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吹下头发?”他把沙发上她脱下来的毯子叠好,重新扣上衣柜锁,“半干不干的,海风吹了头疼。” “不用,我要做我刚用鱼枪刺上来的两只龙虾,”她卷起袖子朝他笑,“我是不是你教过的最有潜水渔猎天赋的,两枪两中,我自己都吓一跳。” “是啊,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我现在要靠你养了。” “龙虾刺身,”她转身去甲板上找刚才放龙虾的小桶,“你等着,新鲜的龙虾最适合做刺身。” 他坐在沙发上又看了一遍她的视频,按灭屏幕时,他瞥见镜子里那个戴兜帽的男人。他和他隔着一面玻璃对坐,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镜子里那个自己,将要打破那面囚笼似的玻璃扑向他,吞噬他,取代他。那人已经忍耐了足够久,对他畏首畏尾的犹豫也厌恶了足够久。他比他更有资格享受她的陪伴,也比他更有狩猎的勇气和冲动,去光明正大地,赢取她的爱。 他沉默着凝视自己,觉得温吞的皮囊正在枯萎,里面有什么躁动的、狂妄的、迫不及待的东西要借着那句“幸好有你”冲破血肉,伸出怪兽的尖爪,捕获船上这对无知的男女。他感到不安的恐惧,就像母亲指责他,因为过剩的嫉妒故意伤害养兄时,他百口莫辩的恐惧。他失去了分辨自己和镜中人的能力。 她要做龙虾刺身,先准备一点酒和鲜柠檬。他对自己妥协着说话,我们之间的事,可以先等一等。 于是他顺利地从那段连呼吸都被掠夺的沉默里挣脱,慢慢走到酒柜旁,从里面拿出一瓶可以泡去龙虾肉腥气的烧酒。 切柠檬时,他听见景月在甲板上走来走去,提桶在她手里磕磕碰碰,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到船头时,她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然后不知道在和什么东西说话,连说了一串“放放放别夹我”。 他把刀扔进水池,从控制台上顺起一只手电筒,按亮了去找,到前门时,看见她坐在刚才说很喜欢的蹦床上,右腿屈膝在胸前,低头摸着脚趾,旁边水桶里有只龙虾拿螯钳住边沿提手,正艰难地往上爬。他拿手电狠狠敲了一下,把跃跃欲试的龙虾砸回桶里,顺手拿甲板上一块遮光罩盖住,两三步走到她身边问:“龙虾夹到你了?” 景月伸手向他讨手电看伤口,有点埋怨地点点头:“好痛。我刚抓到龙虾太开心了,忘记给桶盖盖子,有只跑出来了,我摸黑在甲板上找,正好踩到。船上有碘伏吗?” 他蹲下来拿手电光照,伤口在小脚趾附近,夹破了皮,划出一道血痕。把手电筒留给她,沈擎云回屋里找医药箱,对她絮絮叨叨:“新船也要穿鞋的……甲板看起来干净,刮刮蹭蹭不说破伤风,随便什么细菌感染也够受的……” 她把头侧枕在膝盖上,摸着右脚撅了下嘴,当然她从海里潜水上甲板的时候,他就提醒过她穿鞋,是她自己觉得赤脚舒服,敷衍过去了。 他过来时拎着一个白色小医药箱和瓶矿泉水,走路时景月拿手电筒在他脸上乱照,他知道这是她自知理亏,又不想让他担心的缓和信号,所以语气从刚看见她受伤时有点慌张的急躁,调整成情绪比较稳定的平静:“照伤口,我给你先冲一下,再涂碘伏。” 她老老实实地看着他冲掉半瓶纯净水,在身边坐下,从医药箱里拿碘伏和酒精棉。“脚给我。”他用碘伏打湿棉片,也没看她,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乖巧地把脚搁在他腿上,裙摆在她抬脚时掀起,好像美人鱼第一次上岸时踩到的小浪花。他搓了两下手,觉得温度不够,又在脸上贴了贴,才伸手去握她的脚踝。 安静地拿手电筒照着,她忽然觉得自己脚趾甲的形状没剪好,有点后悔上船前记得带了好看的泳衣,怎么忘记再修一遍指甲。他大腿肌肉传来的温度,沿着腿爬到她脸上,景月清清嗓子,忽然找了一个和生日、龙虾、夜航都毫无关系的话题:“哎,我下午跟那个补防水胶的师傅聊了两句,他说之前在衡安干活,西河科技园那些学校的门窗,就是他们做的。” 沈擎云嗯了一声表示在听,她又道:“但是云唐拖工资……说项目就差验收,现在上面叫停,钱悬着不给,施工队催了几次,还是踢皮球。” 他小心地在伤口上蘸碘伏,回头想看她表情,但手电筒的强光把她的脸完全隐去,他又重新低头。“你想帮他们打官司?” 景月的脚在他手里挣了挣,然后踩着他的腿轻轻晃了两下:“你会不会觉得我诚心给你添堵,先和云上,又打到云唐?” “那你真是诚心针对我吗?要踩着云唐把有明的名气打响?”他用了一点力,把那只作乱的脚重新制住,语气却不是咬牙切齿的,反而带着轻微的笑意。 “当然不是!”她立刻反驳,“跟云唐打官司把我自己的律所做起来?……那可能有点。新律所,得打点有开创性的,或者对手比较强的,才能出头吧。……这么说,我还真是诚心针对你。”说着说着,她自己的声音变小了,有点底气不足的抱歉。 “那也是针对云唐,不是我。”碘伏已经涂完了,他的手却没收回去,像在安抚她似的,轻轻覆裹着她的脚掌,“对我来说,你的想法比其他事都重要。你想帮做小工的讨薪,想和云唐打官司攒名气,想接一些国内还没先例的案子……我觉得都合理,也都很好。” 连海风也是温温柔柔的。她觉得气氛和他手心的温度一起,煮咖啡似的翻起泡泡,嘟嘟嘟,咚咚咚,像她的心跳。 “喂,”景月踩了他一下,“你不是年下吗,好重的爹味。” 他笑起来,眼睛亮亮地看过去,被手电筒故意晃了两下,于是连说话的声音也像裹了层甜腻的海盐太妃糖:“年下?对谁?你吗?爹味?喜欢的那种,还是讨厌的那种?” 一串尾音勾勾连连的问句,像小猫隔着层被子,乱乱地踩在睡眼惺忪的主人身上,讨一点零食,或一个早安吻。 又是年下了。景月听见自己在笑。那笑不是从喉管或者胸腔发出的,好像是他的快乐落在她体内的某根琴弦上,奏出的、轻浮又沉迷的、旋转着倾斜摆荡的圆舞曲。 “好冷啊,我的脚。”她的手臂撑在颈侧看他,忽然按灭了手电。只有星光和海风,跟着一起进拍,前进,后退,交叉舞步。 他愣了一下,好像在适应突然的光源改变,然后他慢慢拉开自己外套的拉链,握着她的踝骨,带着右腿一起,轻轻踩在自己胸口,心跳像一个敲门的客人,有点急切的,表达和期待。 他的体温几乎是灼烫了。皮肤贴着皮肤,这温度算无遗策地,浓烈到精准地传递给她,她能感觉到他呼吸不稳的起伏,肌肉绷紧的纹路。 她慢慢挪动右脚,顺着他的胸腹,往下滑,像踌躇步后,轻盈飘逸的穿花变化,狡猾的,趣味的,却没有犹豫的。落在他身体更烫的部分,轻轻碾了一下。 沈擎云的声音压抑着颤动,如果真的在跳圆舞曲,他显然是能力不足的舞伴,在原地进退中单独忙乱,他不知道应该纵容她,还是阻拦她,他当然无法抵挡她一往无前的决定,因为这决定他等了太久,但那颗流星终于将要坠落,落在他怀里时,他做好的燃烧、砸毁、同归于尽的准备,又被今夜的海风挽留,今夜也很好。即使只有今夜也很好,只要今夜无数,海风常拂,他永远只能看着高悬的月亮,也好。 “……景月……”他看着她的脚趾,指甲剪得圆圆的,很乖巧的样子,但动作却完全相反,勾开他松系的裤带,鱼似的往更深处游行,“你希望的话,我可以和之前一样,当作不知道,当作没发生……只要你说你想。” 她听到他说话,慢慢坐起来,抬手把遮住他半张脸的兜帽摘掉。 “阿云,我想好新船的名字了。”她亲了亲他的脸,在他耳边黏黏糊糊地说,“九轮草,叫九轮草好不好。” “喂,叫我的小名吧!让我听见儿时常常奔跑着去答应的这个名字,那时,我无忧无虑地嬉戏,把九轮草搂成堆……叫我的小名吧,真的,我立刻就会答应你,怀着与当初一模一样的心情。” 也是勃朗宁夫人的十四行诗。他被她轻轻推倒在甲板的蹦床上,看到夜空中繁星闪烁,流星拖着明亮的尾巴划过头顶,许愿吧,他想,但愿望成真,已经不用再许。
第26章 番外(4)
我的橘子小姐: 一拿到你的回信,我就开始写这封了,但下周三才有钢琴课,我才能被带着下楼弹琴,这封信更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才能看到。还得小心点,避开摄像头和那个新配了眼镜的老教授。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校友录上你看到的那个人。千万离吴良逸远远的,他经常对女孩子动手动脚,孤儿院的女孩没有他不摸不碰的,很恶心。下次他们再找你送书,你就请病假吧,换男同事去。 一开始李唐把我弄进长风,是两年前云上作者集体停更抗议,闹新合同,免费把作品授权给AI用的时候。我当时没有工作,打零工,身体不好,很缺钱。他托人找到我,说叫我复更,给我安排新工作,不用坐班,领一份基本工资,交最低保险。我打听过,当时很多停更的头部都约谈,签了待遇更好的合同,抗议很快就要解散,我想,反正我的文数据不好,以后能不能写出头,我自己都不知道,还不如接受他的条件,先把眼前的日子过下去再说。 其实现在想想,《重苑宜春》的连载,从这之前就已经出了问题。我一直以为是后台系统出错,把谁的存文弄到我草稿箱里来了,和编辑反映过好几次,也没人管我。这篇小说我写得特别累,因为我写的东西总要反复发送好几遍,好不容易确认发出来了,经常第二天睡一觉,情节就全变了,每天都在做无用功。草稿箱里的东西也莫名其妙,大篇幅的冒出《唐月擎宵》的内容,但这是我写的女主角在写的小说。我那阵子觉得自己得了精神病,可能晚上以为自己睡了,其实半夜爬起来,分裂出某个人格在文档里乱敲乱打。 准确地说,我那时候每天都好像在和书里的女主角杜重九扳手腕,她不愿意做的,我想要她做的,往死里较劲。后来她赢得很明显,因为我几乎完全失去了对这篇小说的掌控权,每天醒来,就像看别人的新文一样,看连载的内容,向和我大纲定好的完全背道而驰地发展。 这时长风组织员工体检,我不知道别的公司给不给安排精神检查,我现在怀疑不会,连这也是他设计好的,但当时我去了,因为我太觉得是自己精神出了状况。 果然检查出来了,还很严重。说我是焦虑抑郁导致的精神分裂,我本来想,治不治也就那样,老实说,我一直也没有很想活。长风非常积极,又说给我安排公费医疗,一开始住进2702,他们说这是某个权威心理医生的家,因为我的病特别有研究价值,医生想长期合作,和我全天在一起生活,陪伴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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