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我能抽烟了?” “……但我不喜欢烟味。不过你想抽就抽咯……毕竟是你的自由。但你不觉得抽烟的人嘴里都臭臭的吗?而且影响健康哎,你一个资本家工作狂,必须保持好身体才有余力压榨劳动人民……” “烟我扔掉了,下次吧,如果我下次想抽的话。我要走了,你能挪一下吗……” “好好笑,你和猫说话吗?” “嗯,它刚半个身体都靠在我腿上……别跟着我,我没吃的给你。” “它在跟你走吗?去酒店?进不去吧……现在没多少酒店让带宠物……而且你不说是流浪猫吗,身上有跳蚤吧?这么晚了还有宠物医院开门给洗澡吗……” “我不是本地人,你找个本地的试试吧。别跟我走了。” “……要不你路边捡根树枝吓它一下。” “我养不了你……喏,你可以在这儿等等,明天这家猫咖开门,碰碰运气。” “……走了吗?” “没有,现在我看着它,它看着我。其实它也没有那么相信我,隔着两三米。我走它就走,我停它也停。” “……可能它以前主人抽烟?或者哪家花店老板……认错了。它也犹豫。” “找个更确定的吧……物色一个,你跟着就会回头走向你的。赌徒也要搏一点像样的概率。” “……李唐?” “……有时候觉得,你创造的这个世界,真的挺操蛋。” “喂……你怎么……可你和我打电话最开始,是为了叫我看月亮哎……那个圆月亮也是我创造的。” “不是。” “不是?非常是好吧。小雷音寺、黄眉妖怪、孙悟空、金铙跟人种袋都是我……都是吴承恩写的。” “……我打电话不是为了叫你看月亮。” “嗯?” “想听你说说话。和我。”
第19章 16 自画像,她画像
她进屋时,客厅的窗帘还是落着的,因此即使是天气很好的下午,屋里的气氛仍旧懒懒的,睡不醒的样子。餐桌后面坐着她今天来诊疗的病人,一个二十四岁的女大学生,据她的监护人在治疗开始前的介绍,她因严重的情绪病从两年前开始休学,去大医院看过几次,效果不好,就一直在家了。 她推测这个叫罗宵的女生家境很好,但监护人似乎对她并不上心,她每次上门的治疗记录和医生意见都是邮件送达,从没有进行过面谈。父母可能忙于工作,对这个病女儿也不抱太大希望。 这是她从公立医院辞职以来,找到的薪水最多、也最轻松的工作。离开上个职场,大部分原因就是自己多管闲事,因此有了新的工作机会,她不想再重蹈覆辙。雇主要求她采用绘画疗法,即使病人明显具有表达能力,采用叙事疗法等沟通效果会更好,她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罗宵的住处在惠山东路大酒店的高层,和楼下一些短租公寓不同,这层的住户只有两家,户型面积也特别宽敞。屋里是经过特殊设计的,很少硬质家具,都是软沙发,皮质布艺圆桌,厨房里没有餐具和厨具,显然不是自炊。连她现在吃西瓜,用的也是塑料筷子。 “向医生,你吃西瓜吗?”她背对窗户坐着,身后的日光穿过厚布窗帘,模糊地勾勒出女生的轮廓。罗宵之前是很少和她主动说话的,但从大约两周前开始,她的表达欲望明显变强,情绪也在转好。 她当然不会让病人难得的主动掉在地上,立刻接话道:“好,谢谢你。西瓜甜吗?” 罗宵厌食最严重的那段时间全靠输液补充营养,她来家里的时候,经常看见病人靠坐在窗边,身上盖一块米白色的绒毯,呼吸都慢得听不见声音,连吊瓶里营养液的颜色都比她脸色深。年初家里给她请了外面的老师,听说教一些浅显的艺术,有钢琴有油画,有了适当的社交和事情去做,失眠和厌食症状都有一定程度的减轻。到现在她能自己安安静静地进食,已经算是治疗初见成效。 “甜?”她手里的筷子停了一下,好像吃了这么久才意识到需要感受味道,于是停顿了片刻,又吃了一口道,“不是很甜。” “沙吗?夏天都快结束了,感觉买不到沙瓤的西瓜了。”她把带来的包、换下的运动鞋放进门口的储物柜,然后旋紧锁扣,这是每次她上门诊疗,门口走廊的保安都会提醒的。随手扎了一下头发,她穿着一次性拖鞋走到罗宵旁边坐下。 她咬着西瓜,表情是认真考虑的样子,然后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我认为是沙的。”然后她从桌子底下又摸出一双一次性塑料筷子递给她。 这种塑料筷子非常软,和屋子里的其他陈设一样,充满了对主人的戒备和保护,一个宽敞的病房,柔软的监狱。 罗宵很少使用以自己为主语的表述,她几乎不表达私人的感受和意见,接受询问时,也通常使用没有主语的、相对模糊的定义。她一直认为罗宵有一点轻微的人格解离,这在她之前其他医院的诊断意见里是没有的,因此她向监护人表达的提醒也理所当然地被认为没有说服力,只能算是一个年轻医生不成熟的推断。 明确的“我认为”式的表述,近两年来,这似乎是第一次。一瞬间向梵甚至嫌自己的呼吸声太大,她病情好转的迹象就像风里落在花上的蝴蝶,外界环境一旦发生变化,这蝴蝶就可能振翅飞走,一去不回。 向梵小心地撕开包装,然后戳进去夹了一筷西瓜,确实,是不太甜的沙瓤。 “我也觉得你说的对,不是很甜,沙的。”她说话的时候罗宵没有看她,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病人的注意力通常很难集中,刚才认真分辨西瓜的质地和口味,已经耗尽了她短暂的精神。 “……今天我们还是画自画像,好不好?”她的绘画治疗基本每个月都会更新一次罗宵的自画像,自从家里给她请了专门的画画老师,她的绘画水平明显进步,但自画像仍然不能称为自画像。 她的自画像是向梵认为她具有解离倾向的另一佐证,因为每次她坐在镜子面前完成的画作,都完全不是她自己。不仅衣服颜色款式、当天是披发还是散发不一样,连人物的长相都和罗宵自己完全不同,但画中的人物是逐渐清晰的,甚至随着她绘画水平的进步,这位只出现在自画像中的女性人物也在增加细节。 每次向梵要求她完成一副自画像,这个女人就会以各种姿态、各种神情出现。她认为这可能是罗宵对自己产生旁观症状,又加入了幻视的结果。 罗宵没有回答,但她显然听见了,因此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窗边停了一下,好像忽然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走到这里来,重新折返回去,从画架下面拿出颜料盘和画笔。向梵吃了两口西瓜以后,她又从画架前离开,走回窗边,用力拉开了窗帘。 日光立刻铺满了整个客厅,向梵在一瞬间侧头捂了下眼睛。适应光线后,她看见罗宵站在被阳光框起的地板上,手腕上套着一个黑色的运动腕带,也抬手在挡光,但她似乎被自己的手吸引走了注意力,慢慢转动手掌,端详起自己的身体来。 她的表情是一种明显的、正在认知的状态,符合解离患者客体化自我的外部特征,但这些病人通常对观察自己没有兴趣,所以向梵有点拿不准,罗宵的反应,到底是病情初期的外在表现,还是即将痊愈的健康信号。 直到她在镜子面前坐下,像无数次之前做过的那样开始给画纸涂色,向梵才从缺失答案的思考中抽身出来,走到她旁边的书桌那里,拿起每次治疗都会翻阅的、她近期自己私下完成的绘画册。 这是今年夏天以来的作品集,她似乎偏爱水彩,但使用水彩的方式却像油画。颜色上得非常重,而且画作的时间通常是少光的夜晚,导致黑灰色层层叠叠,气氛一直很压抑。 第一幅是某处建筑的局部,向梵记得这幅大概在楼下茉莉花刚结花苞,开始有香气的时候完成,但画中的时间显然是深冬,甚至是夜雪,建筑内点灯,模模糊糊的能看清一些周围细节。她从第一次看见这幅画,就觉得和一六图书馆重建前有点像,但十几年前的旧照片,她只在纪念馆见过几次,也不很确定。 隔了几张混乱的夜景,是一幅明显的烧火场景,但因为用色暗沉,无法辨认这到底是火灾还是普通的篝火,画面远处有一个人影,根据大小比例,可能倾向于儿童,或者稍长一点的孩子,但轮廓和火焰融在一起,无法看出是男是女。 又隔了几页主体内容难辨的凌乱草图,出现了一幅乌鸦的头部特写,画面的重心落在乌鸦的橙色眼睛,似乎是盯着火焰或者晚霞,导致眼睛颜色的怪异表达。这只乌鸦有一种稳重的冷漠表情,听上去不可思议,鸟类几乎不具有表情,但罗宵笔下的这只有,带着隔岸观火的平静。它可能停在某座建筑上,但因为局部抽象,不能辨认乌鸦的落脚环境。 这些都是水彩完成的,直到半个月前开始,罗宵突然开始使用油画颜料,画面整体的色调也比前半本明亮很多,不再单纯的只有夜景,偶尔也会有光线不太明亮的早晨和傍晚。而且作品内容开始从偏向虚构的抽象,转向比较写实的周围环境。有几幅很明显是她观察窗外,创作的行道树、小喷泉、路人速写。 这在心理问题的治疗判断上,是毋庸置疑的好转信号。意味着病人开始关注身边正在发生的真实世界。 向梵抬头看了一眼罗宵正在创作的那幅,然后愣住了。画纸上虽然只是一个不太明朗的轮廓,但和她面前镜子里的人物重合率很高,罗宵刚在颜料板上调弄的,也是她今天自己穿的淡蓝色。 这是一幅真的自画像。 于是向梵很快往画册前面翻了几页,确认那上面的女人和今天罗宵要完成的主人公,绝不是同一张面孔。 她感到隐隐的不快。病人突然的健康好转完全把她这个主治医生搁置了,她甚至无法从自己近两年的治疗方案中找到可以总结的经验,因为她很确定,这种好转与她的治疗无关。不是她自我意识过剩,连负责的病人恢复健康都无法共情,而是这种努力与结果的荒谬错位,令她之前在公立医院工作时那种糟糕的挫败感又回来了。 向梵站在她身后,看着画纸上的人物逐渐和镜子里的罗宵重合。这是一张斑驳的、细节被大面积光影覆盖,不太看得清脸的肖像画,但她手里拿着一支油画笔,穿着淡蓝色睡衣,手腕上有一块粗略的黑色颜料,大概是运动腕带。人物当然是坐着的,膝盖上落着一只红眼的乌鸦,和之前罗宵画作中出现的那只几乎一样,但体型略小,而且不是凝注到几乎监视的姿态,正在啄食半只橘子。这是此刻不存在的事物,是罗宵创作加工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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