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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我吗？搞错了吧，楼下洗手间维修，我上来借个厕所。”她熟练地从桌子下面拿出一瓶琥珀色的身体乳，挤了一泵在手上，像谁忽然剥开了一颗葡萄柚似的，一股浓郁的柑橘罗勒香气逸散开来，她把多余的乳液带到手臂上，然后站起来看向他：“你是？杜重九呢？” 他才知道，这个空出的工位主人就是上次在艺术馆导赏会见过的杜重九。“杜重九？那你是？” 对方把胸前的工牌拿起来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我实习生啊，楼下基金会的。我们刚从西河区搬过来，认识一下吧。”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张工牌，“回归关爱基金会”，项目管理部实习生姜翡。他没听说过这个基金会，对其他楼层的外部人员能自由通过门禁进入云上的工作区也感到诧异，所以把那张工牌递回她伸出的手心道：“今天是什么？开放工作日吗？你怎么进来的。” 姜翡左手递出的工牌，被塞回准备和他握手的右手里，尴尬地收回道：“楼下厕所坏两个礼拜了，我们一直过来借，云上就给我们的工牌也开门禁了。你……你是新来的？” 沈擎云重新坐回杜重九的椅子上，她自己买了一张办公椅，不是公司给配的款式，坐起来倒很舒服，他觉得很像李唐自己办公室的那张。“我来找人的。不在这儿上班。” 其实他并不比她更觉得自在，因为整个办公区只有她在和他说话，尽管声音很轻，但仍有同事隔着工位之间重重叠叠的电脑、文件筐往他们这个方向偷看。所以他装作有事要忙的样子，把手放在鼠标键盘上，就着杜重九去谈话前没关掉的页面往下浏览。 “李唐……你找李唐，应该去楼上吧？他不是这边老板吗？”姜翡继续道，“而且，你到底是谁呢？好没礼貌。” 沈擎云不想再和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女生纠缠，他偶尔能遇上这样的，把不看场合、不合时宜的没分寸当作天真烂漫，靠一些莽撞的幼稚把自己幻想成特别的，还以为是制造机会的好手段。“不好意思，我现在有事要忙。你能走了吗？”他说话的时候也没看她，浏览页面是一篇看到一半的网文，巧的是，这本他很久以前还在云上帮法务的时候看过一点，《重苑宜春》。就是女主角和杜重九同名的那本。 所以现在是杜重九在看杜重九？有点意思。 那实习生什么时候走的他没关心，因为读到一半的章节段落里，突然出现了景月的名字，他的注意力立刻被屏幕上的文字夺走。
> 她回到车里，继续往前开。到披萨店门口的时候，有个穿黑大衣的女人蹲在消防栓边上，前面铺了张厚毡毯，放着一盆菊花，因为霜冻，花瓣尖已经变成无精打采的焦褐色。花盆旁边是一堆看不出什么动物的骨头，晒得干白，还有一块像墓碑石上敲下来的碎片，隐隐约约有纪念的字样。她大概是个年轻的巫婆。 > > > 景月对这些东西没有恶感，但也通常不感兴趣。昨天接到李唐的电话，她能感觉到他很痛苦，作为朋友，她帮不上任何忙。人在无能的时候，总会寄希望于一些奇迹，不管它来自于神像前的祈祷，还是妖精坩埚里的汤药。 > > 于是她想了想，走过去问：“你卖的这些是什么东西？” > > 那个女人头上罩了一条灰色披巾，听到有人说话，把披巾掀起一角抬头看了一眼。景月才发现她手上系着一根短绳，绳子上挂了七八块颜色不同的金属片，她抬手拨弄披巾的时候，那些金属片就互相敲打，叮叮当当的发出声响。 > > “塔玛。”她晃了晃手腕，因为她外邦人的长相，又补充道，“能实现愿望的东西。有锡的，有银的，你要哪种？” > > 景月伸手摸了一下，那些金属片都像纸一样薄，薄到她觉得根本无法承载谁的愿望，只是骗钱的东西。她想走了，但出于好奇，又问了一句：“铁片怎么实现愿望呢？” > > “不是铁片。”女巫纠正她，“神讨厌铁器。”她看上去振振有词，好像朱庇特亲口告诉过她对金属的偏好，专门在黑名单上给铁这种元素记过一笔。景月被这种笃定唬住了，又蹲下来细看，那些金属片上有些凸印着粗劣的图案，笔画深浅不一，明显的手工打制，能辨认出是眼睛、腿、心脏一类的意思，也有些是空白的。 > > “这些图案是什么意思？”她又问。 > > “是你想实现的愿望。比如你骨折了，就拿走腿的。你有心脏病，就把这块挂在教堂前的栏杆上。”女巫把一枚刻有心脏的转过来给她看，“你自己用吗？还是要帮别人许愿？” > > 景月觉得这巫术实在原始，能许的愿望都是肢体病痛，完全无视现代人类的精神需求，于是犹豫了一下道：“给朋友的。我想他需要自由一点，你知道，就是能随心所欲，做自己的主。” > > 巫婆沉默了，似乎作为神灵的翻译官，她也无法用蚀刻的方式传达出去，什么叫自由，或者随心所欲。 > > “……如果许愿爱情的话，你也会刻心脏吗？”她问，“和心脏病一样？” > > “当然。如果你想要的真是爱情，而不是钱币或权杖的话。” > > 景月觉得这种翻译歧义太多，很不严谨，但如果要用符号表示爱情，她现在也想不到合适的。或许是嘴唇？不，那可能会被误解成唇炎治疗。两个拥抱的小人？似乎也能代表友谊、亲情，或者单纯的，只是表达友善的陌生人。符号学，好难，她觉得巫术专业或许应该选修这门，系统培训一下。 > > “所以他到底想许什么愿？你的朋友。” > > 她想起那个电话，李唐一句话都没说。她其实很不了解他。“多少钱呢？我想要一块不刻东西的。” >
沈擎云把钱包里通常放照片的那层打开，从里面拿出那张信用卡大小的薄锡片。灰扑扑的，好像几年前的霜结到今天都没有化。这东西是他问景月要来的，她的确告诉他是从一个街头女巫那儿买的，可以实现愿望，价格还很贵。那上面应该刻东西，但她没想好，而且觉得什么都不刻也不错。他要来以后一直放在钱包里，钱包都换过四五个了，这张锡片一直都在。塔玛，他甚至不知道这叫塔玛，因为景月也忘了。 他把鼠标往上挪，看到最上面小说作者的名字，罗十五。他知道她，长风出版的罗宵，她被安排进去，还是他的主意。这是快两年前的事了。不久前沈方谊叫他负责清查企业内部职务侵占的问题，她也在清退名单上，已经一年多没有上班打卡记录，却还领着最低工资。 他把手边带过来要给李唐的文件夹打开，翻了两面，就是罗宵的信息页。她的登记住址在邻市，但上次开庭送传票的时候，已经确认实际并不住在那里。导致开庭的时候不到场，案子直接撤诉了。她的银行卡流水也一动不动很久，其实按常理来说，如果她有家人，应该早就申请宣告失踪。但她是孤儿出身，成年后社会关系也少得可怜，和别人没什么经济纠纷的话，是想不到有谁会关心她的死活的。 她到底是谁呢，能这么了解景月，还把她的事情写进小说里。难道女主角起名杜重九，也不是什么同名的巧合？这个吃空饷的失踪者，是真的确有其人，还是身边谁的蝉蜕。 他盯着那张像素不高的自拍照，想起埋葬狂欢节的仪式上，点燃浸过树脂的稻草人的那些，戴假面具的人。他们通常走在游行队伍的最后，手里高举一只燃烧的蜡烛，在各种笑声、叫声和乱七八糟的乐声里，假作哀愁，哼唱随着火焰、忽明忽暗的挽歌。
第32章 番外（5）
10月14日 回衡安待了四天。没完没了，一天接一天地下雨，下雨，下雨。打不到出租车，瑞瑞和我从旅馆出来，乘公共汽车到九街的拍卖公司去，从这路车转到那路车，上车下车，看着导航走错两条小路，最后从株洲路徒步穿过两个小区才到那家公司。附近还没有餐馆，最后是问一家咖啡店要了两块面包，很干，还收了我们十六块钱。 因为航空公司的问题，我从富郑转机的时候差点回不来。这趟旅程很费力气。之前我也回来过两次，都是坐火车，海岸线那段路总是很舒服的。我记得之前那边有幢旧房子，几乎是盖在礁石上的，但很牢固，从里面可以眺望到延伸进大海的金色沙滩，听到海潮有节奏的声音。那房子不知道拆迁了没有，主人是外国人的话，可能拆迁会有点麻烦。我走之前他还送了一袋巧克力小方饼，好像是他老婆做的，窗台上的吊金钟也是他老婆养的，可惜没见上面。但小方饼难吃，我扔到海滩上，海鸥应该帮我解决掉了。 马林的画我们看了三幅，还有两张速写看了电子版，我是觉得一般。其实抽象派的野兽主义一直不在我的审美谱系里，马林的风景画，我更喜欢前期的那类，小型水彩写意都是有说服力的。后来的感觉仅仅是为了画而画，平平无奇，要么就是感情用事，抽象得莫名其妙。但我的意见是不需要参考的，反正策展人说白了还是掮客。 我现在打字的时候，阳光正从绿色的门楣上射进来，照在对面的灰色沙发上，那只纳纱绣小靠枕真是太漂亮了。 12月9日 现在是十点。收拾了床铺，换了一套黄色格子底的床罩被单，把土豆皮削完，煮半熟，剥了半碗豌豆，把晚餐先准备一些。陈先生要来了。 昨天来的时候他给我带了一个纸箱，里面是一束金合欢、姜荷花和洋桔梗，另外还有三枝小苍兰。现在早晨起来气温有时候都零下，暖棚里的花却能开这么好。他给我送新出版的诗集，花是顺带送的，真是很可爱的人。外面寒冷，屋里有春天的鲜花太美好了。今天的天空也很蓝，像教堂彩色玻璃上的蓝那样干净。 小苍兰的香气从客厅飘到书房，我就想起李唐来了，我的小男孩。十三年过去了，孤独伴随着我。待在这空虚的房子里偶尔会让我觉得害怕。但又有那么多事等着我去做，乏味无聊和惊慌不安是独居者必须要对付的两个魔鬼。生活对我没有足够的滋养，这和他们说的没有生育、或者年龄增长无关。现在缺少美好的对话、有意义的探索，来解决乏味和焦躁的真空，我真正需要考虑的是这些问题，而不是因为花的香气，怀疑是否应该弥补当初已经做出的决定。 那只野猫回来了。又开始喵喵叫了。它实在太犟，牛奶和鱼肉都不能说服它进来。的确是野猫。 3月22日 周末在小珍家待了一天，她临时接了个电话回美术馆工作，把我也带上了。她在办公室工作的时候，我就在美术馆四处走走，一楼是从上个月中旬开始的法国画展，我看过了，所以在二楼的新展场地逗留了更久。范霍延的风景画这次展出了十二幅（可能更多，但应该少于二十件，B区还有一部分库伦比尔首次公开的素描），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一幅画岛的（名字想不起来了），也是面板油画，和他比较出名的那幅《河景》有点像，色调更明亮。野地，金光菊，杜鹃花丛中柔软的紫色风信子，静静的帆船驶过海湾，变化多端的云彩把光和影子映照在水面上。可能是萨摩斯湾？那里有类似的冷杉和橡木观察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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