薇与郁琮仙尊联手,开启上清大阵,大阵要以活修献祭,所以他手上沾染了无数邪修的鲜血。地气弥漫后,又吞噬了诸多修士,死伤者以千百计算。仙尊命令宣融利用邪修亡灵来炼化山墟,以他被困上清阵的亲姊做要挟,这些一定也都是紫薇尊者的手笔。 “紫薇尊者早已入邪了,”宣融说,“他心中的邪,是要吞掉整个九州,搅乱鸿蒙,让天道成为人人践踏之物!” 逆天者早已忘了,自己也是凡人之躯,也会死于规则之下。 阿俏失神:“逆天所承受的代价太大,你真的一点也不怕吗?” 雷霆摧身,神魂所受的折磨,会伴他到身死魂消。 她听见徐薇的声音传来:“静心,他所说的并不都是真的,不要想太多。” 阿俏费力地掀起眼帘,剧痛下,这小小的动作让她背上渗出冷汗,鼻息紊乱。 但她很想去看徐薇的脸,当她无法从话里听出他的真实意图时,就会下意识去寻找那双含着秋水的眼睛,那是她所能熟悉的徐薇:须臾树下,坐化淋雪,有无尽的悲意。 “我不想你不得善终,”四目相对,阿俏眼角簌然一热,水痕顺着脸侧滑落,弄湿了她鬓角的头发,烫得她声音饱含涩意,“小鸣山曲水流丹,我曾给你写过一封信,希望你无病无灾,全成了奢望。” 她前所未有过地意识到,“死”这个字,离徐薇原来这样近。 原来十七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命将不久,自下山起,他就走上了自己决定好的逆天死路。 “记忆恢复后,我还庆幸过,忘记了出境后的一切……那些记忆,是你替我抹掉的,对吗?” 徐薇轻柔地将她眼角的水渍擦去:“世间多苦楚,你胆子太小,忘记才是好事。” “那你想没想过,若你再一次死在我面前,我会如何?” 徐薇:“……一切成空,你当回到自己应回之地。” 应回之地。 可她所期待,所满心喜欢的,都在这书中世界。 阿俏哭得更凶了。 她这人哭起来,要么无声无息,可怜至极;要么嚎啕不绝,存在感明显,使人难以忽略。 眼下她的哭法是第一种,没有哭声,也没有啜泣,只泪眼朦胧,豆大的眼泪不值钱地往下掉,眼眸里的水渍怎么也蓄不住。徐薇很快在她的泪水里败下阵来,一边毫无作用地替她拭泪,一边以无奈的语气哄她:“你想如何?” 阿俏说不出话,她也不知道该如何,一切似乎都是死局,她找不到出路。 哭是最没用的东西,但她实在没办法再压下那些满溢的情绪了。恐惧、不安,痛苦……甚至是喜欢和爱,这样纯粹美好的字眼,都成了压倒骆驼的稻草。 徐薇说:“你想要什么,我都拿来给你。不让我去做的,我便不做了,这样还不行吗?” 听此,阿俏眉心一抽,劲头大盛,终于连眼睛也闭上,埋头到他脖间,哭得稀里哗啦。 汹涌的泪水很快把徐薇的前襟濡湿,衣裳黛色渐深,也有泪水直接蹭到他的脖子。水意滑进衣内,他的左手撑在阿俏肩侧的竹窗处,骨节扣弯着,右手完全将她圈抱在怀中。 当阿俏逸出一声低泣时,徐薇终于放弃了这个看不到她任何神情的姿势,腰上稍稍用力,两人的位置即刻天旋地转地颠倒过来—— 他在下、阿俏在上,全身重重地压在他身前。 天云缱绻,金粉西收。 阿俏的头发从肩头滑落下,绸缎一样,落了他满满一掌心,再从指缝间泄落。 一切都像极了昨夜深梦时分。
第67章 迩来有情(一更) 二人一前一后地进入竹院。 檐下无人, 茶案却还摆放着。 清茶凉透,徐薇不在,屋门是关着的, 横玉扭头对渡生尊敬道:“师叔或许正休息, 佛尊稍等, 我去通报。” 渡生尊者合掌微微颔首:“有劳道友。” 被近二百岁的佛尊称作道友,横玉背脊陡然直起,一步一脚印,神采飞扬地地走到阁外门前。抬起手,正要敲门,忽然闻得屋里传来一丝异动,似乎……是姑娘的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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