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巨大的黑色漩涡,不是阵眼位置,外围的六座高山向内围抱檀三山,真正的阵眼在九座灵山内部。 阿俏啜了口茶水,问:“你的姐姐,就在九个阵眼其中之一处?” 宣融咬牙:“是,宣氏一族久居黑水,九州发生动乱后才涉足大陆。我族擅鬼术,新儿一出生便有虚阳双目,三岁引灵识邪,六岁御鬼驱尸。想用上清大阵驱引地气,必须要有宣氏血脉的参与。” “你也是宣氏血脉,郁琮仙尊为何不让你去?” 宣融:“仙尊命我在外炼化山墟。” 听到重点,阿俏直腰,低声问:“山墟到底是什么东西?” 宣融:“前辈可知,往生秘境?” “……细说。” “天道规则,人死后,肉身散尽,眼前会自动出现一条长河,名作‘往生’。灵魂归流往生河,进入秘境,在秘境中等待轮回。” 他说的,应当就是天柱秘境下的往生河。 宣融继续道:“但既是有关人的法则,就一定有疏漏。人死后,有因生前旧事逗留者,有因各种险阻而不能入河的,亡灵无处可去,便成了‘鬼’与‘祟’。鬼祟是邪物,长期存于世间将会引起祸事,宣氏的职责便是驱引鬼祟进入山墟。” 阿俏问:“进入山墟之后呢?” 宣融沉默。 阿俏等着他的回答。 良久,传音灵蝶送来宣融的声音:“被困山墟,则永无天日,直到化作鬼气,成为山墟的一部分。” 一片死寂。 灵蝶落到阿俏手背上,翅膀都忘了摇。 阿俏捻着指腹,久久没有出声。 “你是邪修。”她说。 是说给宣融听,却也像在说给自己听。 宣融笑:“我是邪修,我的姐姐却是无辜的。她原只是我父亲流连花丛时留下的普通孤女,母亲是妓子,她一出生便在烟花之地,当了半生舞娘,从未害过人,为何要平白遭受郁琮仙尊的折磨?” 舞娘。 阿俏想起什么,紧攥着杯子,问:“你姐姐做舞娘时,花名叫什么?” 宣融缄默,半晌,低哑地说:“我不知道她年轻时的花名,只知道她容华老去,坊中人称她作‘三娘’。” 三娘。 她与宣融,原来是异母姐弟。 阿俏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头发现手中杯壁出现细小的裂纹,松开手,问他:“你杀过许多人吗?” “百余数目。” 她心中自嘲,鬼修之狠毒,不是早就知道吗? “……为何要杀人?” 宣融道:“自然是为了修行。我六岁时,第一次杀人。父亲告诉我,要做鬼修,便得心狠手辣。越折磨对方,所得鬼奴的怨气和鬼力就越强,由是我尝试过挖人鼻眼,断人四肢。后来,他又跟我说,越是亲近之人,死后鬼奴与鬼主的联系越重,驱使起来就越得心应手……” 阿俏凛然。 宣融:“我便杀了他。” 宣融问:“前辈可觉得,我亲手弑父,猪狗不如。” 阿俏:“猪狗无辜。” 宣融顿时大笑,笑声粗糙又诡异,仿佛就贴在阿俏耳边,如同当日鬼阁,她下行石阶,耳畔所闻。 “我杀他,并不为炼鬼,是因他亲口告诉我,原来我曾有母亲与哥哥。我的生母是九州人士,诞下双子,是他为修鬼术,屠她双亲,又戮妻食子,死后生囚两人怨魂于山墟,不得轮回。他生前风流快活,杀了无数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倒在我面前时却痛哭流涕,求我留他灵魂入往生河,想乞求往生……” “你恨他,却要与他走相同的路吗?” 宣融一滞。 阿俏:“辛暮容,你可记得这号人物?” 耳边寂静得可怕。 阿俏嗤笑:“你姐姐无辜,辛暮容就不无辜吗,惨死在你手下的人,又有什么错?” “知恶仍犯,还要为自己立牌坊?”她将灵蝶召回掌心,一握捏碎,“找我来要你的命?” 门外“咚咚”响了两声。 阿俏收回灵力。 这个点,大概是长芙。 她甩甩手,走过去开门,门一开,愣住了。 月光下,金衣僧,好一个光滑圆润的脑袋。 她迟疑:“您是……” 门外的大和尚合掌躬身:“贫僧渡生。” 渡生? 哪个渡生? 阿俏一惊:“渡生佛尊?” 天老爷,竟在娑婆幻境里见着活的渡生尊者了! 阿俏慌张往后看,左顾右盼,愣是没看见徐薇在哪儿。渡生见状友好地提醒:“我用娑音咒将紫薇尊者敲晕了,他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阿俏:“……” 她紧张:“佛尊是来杀人来了?” 原著里渡生尊者和蔼可亲,也没听说过有行凶的爱好,怎么杀来鬼城了? 渡生莞尔摇头:“只是尊者不让我来见你,我便动用了一些浅薄术法。” 阿俏:“……以尊者的修为,应当不会被敲晕。” 渡生哑然,好半天,他从怀袖中摸出一只灵蝶,诚恳道:“其实,贫僧是受尊者驱使才来的。” 阿俏木然。 那灵蝶的模样,太熟悉,可不正是她晨时留给徐薇的那只吗? 徐薇没道理有话不当面说,遣渡生佛尊劳驾,想来这灵蝶也是佛尊随便找的借口,临时变幻一只应付她来的。 阿俏引人入座,倒上两杯茶,问:“不知佛尊何时来的鬼城?” 渡生不喝茶,也不问话,只以奇异的目光注视着她。阿俏被瞧得背后直冒汗,心道怪哉,佛尊这样盯人真是要了命了,莫不是瞧出她不是一般人,要替佛祖行道,将她处决了…… 原著里,历代佛子都有通达智慧,渡生尊者勘窥命缘,能探看出一人所生、所历、所往。阿俏不是书中人,她的存在就连天道也不一定能解释得通,若佛尊看出来,恐怕不好糊弄。 果然,烛灯映照下,佛尊捻珠,缓缓道:“姑娘并非此世之人。” 阿俏心中拔凉。 若这时候冲到徐薇面前喊救命,可行吗? 渡生佛尊渡劫修为,一转身,想必就地成尸了。 她道:“佛尊慧眼。” 渡生浅笑:“贫僧行修逾百载,姑娘是第一位,看不见来处,也看不清去处的命子。” 命子,便是命缘佛术的承术者。 阿俏想了想,决定主动询问:“佛尊可窥看过紫薇尊者的命缘?” “自然。” “窥天之语不可泄露,我是想问佛尊,命缘之说,可会变化?” 渡生合掌:“自然是会变的。” 阿俏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她很怕从佛尊口中听见“注定”与“宿命”这样的字眼,那便等于是给徐薇宣判了死刑。 她温和道:“既然命缘会变化,佛尊下次再来看我,说不定就能看明白了。” 渡生一怔。 旋即,他莞尔:“姑娘有大智慧。” 阿俏微笑。 实际上,她压根不知道自己智慧在哪儿,这话是为了强打硬糊弄,但佛尊似乎是解读出其它意思了……她好无措,怎会有如此荒唐之事。 渡生端起她沏的茶,喝了一口,笑容更甚,慈爱道:“姑娘今年年岁几何?” 阿俏觉得这目光稍显熟悉。 她大学刚毕业,隔壁王阿姨上门来给她说媒时就这眼神,和蔼可亲,又别有用心,简单来说,就是热情得很刻意。 渡生佛尊虽没拉着她的胳膊硬往家里拽,眼神中的意思却很清晰了:吾家有子初长成,养在深寺人未知…… 阿俏警惕:“实不相瞒,晚辈看上去年轻,修为低微。年龄,却已百岁有余。” 她穿书是在正文,一穿书就死在合庄童尸傀手下,流归往生河,在秘境中待了三四十年,后又跟随徐薇出世——虽出境所历记不太清,但紫薇大阵开启,算上切实历经的时间,应当也有不少日子…… 阿俏卡壳。 紫薇大阵开启,一切重回鸿野战前,那她呢? 她的穿书点在鸿野之战一百年后,即是宁志十三年。从鸿野到合庄,这一百年间,从时间的角度来看,应当没有她的存在。 穿书是意外,不在书中剧情内,但为何重来一世,她还是从合庄醒来了? 阿俏眉头紧锁,倍感不妙。 这其中逻辑,还有她不明白的地方。 正疑惑纠结,忽然,渡生尊者放下杯盏,笑眯眯地说:“你与尊者,似有奇缘。”
第69章 两情相探(一更) 阿俏木然重复:“我与尊者, 有奇缘?” 渡生颔首。 阿俏扶桌尬笑两声,端起茶杯,心虚地一饮而尽。 原来除了命缘, 佛尊还能看出人的不轨与色胚之心。 见她闪躲, 渡生问:“九州动乱至此, 姑娘可有应对之策?” 阿俏神思复杂:“佛尊通天达地,尚无应对办法,我一介散修,焉能找到出路。” “贫僧并非应对天地之人,”渡生认真道,“我在外游历数年,历经九州各地,万万生灵,各有定法, 但归根到底, 都是天意与天道。百余年前, 紫薇尊者是承天意之人, 百余年后,却成为逆天邪魔。其中变故,虽难以知晓全貌, 却也能猜到几分。” 阿俏竖耳:“晚辈恭听。” 渡生见她满脸的仔细,和善道:“紫薇尊者心智极坚,哪怕天塌地陷也能不动如山, 能让他产生如此动摇的, 想必与姑娘有关。” 阿俏:“我?” “此境此世, 尔声尔心……”渡生起身,稳步走到屋外, 看向天上的一轮明月,合掌喃念了一句禅语,回首道:“此世,是为虚妄。” 阿俏惊然。 佛看佛论向来玄妙,渡生能仅凭一双慧眼看出娑婆幻境。 “虚妄之世,亦有众生,有爱恨嗔痴贪恶欲,尊者视其不堪,则生灭世之心。姑娘既来此已久,你眼中的尘世,是什么模样?” 那一刹,阿俏脑中闪过无数种答案,但说出口的却是:“我眼盲心瞎,心太小,看到的也太小。我没有佛尊洞穿世事的慧眼,这世上的纷扰有千千万万,若让我来思考取舍,看不清也看不透。我只希望,天下太平,人心向善,良善之人都能得平安。” 从前,她想的是,良善者、爱她者、她爱者,都能顺遂。但世事多变,她已逐渐丧失了初心,说出口的愿望,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末路尽头,当真有破局之法吗? 渡生点点头,转身进入屋内,问:“可有纸笔?” 阿俏道有,拿来纸笔。 渡生接过,挽袖提笔:“命缘无定数,眼下我也看不穿尊者的命缘……” 大概是因为,娑婆幻境里,徐薇也算是异世之人,她点头。 渡生接着说:“但百余年前的命缘诗,却记得十分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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