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向梵觉得有点眼熟，重新翻开那本旧画册，找到了不久前新添的油画肖像，那是个蹲在台阶上逗狗的女人，相貌略微偏似罗宵之前创作的那些自画像主人公。她脚边有一袋橘子，这是近两年罗宵的绘画中首次出现橘子。 “这是什么？”向梵指向那只腿上放着的橘子，和之前每次绘画治疗一样，照例询问她画作中出现的物体，来确认罗宵的认知变化。 “橘子。” “这是什么？”手指指向乌鸦。 “鸟。” “鸟在做什么？” 罗宵的回答很流畅：“在吃橘子。” 向梵停顿了一下，然后追问道：“你觉得它为什么要吃橘子？” “这是它的橘子。” 这是不太寻常的从属关系强调，乌鸦对橘子的控制权不论出于罗宵怎样的考虑，都暗示作者本人自我占有欲和控制欲的加强，这对一向主体意识薄弱的病患来说，是很好的进展。 “她是谁？”向梵指向画面中心的女人。 “我。”罗宵考虑了一下，重复道，“可能是我……应该是我。” 她把半个月前罗宵创作的自画像递过去，然后谨慎地继续询问：“那你认为她是谁？” 女生低头看了一眼，目光在画纸上停留，沉默了不算短的一段时间后，视线回到乌鸦和橘子身上：“我认为她是杜重九。” 向梵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人格解离通常不会给自己取新名字，这种症状更像是人格分裂。她感到有些困惑，所以自然地发出疑问：“杜重九是谁？” “我的女主角。”罗宵笑了一下，“我的妹妹，我的女儿……可能是我的……” 她的声音逐渐变轻，说话时脸也转向画夹上新完成的自画像。向梵怀疑自己听错了，因为她最后说的单词好像是，橘子。
第20章 17 画里真真
惠山东路大酒店的中庭因为场地面积适宜，装修风格简洁，易于布置改造，外面又临江靠海，经常被租用来作半个艺术馆。向梵坐电梯下楼时，路过的酒店工作人员提醒说这周末场地出租，对外售票，但住客可以免费参观某位新锐艺术家的展览。 展厅正在布置，有个穿制服的走过来很礼貌地请她等一等，说正在调试一件重要的大型展品，需要不受干扰的自然光，希望她移步小乐池坐两分钟，很快就好。 向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小乐池的琴凳上已经坐了一个戴口罩的女人，她背对钢琴，脸朝向正在布置的展品，显然也不是来弹钢琴的。 “他们也叫你在这儿等吗？”她主动搭话道，“不知道要弄多久。” 那个年轻女人往旁边挪了挪身体，把另外半张琴凳让出来给她，隔着口罩笑得闷闷的：“哦，我本来想练会儿琴来着，人一多，有点不好意思。” 向梵在她身边坐下，闻到淡淡的柑橘香水味，和钢琴旁边放的小苍兰混在一起，好像某款著名的沙龙香。“向梵，我叫向梵，你住这家酒店吗？” 她穿着墨绿色的丝质衬衫，宝石红格子裙，露出的脚踝纤细，伸手的时候指甲修剪整齐，手腕上套着圈波点发带，打一个潦草的蝴蝶结：“杜重九。” 向梵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又往前凑了凑，想听清她口罩后面究竟说的是什么：“不好意思没听清，能再说一遍吗，你叫什么？” “杜重九。”她抬头看了一眼身后墙角的监控，转过身摘下口罩，清清楚楚道。 这次向梵完全看清了，她就是那个反复出现在罗宵自画像里的女人。 对方等了一下，好像感觉两人之间突然的沉默有点尴尬，于是自己找话题道：“你也住这儿吗，那周末可以约着一起看展。免费的。” 向梵想起刚才楼上和罗宵的对话，她非常细致地描述了杜重九，一个乐观的、勇敢的、有点小漂亮和小聪明，偶尔迷茫但总在振作，会碰到挫折，却次次都能平稳度过的幸运姑娘。罗宵谈论她的神情非常温柔，是两年里从未见过的情绪化。向梵当时认为这是她人格的分裂碎片，但即使如此推测，她也认为罗宵很爱那部分的自己，因此对病情的控制保持着还算乐观的态度。 但现在情况显然和半小时前完全不同了。尽管她还是很难相信，一个精神病人的幻想，真的诞生出了实体。 “他们在调试的那个，你看投在墙上的影子，”杜重九指着卸掉中庭那幅《白色底上的黑色方块》后，露出的大片玻璃屏风和白墙，“是他展品的那些雕塑碎片拼成的古代美女，说是等傍晚的时候日光方向偏移，会换成两个变体字，真真。这次个展的名字叫画里真真。” 向梵感觉有点头晕，画里真真，说的是古代一个男人看见了一幅美人图，感叹这美人要是真的就好了。画匠听见后，对男子说自己的画有神力，里面的美人叫真真，只要他昼夜不停一百天呼唤她的名字，真真就会从画里走出来，男子照做，美人果然化生，两人结为夫妻。后来孩子出生，男人的朋友却怂恿他杀掉妖妻，真真知道后因丈夫的猜忌而伤心，就带着孩子一起回到了画中。原本只是个古代书生意淫故事，但却和现在发生的一切诡异的契合。 她顺着杜重九指的方向看过去，影子里的女人面目模糊，又长又宽的袖子像一条湍急的河，或者蜿蜒的蛇，爬上乐池的地板，拽住他们的琴凳脚。 她想起自画像里那只被啄食的橘子。 “你的香水……不好意思，我觉得你香水很好闻，是哪个牌子？叫什么名字？不介意的话，能告诉我吗？”她现在自己的思路也挺混乱，想用话题留住杜重九，但一时又想不到更合适的，只好无厘头地问起香水款式。 “香水？哦，你说这个？”杜重九把手腕上系的那圈发带解下来递给她，“我们公司最近要策划一个书展，项目组想着活动内容怎么丰富点，给几本热销的主推书都设计了印象香，有款香粒做进发带里送，我这个是样品。哦，我们这个展也在考虑把场地放在这边，正好衔接晚上海边活动，说不定哪天你来的时候还能看见。” 向梵心不在焉地拿过来闻了一下：“香的，很正的柑橘。我不一定呢，我不住这里。” “哦，那你是来谈工作吗？”杜重九的视线经过她的休闲运动外套，“还是看朋友。” “我是……私人医生。我的病人住这里。” “医生？”杜重九看上去不太相信，“是小说里那种给有钱人制定营养计划，教普拉提的那种吗？” 向梵摇头：“我是心理医生。你说的那种可能是营养师，或者健身教练。” “心理医生……”她似乎产生了一点兴趣，好奇地打听道，“住这里的病人？严重吗……不会是那种很危险的吧？前两天我有个朋友跟我说，地铁上拿水果刀捅安检的那个，有精神问题，被捅的直接送殡仪馆了……” “严重吗……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怀疑，她可能没有心理问题。”向梵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指了指墙上正在成形的女体道，“比方说……比方说这个影子，周末你来看展的时候，艺术家跟你讲，她确实叫真真，展子结束就会从墙上下来，晚上一起吃海边烧烤。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杜重九重复了一遍，点点头，“还行啊。主要晚上吃露天烧烤，虫子比较多。” 向梵哽了下，解释道：“我说的是艺术家相信人物能从作品里走出来这件事，真的走出来，走进现实生活的那种，你觉得……是不是精神病。” “啊……你是罗宵的医生。”她抱紧了手里的琴谱册，低着头，好像在自言自语，“2702的罗宵，对吧。” “不是。”她在惊慌中立刻否认，但隐约松了口气，如果杜重九真的是罗宵的小说人物穿越，不可能认识自己的作者，现在想想，果然更大的可能性是，罗宵在某次外出活动中碰见过杜重九，然后把她幻想作自己的小说人物，编出了穿越情节，“我不认识你说的人……罗宵，是你朋友？” 杜重九笑了一下，然后挪了挪身体，完全挡住了墙角监控的视线，她的声音变得很轻：“我可以适当的说一些你想知道的。但我也有件要打听的事。” 浓郁的柑橘香气揉进晚霞的投影，杜重九看向她的表情，狡黠、冷静，没来由地令她想起罗宵的画册里，那只红眼的乌鸦。 “什么事？”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发颤。 “联系你来2702的，你的雇主，是不是李唐？云唐控股的李唐。”
第21章 18 姜母鸭和美人鱼外送
这条路的行道木是鹅掌楸和杜仲，末夏早秋，颜色黄黄绿绿的错落起来，风吹过，粼粼地互相揣摩。沉云藏日，空气潮湿，广播里播报着，说很快就要阵雨。 酒吧旁边有家没开业的日料店，店面很小，日文招牌，透过玻璃往里看，隔开堂食桌的柜台后面是个紧凑的开放式厨房，拿了根筷子挽髻的高个女人低头滑着手机屏，戴黄色围裙，和里面宝蓝的衬衫撞色，很惹眼。 不一会儿，她收起手机，抬脚勾开木柜台下面的锁扣转身出来，顺走桌上半瓶橙黄的麦卡伦，推门往挂着“休息中”的隔壁酒吧去了。隔着那家酒吧的彩色马赛克玻璃墙，隐约能看见女人和对面的店主说话，然后又过了一会儿，那个男人送她出来，两个人边说边笑，她手里的酒瓶换成了一大杯奶白的，杯沿还嵌两枚琥珀色的糖片。 和男人挥手道别后，她走回日料店的柜台，又开始低头切洗备菜。那杯泛着浮沫的酒被放进冰箱，身后热灶上架着一只砂锅，不紧不慢地冒着热气。 这时从街尾的拐角走过来一个穿运动外套的女人，年纪和日料店里那位差不多，漂亮的长卷发，但显然被一路的风折腾不轻，造型乱蓬蓬的，她似乎不是本地人，至少是第一次来这一带，低头看着软件导航，还时不时转身试探屏幕上指南针的方向。她路过日料店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因为不认识招牌的日文又折返回去，如此这般重复了两遍，直到她的手机铃音响起，店里戴围裙的女人走出来，边打电话边向她挥手，她才笑着跑过来。 “你穿了我去年送的衣服！”向梵接过她从自己手上顺下来的发圈，把披着的卷发绕了两圈扎好，从上到下仔细看了她的衬衫两眼，“我说吧，你真的很适合宝蓝色，像那种羽毛很华丽的鸟。” 景月低头看了一眼系在外面的围裙：“黄蓝金刚鹦鹉？” 向梵愣了一下开始拍手大笑，一边说真的很像，一边跟着推门进去。 “欸，德国那时候我租的房子，你穿那个鱼尾巴把底楼老太太吓一跳。”向梵兴致勃勃地回忆起来，她是碰见朋友很爱说旧事的人，尤其是那些开心的桥段，会不厌其烦再三再四地讲演，“当时你男朋友还是徐孝谦来着，他更好笑，好像是临时来的吧，我记得，系里有活动还是什么，穿个红色大法袍，抱你拖着那条蓝色鱼尾巴东走西走，真的是……哈哈哈……你记得不？”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57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