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文。” “一千金,大概能买多少根糖葫芦?” 徐薇想了想:“几百万根。” 阿俏扭头:“走了,回客栈做梦去了。” 大好时光,回客栈做梦是不可能的,当月阁的老板在店里扯着嗓子吆喝,阿俏才不愿当冤大头,拉着徐薇麻溜地消失在街尾。 奇香阁就在不远处,同样人头攒动,丈外闻到浓郁的胭脂水香,阿俏猛地刹住步伐。 幻境中,云喜佛窟那夜不知不觉吸入云喜佛香的记忆再度涌回心头。 她对香有阴影。 徐薇见她突然停下不动,以为她还惦记着那对颤珠飞凤金步摇,温声道:“你若喜欢,千金不算贵。” 阿俏回过神,本能地觉得云喜佛香这东西最好别再提,就眨了眨眼,虚伪地顺着回问:“你有千金?” “嗯。” 她大吃一惊:“你这么有钱?” 徐薇大概是这辈子第一次被人夸“有钱”,那表情说是高兴又有些郁气,复杂地挂在脸上,一时间诡异极了。 他道:“钱财对修士而言,都是身外之物。” 阿俏盯着他腰间的悬玉:“所以,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徐薇在她额心轻轻弹了一下:“只说想不想要。” 阿俏立刻点头,点完接着摇头,咬口糖葫芦,纠结万分:“其实,我有一癖好。” “什么?” “我喜欢收集书中人的物件,譬如曼妃娘娘那对金步摇,又譬如,曼妃娘娘那身逶迤金霞雪浪裙……但要是我戴我穿,可能会将自己气死。” “为何?” 她鼓着腮:“打起来多麻烦,逃跑还得抱着一堆东西。我和郁琮仙尊过招时,别说身饰,光拿剑都费力气,稍有闪失,脑袋落地。” 郁琮仙尊那段记忆太不明媚,乃是她毕生最惨的时候——除了前世外。 徐薇眼神微变,牵起她往回走。 阿俏纳闷:“你要买?” “嗯。” “买了又穿戴不了。” “摆着。” 摆着价值千金的步摇在山里,阿俏高不高兴尚不清楚,反正当月阁的老板是要高兴疯了,结账时一口一个贵客,另送十来件精致小匣,装的都是些珠玉首饰。 阿俏的目光在一只金镶玉镯上停了片刻,他便立刻挤到跟前,热情招呼道:“贵客若是喜欢,这件也一并送您了。明年开春当月阁还有新货,届时您再来光顾,东家给您另添彩头!” 阿俏一言难尽地回头看向徐薇:您这是做了多体贴的一个冤大头。 她对穿金戴银不感兴趣,金镶玉镯拿上好的妆奁装好,用来做拜谒安怀公主的轻礼,既不过分贵重也不显得怠慢。 出了当月阁,阿俏抱着一堆东西,对天茫然:来京城,是计划干什么来着? * 千灯花月夜,京街热闹非凡。 驸马府前同样挂上了许多夜灯,但既是宅邸,自然要比街头清净。一阵风刮过,宅前两位门丁凑在一块儿,对月唉声叹气。 “这都半年了,驸马的病还没见好,反倒越来越厉害,今早听府里的人说,驸马又昏过去了……” “嘘,”稍大点的那个朝四下环顾了一圈,压低声音,“我听伺候驸马的迎春丫头说,驸马这病,有些邪门……”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各自嘶了一声,叽里呱啦地聊开了。 …… 暗处阿俏听了半炷香的时间,总算对驸马的事了解了大概。 照门丁所言,年初,驸马爷回淮阳旧乡看望,也不知是路途奔波还是怎么,回来后当夜就发了一场高烧,一连烧了三天。公主请了宫里的太医医治,三日后人虽醒了,精神却一改当初,日日萎靡,就好像……被妖邪吸了精气。 开春,公主觉察到驸马似乎沾了不干净的东西,特地请来京华殿的高僧在驸马府办了一场法事。当晚,驸马的精神是好了些,结果不出两日,又开始昏迷萎靡,并且出现了夜游迹象。伺候他的丫鬟迎春说,夜深人静时,驸马常常到窗边,对着窗外喃喃自语,说些奇奇怪怪的的词。 起先,迎春以为他是读书读呆了,梦游对月吟诗,就在公主来探望时提了一嘴。哪知公主反应极大,又请了京华殿僧人连办三场法事。但这几场法事不但没起作用,反倒使驸马的病情愈发加重。 没多久,宫里举办春宴,驸马因殿前失仪惹得圣上龙颜大怒,半年禁闭不允出府,驸马的病一拖数月,再不见好。 “前几日,公主不是还去了别城的太初寺古刹么,这事儿没敢告诉皇上,瞒上瞒下的,说出去怕不体面。” 小的彻悟,小声问:“驸马真是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这些我们下人怎么知道,少问!”年纪大的说话,像模像样地在他脑袋上拍了两下,憋了几秒,自己反倒先忍不住,低声道,“听说……” 又是“听说”二字,阿俏在暗揉了揉眉心,听见门丁道:“驸马本家,发生过一起不好的事。” “什么事?” 大的左顾右盼,确认附近没人,凑到小的耳朵边上:“驸马是淮阳人,来京之前曾与淮阳当地的一个女子有过婚约,但那女子三年前……被邪僧分了尸!” 暗处,阿俏一震。 徐薇察觉到,扶了她一把。 阿俏紧紧盯着门口那两人,不自觉地动了神识,空旷的宅街道陡然刮起风来,吹得灯笼乱晃,把两位门丁吓得不轻,连忙住了口,瑟瑟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三年前,淮阳女子,邪僧分尸。 阿俏轻声道:“这府里的驸马,是元临。” 淮阳元府,那位体弱多病的元临公子,成芸的未婚夫。 …… 夜里,驸马府内一片昏暗。 唯有靠西清苑,驸马的寝居处,门窗透着暗光。 院中有簌簌风声,枇杷树投落下的叶影随风摇曳,当天上的夜云将月挡住,影子消散,朝南的窗户被缓缓打开。 一身瘦衣的驸马站在屋内窗边,朝近处喃喃:“你来了……” 他的脸色极白,透着一股厚重死气,眼神鳏鳏,整个人瘦得像一把将要折断的竹骨。 院中空空,只有几棵枝叶茂密的枇杷树,月光被挡,树间一团漆黑。 对面屋檐上,隐去身形与气息的阿俏悄悄传音:“他在和谁说话?” 她的视角来看,正对着元临的窗户,因此枇杷树后的场景一览无余。那儿什么也没有,只有几块垫坛的假山石。 徐薇盯着元临,突然道:“他身后。” 阿俏定睛,看清情形,霎时出了一层冷汗。 只见元临身后,紧紧贴着一抹黑影。 屋内的烛光太暗,他披着头发,衣着松垮,遮住了大半身形。那抹黑影像从他身体里生长出来的,与黑发混在一起,难以分辨,有着薄薄的四肢与头颅,仿佛一面干瘪的人皮。 徐薇凝目:“种鬼术。” 种鬼术,阿俏曾在《奇术集》里见过,是鬼修研究出的一种邪门术法,目的是借命养鬼。 论鬼术,九州上者还得是已被驱逐至黑水的鬼修,其中宣氏一脉最为特殊,仅凭血脉之力就能豢养鬼物。之于普通鬼修,想要养成鬼奴,必须将其盛放在某一容器里,例如已死尸体的阴气、将死之人的病气,都能做养鬼原料。 在众多养鬼术法里,种鬼较为特殊——鬼物是不能暴露于日光下的,若鬼主想要其白日行走,须得挑选合适的人身做容器,将鬼物种在对方身体里,借其性命和血气供养鬼物,待鬼物成熟,即可完全占据对方的身体。 当然,这只是种鬼术法的大致逻辑,具体操作和细节的难度远超想象,九州近两百年来还从没见种鬼术出世过。 元临的生气已快被他背后紧贴的那鬼物吸食干净了,从他眼下的乌青和惨白脸色来看,最多只剩下三个月的寿命。 难怪安怀公主着急,宁愿奔波也要敢去别城太初的古刹求愿。公主眉心的郁气想必就是平时和元临接触时染上的,鬼物不在她身上,而在日日与她亲密的驸马背后。 天云渐渐散开,月光重新洒落,院中景物变得清晰起来,元临仍然朝着离他最近的那棵枇杷树喃喃:“芸儿……” 阿俏听清他唤的是什么,眉头一皱,便瞧见贴在元临背后的那团黑气突然感知到什么似的,不安地蠕动,似乎要脱落下来。 几个寂然呼吸后,元临又唤了一声“芸儿”,那黑气脱离他的身体,雾气地从他身侧飘过,飘到窗外的枇杷树下,然后凝聚脱化,缓缓显出一个人影。 阿俏攥紧五指—— 那道人影,是成芸。 月光洒落,成芸没有影子,如阿俏三年前所见那样,穿着素衣,头发微挽,站在枇杷树下,轻声对元临道:“我来晚了。” 元临呆呆看着她,抬起手腕,似乎是想要碰她。 可两人离得太远,隔着一道青廊的距离,他怎么探手也触碰不到成芸,反而忽然听得不远处,一道哆嗦的女声:“驸马,您在和谁说话?” —— “糟糕!” 阿俏暗道不妙,立刻就想冲下去困住那被丫鬟迎春惊动的鬼物“成芸”,无奈她离元临的寝屋仍有一段距离,闪身过去枇杷树下已经空了,“成芸”化作一团黑气猛地往元临面上扑去。 电光火石间,院中猛然迸射出一道暗光—— 阿俏咳了一声,勉强拧动左手五指,悬直的红线缓缓收紧,末端没入黏住元临身体的黑气中,硬生生将那黑气从元临身体里拽了出来。 黑气离体后不得滋养,化作一抹扭曲死魂,张牙舞爪地挣扎在红线下。 元临猛地睁大眼,身体一震,脱魂一样晕了过去,廊下的丫鬟迎春也在惊吓之下晕倒,被徐薇扶了一把,没有磕破脑袋。 “咳!咳!”阿俏连咳好几声,强行动用灵力,致使心脉受震,她的喉头涌上血甜气,努力半天才压下去,甩线将那鬼物捆住。 解决好那两人,徐薇移步过来,一声不响地往她灵台注入一股清和灵力。 须臾,脑海清明了些,阿俏抓住他的手压下去,摇摇头:“我没事,刚才运气急了点,不碍事。” “宣融的御鬼术凭借的是宣氏一族的血脉之力,你强行用灵力催动,反噬心脉,谈何无碍?” “我就是刚才太着急,之前在幻境里看过宣氏的御鬼术,没来得及多想,下意识就用了,”阿俏白着脸笑笑,“说来,我是须臾树身,多亏了你,要不然就催动不了……咳!” 咳完,她唇边溢出一丝红,徐薇没再听她说下去,手袖一翻,抱着阿俏,连带着地上的鬼物和晕倒在屋内的元临,寸地消失在驸马府内。 —— 千灯长街,热闹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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