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三层的某间清屋,落下一层绝对禁制。 阿俏屏息靠在枕上,一手忍痛捂住灵台,一手抵着徐薇的肩侧,急促道:“你打算在这儿和我灵合?” 徐薇动作一滞,本来都已经快碰着她灵台的额头生生刹住,手撑在阿俏身侧,道:“你心脉受震不能调用灵力,我用神识入你识海,帮你压制灵府异乱。” 神识入识海?阿俏慌张,唇角血还没擦干净,口不择言了,“那不就是神交!” “……” 徐薇被她一番话搅得连生气的心思都没了。 阿俏口干:“没事,我自己调气就行。” “不痛吗?” “……痛也没事,我忍着点就好。” 此前她忍过那么多次,也不差这一回了。 徐薇定定看着阿俏,良久,端庄地起身,静坐到一边。 阿俏捏了捏手心,一手的汗。 刚才一进屋徐薇就把她往床上按,吓得她汗毛都竖了起来,还以为他意兴来了要趁伤将她吞了。 屋里烛光柔和,徐薇静坐在一侧。阿俏躺着调息半晌,翻滚的灵府依旧没有要安分的迹象。 没多久,经脉作痛,心口闷堵,强行调用灵力的反噬来了,只半盏茶的工夫,额角就渗出一层冷汗,攥着衣袖的手指不可控制地抖起来。 她睁眼看了徐薇一眼,徐薇没有要回头看她的意思。 哦豁。 阿俏边疼边想,她好像终于惹徐薇生气了。
第93章 一厢情愿 “仙长。”阿俏唤了一声。 徐薇睁开眼:“怎么?” 她抬起汗涔涔的手:“我有点疼。” 是谁刚才笃定地说“痛也没事”, 自己能忍? 阿俏继续卖惨:“你能抱抱我吗?” 说完,眼前一暗,徐薇搂抱住她, 淡声道:“没有下次。” 什么没有下次? 再把自己弄伤, 还是拥抱? 阿俏靠在徐薇肩脖处, 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味,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不由攥紧他的衣角,闷闷地问:“你以后都不愿意抱我了吗?” 徐薇:“……” “那以后我想亲你,还能亲吗?” 徐薇用行动告诉了她,今后到底能不能。 蜻蜓点水的一啄,一触即分。 阿俏心想好会谈恋爱,不愧是我,那么多年的小说和漫画没白看, 伏在徐薇肩头, 口中虚弱道:“这次是情况紧急, 我之前从没遇过, 是下意识的反应,没想到会反噬……总之,以后不会再涉险了。” 她补充:“等这件事了结, 我们立刻就回太初寺,一刻也不耽搁,养好伤, 去看二白长老和长芙他们。” 徐薇对外软硬不吃, 对她则软硬皆吃, 温声道‘好’,问她还疼不疼。 “其实还好, 忍一忍就过去了。我捱过流焰、忍过寒断,哪一个不比这疼上千倍万倍。我所历经的,你也都承受过,应当很清楚才是。” 徐薇将她抱紧,扣在怀中,闭上了眼,“祭剑之痛,我未曾受过。” 祭剑,那已是前世的事了。 阿俏摸了摸他头发,“可你应承过三千雷霆,我们俩彼此彼此,是不是很登对?” 徐薇气息重了重,“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撤了屋里的禁制。 客栈,街头,喧嚣闹声传来。京城的夜晚,无数人间故事,落在凡尘里,修仙者也沾染上了红尘气息。 歇了半个时辰,灵府逐渐平静,阿俏从徐薇的怀里钻出来,揉了揉脖子,感觉体内的痛感轻了些,长舒一口气,道:“那鬼物,你带回来了吗?” “嗯。”徐薇走到桌边,左手振空,一下子振出一人一鬼。 人是元临,脸色惨败,趴在桌上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那鬼…… 阿俏看向地上用红绳捆着的鬼物,是成芸的模样,但不同于活人元神,她的面容很扭曲,更像是往生河边的岩壁上,那些相貌狰狞的灵体,像蜕化了一样。 “这是……成芸?” 徐薇:“不完全是。” “什么意思?” “只有一缕她的碎灵,”他弯腰,掌心出现一抹术诀,阿俏看着不太对,把人拦下,盯着他的掌心,“什么术法?” “搜魂咒术。” “搜魂术是禁术!”阿俏连忙把他拉开,“你也不怕反噬自己。” 大哥说二哥,五十步笑百步。 徐薇:“成芸死后亡灵被拘困炼化,鬼物中有她的碎灵,若想了解前因后果,须得用搜魂咒术窥察她的生平历经。” “我知道,但是……你先等等,让我再想想。” 顶着成芸面孔的鬼物仍然在挣扎着,阿俏看了眼边上还没醒的元临,扭头道:“把他弄醒。” —— 元临昏沉沉地睁开眼,眼前是一间不算宽敞的房间,桌边燃着烛火,他愣了愣,晃晃脑袋,刚要起身,一边传来一道清澈的女声:“元公子。” 循声看去,身后的窗边靠着两人,一男一女,都是一等一的相貌。说话那女子身着青衣,手中正拿着一张沾血锦帕。 元临瞳孔一紧,立刻就要冲过去将锦帕夺回来,然而身体太虚,只走出去两步就如寒风中的枯竹似的,惨然倒地。摔倒时骨头硌到椅凳,发出响亮的一声动静,他伏地大喊,趔趄着要爬起来,“还、还给我!” 阿俏看他动作,神色有些复杂:“这是妖邪的遗物,你怎会随身带着?” “她不是妖邪!”元临瞠目,乌青的眼睛撑在瘦削面庞上,面目变得骇人,“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夺我的东西!” 他此刻应激得厉害,这样对峙着问下去定然问不出眉目,阿俏将锦帕叠好,收入储玉中,抱臂看着他,一动不动:“等你冷静下来,我再考虑要不要将它还给你。” 听此,元临安静下来,脸上簌然滚泪,跪伏在地,苦苦祈求道:“姑娘,那是我亡妻的遗物,求您……” “亡妻?”阿俏俯身,盯住元临的双眼,确认没有邪物在他身体里作祟,轻声问,“你与安怀公主成婚一年,公主体健安康,何来亡妻一说?” 泪水糊住了元临的眼睛,他破碎道:“她不是我的妻子……芸儿才是……” “你是说,三年前,淮阳城中,惨死在邪僧手中的成家长女,成芸?” 元临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许久才颓然地点头:“是。” 阿俏目光落到他因用力而骨筋凸起的手背上,直回腰,垂眸道:“三年前成芸与你相悦,尚不足两月便因故惨死。你的父亲母亲嫌弃她的出身,既没办嫁娶之仪,也未成夫妻之实。就连死后你都没去看她一眼,她何时成了你的妻子?” 元临凄惨地抬头,看着阿俏,惶然道:“你是何人,为何知道我与她的事?” 阿俏闭了闭眼,仿佛又看见了三年前的春日,淮阳热闹街头,那个抱着叛逆弟弟的姑娘,“我与成芸曾有一面之缘。” 阿俏自认为已见过许多生死,合庄十尸案,四娘离世是对她最大的打击,让她畏惧,产生退却之心。成芸的死,则使她阴郁愤恨,恨邪修无道,残害无辜性命。 她对成芸,不知为何总以上帝视角看待。她清楚成芸的来历、生平经历和命迹走向,就仿佛天神赐予了泥人生命,却也规定好了它的一生,独断又残忍,而她作为深知一切的旁观者,则是最大帮凶。 人只能办力所能及的事,这是理智,可阿俏是个太容易受情绪左右的人,尽管她不愿承认,心里却很清楚。 那些左右她的情绪,偶尔会让她滋生出这样的念头:她和天道没有区别,一样看着众生浮沉,看着世界一步步走向毁灭。仅存的那一丁点的细微差别在于:她会心生绝望和逃避,是个旁观者;而天道自始至终都是操纵者。 寂静的房间里,元临低着头,瘦削的背脊弯出了锐利的弧线。 他说:“是我害了她。” 阿俏将心神从情绪里拔出,皱眉问:“什么意思?” 元临抬头,恍惚道:“梁丘先生,是邪修?” 阿俏凛神,与徐薇对视一眼,“梁丘来找过你?” 元临踉跄着站起来,披头散发地朝她伸手:“求,求您……” 一方沾血锦帕,落到他手里,却好似稀世珍宝,紧紧攥着,恨不得融入骨血当中。 阿俏倒了一杯热茶过来,元临哑声道谢,攥着锦帕泣不成声。 —— 三年前,淮阳碎尸案,人尽皆知。 “我自幼身体虚弱,母亲曾请高人算过我的命数,那位高人说,我活不过三十岁……”元临闭上眼,“芸儿,她命带正官,且有佛缘,梁丘先生告诉我,可用符咒借命……” “你就这样心安理得地害了她?” “不!不是!”他睁眼,迫切道,“梁丘先生说芸儿是大富大贵之命,只是借她几分薄福,来续我性命,我没想到……我没想到……” 没想到会害得她惨死,连一具完整尸首都拼凑不出。 阿俏压下心头怒火:“借命术是极贪极恶的邪术,你的性命多一年,成芸的寿数就会少一年。她命中本该多福多贵,是你掠夺了她的机缘,你如今贵为驸马,焉知不是借了成芸命数的缘故?” 元临红眼:“我知道,是我害了她。” “还有,”阿俏振手,角落里被红绳捆困的鬼物显露出来,在烛光下扭动挣扎,面貌不堪,“你死前借了成芸的命数,死后也不愿让她安眠,还要用种鬼邪术将她囚禁在身边?” 那鬼物,顶着成芸的面貌,嘶哑怪叫,但发不出声,元临呆呆看着它,滞滞地朝它挪了一步:“芸儿……” 鬼物化作哭泣表情,泪眼朦胧地仰头,无声张口:“元临,元临。” 阿俏阖目,一挥手,将元临拽了回来,束在椅子上,一步都动不了。鬼物当即变脸,狞然嘶叫,在红绳下拼命蠕动。 “仙长,仙长,”元临扭头怆然,“您饶了她,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求您放过她吧!” 人活成他这样,当真窝囊够了。 阿俏冷笑:“成芸?它是借着成芸一缕碎灵而生的鬼物,除了脸,有哪一点像她?” 元临:“等我将她养好,她就会回来,她每晚都会来找我,我答应她的,您放过她吧!” “这也是梁丘告诉你的?只要将它养在身边,成芸就会回来?” 元临一噤,住了口。 阿俏面无表情,“梁丘还告诉你什么了?” 他闪躲着别脸,不敢与她对视。 阿俏突然想到一个极恶心的可能:“你与安怀公主成婚,也是为了借命?” 他想通过种鬼术让成芸复生,但鬼物日夜吸食着他的生气,即便成芸能回来,他也活不了多久,想要两人长相厮守,就必须再借一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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