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陈正欲相问,霍去病却像是读懂了她还没说出口的话,开口便堵死了她的话头。 “若你困在此处,我也会与你困在此处。” 殷陈果然上当,“撒谎,你每次都会很准时地离开,你还有……很久很久没有来了。” “其实我并未离开。”霍去病道。 殷陈一怔,随即想到,那她在原地辗转,纠结的模样,也被他瞧见了吗?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个,随我走,第二个,我与你永远困在这里。” 殷陈有些怀疑他的话,她的手仍在他手上,却贸然凑近他,眼中闪着期许,“是我阿母托你来带我走的吗?” 霍去病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显然他还不擅长在她面前扯谎。 可她的目光太过殷切,让他不忍戳破她的期许。 于是他颔首,甚至效仿她的模样装出一副可怜模样,“殷姑子也不想我随你一同困在此处罢?我将你带出去后,才能去求我的爱人的原谅。” 这话于情于理都让殷陈没有办法再拒绝。 况且,她一见他眼底的怅然和失落,便如被扼住呼吸。 殷陈想,这恐怕是拖不得的症,得寻到阿母开一味极好的药吃下方能好转。 “好,我随你走。”她下定了决心,他是她在这永恒的时间河流中遇到的唯一的一个人。 就算他对她有所企图,她也愿意交出自己。 于是她回到沙丘,将那些积攒的刻下了无数条竖线和十五道横线的石块埋入沙中,又朝那轮永不会坠落的落日挥手作别,“我走啦!” 霍去病望着她的背影,他松了口气,他对她撒了谎。 他在她的梦境中甚至不能自主地出入,那月氏的巫医告诉他,她在拒绝他进入她的梦境。 若他此次还不能唤醒她,或许她将油尽灯枯。 频繁入梦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他若扰乱了她的梦境,或许他也将永远囚困于梦境中。 他知晓后果,可他仍执意将选择权交到殷陈手中。 他将自己与她绑在了一起划定了范围,这两个范围内,他都不可能再留她一个人。 他在淳于先生口中知晓了她的发为何会变白,知晓了她因为他而遭受的苦难,她腕上如掐住了她命脉的双生蛊也因他而种。 他迟钝得愚蠢。 是她孤注一掷换来他的生机。 他怎能接受,怎能忍受她的凋零。 殷陈踏出离开的第一步,心口忽然传来了真切地疼痛。 那痛如切肤,缓慢地一寸寸地,直割得鲜血淋漓。 她回头,瞧见那轮永远不会沉下的落日正在下沉,而于她而言能瞧见最远处的高丘,正缓缓消失。 她慌了神,下意识急唤,“阿稳!” 阿稳。 这是个脱口而出的称呼,她或许无数次在心中呼唤过阿稳的名号。 霍去病一手捂住她的眼睛,另一只手捉住她的手,修长的手顺着手腕下滑至掌心,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紧扣。 “闯闯莫回头,往前走。” 闯闯。 他唤她闯闯。 忽而,脑中封存的一切霎时明晰起来。 她本欲挣脱的动作变成了用力回握他的手。 霍去病察觉到她此时的变化,他的掌心甚至感觉到了她的颊肉因为笑容而微微上移。 “小骗子。”她轻声道。 “可世上若没有殷陈,便没有霍去病。”他坦率地承认。 “那我真为郎君那个躲起来的爱人感到伤心。”殷陈将爱人二字咬得极重。 霍去病故意忽略她话中的那些讥讽之意,“陶邑公主这大半年抛下我和阿婴,教我每日睹物思人,独守空房,还要替她管理偌大的公主府,真是好狠心之人。” “我本就是这般狠心之人,郎君难道才知道吗?” 遮在面上的手移开,殷陈瞧见了他带笑的脸,他道:“我们回家罢。” “好哇,我们回家。”殷陈道。
第226章 归去 殷陈最先嗅到的是一阵异香,而后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事一汪碧色。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阿娜妮看,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无论看过多少次,殷陈还是会感叹。 “真醒了吗?”阿娜妮伸出手好奇地戳戳她的脸。 殷陈蹙眉,“拿开你的手。” 阿娜妮皱皱鼻子,“睁开眼第一眼看到我,你很失望?” “我表现得很明显吗?”殷陈想坐起来,却发觉这副身子沉重得厉害。 阿娜妮扶起她,又拿起放在边上的水递给她。 殷陈捧着杯子饮了水,打量起周围的布置,摆件和装饰上镶嵌宝石,多得晃眼,“果然是你的风格。” 阿娜妮就是热衷将所拥有的一切都展示出来,张扬又嚣张。 阿娜妮盯着她苍白的脸,“你在我这住了大半年,你跟霍去病两个人要在月氏为奴半生才能还清欠款。” 殷陈笑吟吟道:“只要公主不嫌我粗野,我可以一辈子留在河西服侍公主。” 阿娜妮坐到榻边,她凑近她,眸子微眯,“你真是殷陈啊,难道躺了半年,性子也变了?” “他在哪里?”殷陈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话音未落,她便再次看到了他。 殷陈抬眼,见他穿过满殿琳琅的光彩而来,仿佛披着一身日暮的华光。 阿娜妮倒是知趣,一拍膝盖便起身离开。 “多谢公主。”霍去病朝她颔首。 阿娜妮耸耸肩。 屋中只剩二人。 霍去病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水杯放回原位。 二人四目相对着,殷陈细致地将他瞧了一遍,笑道:“长安可好?” “李广失期自刎,李家暂时失势,李蔡仍坐在丞相之位上。” 殷陈拨着腕上的五彩线,她并不意外,事实上,她十分理解刘彻的做法,中行说若真有长生之法,完全值得他这样做。 霍去病说了长安许多事。 她不在这段时间,长安说是翻天覆地也不为过。 真不明白,她在的时候长安表面平静似水,不起波澜,叫人度日如年,不在的时候竟热闹非凡。 可她知晓,她便是那把搅乱长安的钥匙,平静水波下是汹涌翻腾的暗涌,直至她的消失,才翻出水面来。 霍去病伸臂一捞,扶着她下榻行走。 太久时间没有活动筋骨,浑身的骨头和筋肉如同剥离了主人的意志,不听使唤了。 二人在内殿慢慢来回。 “你知晓李蔡的真实身份了吗?” 霍去病注意着她的脚步,“你在传给舅父的消息中提到了。” 那封密信是她的破釜沉舟,她无法预知自己会否死在幕北,所以将一切都留在了密信之中。 所以,陛下知晓了所有的一切,仍然没有处置作为丞相的李蔡? 看来,中行说身怀的长生之术,果然让他垂涎。 殷陈没有再说话,她抬头看霍去病,似是怎么也看不够。 “我竟有许久未见你了。” 他算计着大汉储君的位置,不惜毒害皇后,嫁祸王夫人,让最受宠爱的二皇子刘闳失去倚仗。 可还有一点就是,姨母分明是元朔四年五月出了长安。 李蔡却是在元朔五年春从大将军出战幕南得以封侯,若是那时中行说才易容成李蔡入了长安,那绑架姨母之人,难道是李蔡本人? 从马邑起,到幕南止。 真正的李蔡在其中,又是个什么样的作用? 这个问题,得亲去问问那谋划了一切的人才是。 殷陈想着,脚下不防一软,霍去病立时接住了她。 殷陈心安理得地任他将自己抱起放到榻上,她环住他的脖颈,鼻尖相对,亮莹莹的眼眸弯起,“夫君可否为我向导,领我在河西游玩几天?” 于是接下来的数日里,她与他在河西凛冽的寒风中策马,河西迥回的永远都不会停下的长风撩起她精灵一般的长发。 他与她站在河西终年覆着皑皑白雪的山巅,极目远眺,壮美的山峦披银装,似是一抬手便能插入云彩之中。 她随手抓起一把晶莹的雪团紧,扔向霍去病。 霍去病被她砸得有些发懵。 只是呼出的白雾氤氲了面色。 她的发被手巧的月氏女子结成一股股小指大小的辫子,此时又穿着一件月氏银灰色的毛领旃衣,偏巧一张脸拥在绒绒的毛领中。 看着一副无辜又天真的模样,手上又捏着一团雪朝霍去病扔去。 这回霍去病没让她得逞,他一抬手便抓住了那雪团子,无奈道:“方好转起来,仔细着了凉。” 殷陈笑得狡黠,又捏了一个雪团子扔向他,“君侯可莫要小瞧了我去。” 她是不肯罢休的,霍去病只得与她在河西的雪山上打起了雪仗。 他记得上一次打雪仗,是元狩二年的春,被围于皋兰山中,数千军士为了御寒打起了雪仗。 刚开始还没有人敢向他扔雪球,仆多带头将拳头大小紧实的雪球猛地扔向他,他躲避不及,被砸了个正着,仆多拍手叫好,“可算报了将军此前抓我日日训练之仇!” 他也不多话,即可抓起一把雪揉成团砸向仆多。 众人见状,哪还管什么将军校尉,一窝蜂抓起雪团子就扔。 他们笑闹着熬过最寒冷的夜,仍旧有大半军士阵亡在大战中。 殷陈可不管他在想什么,只捏了雪团子就往他那边扔去。 霍去病也抓起一把雪随意捏实,朝她扔去。 殷陈体力着实不够,只闹了半刻便嬉笑着告饶,将身往后一倒便躺在松软的雪上。 霍去病走到她身边,她一把将他拽下躺在自己身边,“若有一日你我不再是大汉的君侯和公主了,阿稳想去何处?” 霍去病望着湛蓝的天空,“我去过了最北边,看到了瀚海,如有机会,想往西去。听张骞说,通往西域有一沙井,形如弯月。越过了葱岭之后,可以去往大秦,身毒,大宛等国。” 殷陈笑道:“那是极远极艰难的路途。” “闯闯呢,想去何处?”霍去病扭头凝望她的侧脸。 殷陈睫毛上沾了雪,此时化作小小的水珠,她眨眨眼,那水珠便悉数滚落到眼下,她拿指腹擦去眼下水渍,“择一幽静处,等远行之人归来。” “若有机会,我们一起去吧,带上嬗。” “嬗还太小,可经不得一路颠簸。” “他大约同闯闯一样,是个自小便闲不得的性子。” 殷陈抿了抿唇,脑中已经勾勒出了一家三口在流沙骑着橐驼的画面,嘴上却道:“那我得认真考虑考虑。” 他们畅想着未来的一切,将长安抛诸脑后,却不知长安永远会禁锢着一些人,从灵魂到肉身,永不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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