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爱她,倾尽所有来爱她,然很少向她倾吐心声。在南朝狱中时,是他们成亲七年的时间里,丈夫对她说心里话最多的一次。丈夫那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他自责自己无能,不能践行护她一生的诺言,他庆幸她没有受到他的牵累,在狱中给了她全部的家业与和离书,他无力自救,但设法动用关系,为她铺好了离齐之路,他让她回到故乡宛城,让她忘了他,往后就当从没他这个人,好好地在宛城活下去。 当时他说,“忘了我,就像……就像忘了阿烈那样…… 这是成亲以来,他们之间第一次提到这个人,她曾经的未婚夫。幼年在宛城时,她是贫贱的卖花女,阿烈是街头的流浪儿,而丈夫云棠,是书香人家的公子。本不该有交集的,可偏偏机缘巧合下,三人成了朋友,常是她与阿烈惹出事端,云棠为他们善后,无奈地笑看他们。 云棠自幼温文少语,总是安静地笑看她和阿烈打闹,看着她与阿烈渐渐相恋情深并决定成亲。因她与阿烈都是孤儿,没有在世的亲人,云棠还帮着布置他们的婚礼,婚礼前前后后,所有礼仪相关的事,都是云棠这个读书人在旁帮衬着。 不过,阿烈悔婚了,他在婚礼当天抛下了她这个新娘,决绝地离开了宛城,从此杳无音讯。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走不出来,魂不舍守的浑噩日子里,是云棠在旁细心照顾她,后来,云棠牵着她的手,助她走出了阴影。 怎会放开丈夫的手,在南朝天牢里,她隔着铁栅,紧紧握着丈夫的手,流泪对他道:“忘不了的,忘那一次,就要去我半条命,如何能再忘一次……我累了,不想忘了,若你真的活不了了,我下来陪你就是……” 那般绝望的险境都度过了,现下前路不明又如何,只要人还活着、只要两人在一起,怎样的难关都能过去!这样想着,容烟心境又暗暗振奋了一些,她握住丈夫的手,笑着同他说起高兴的事,“这里离宛城很近了,我们同林大人说说看,看能不能暂缓行程,绕道去宛城待上几日好不好?” 丈夫自然说好,容烟便让小荷去请林杭大人,即那位靖王使者过来。林杭因知主上十分看重这夫妇二人,故而即使自己身为雍朝官员,但对早是平民的云氏夫妻,态度颇为温和,客客气气地问云夫人有何事要问? 在听云夫人说出所想后,林杭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而暗在心中嘀咕,想王爷竟未卜先知,知道云氏夫妇定想前往宛城,王爷数日前就已离京前往宛城,这不就,要在宛城遇上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没有强取豪夺,只有心机破坏人家夫妻感情……
第89章 一两日后, 车队抵达宛城。 行至宛城城郊时,丈夫云棠欲先在郊外祭拜先祖,后再入城归家, 身为云家媳妇的容烟, 自是一路随行。 她怕云棠走急跌了, 期间一手紧搀着云棠手臂, 扶着他缓缓向云氏家墓走去。 因七年前随齐帝南渡,近些年里, 她与云棠没能回到已成北雍之地的宛城, 也没能在清明祭日里, 为云家先祖扫墓祭拜。容烟知道丈夫对此心中深愧,她暗想着回头再与林大人商议一下,看能不能在宛城多待些时日,好让她和云棠, 修缮祖墓。 云氏家墓定是破败地荒草蔓生了,七年的时间里, 既有战火侵袭,又受风吹雨打、无人修护……容烟如此心想,可走离家墓不远时,却同丈夫一般, 惊怔地定住了脚步, 只见前方的坟茔群, 并无她想象中荒草萋萋、宛如野坟的惨像, 像是有人一早就修缮过。 不仅是云氏家墓,他们想象中已成陋室空堂的云家祖宅,竟也被修缮如新。入城后,容烟与丈夫对着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家宅, 一时都说不出话来。毫无衰败之景,好像他们并没有离开有七年之久,只是外出在街上走了一圈,便回家了。 一而再的异常,使丈夫终究按耐不住问向林杭,“……这……也是靖王殿下的安排吗?” “是”,林杭笑对他们夫妇道,“两位安心在此住下吧。” 原本因能回到久别的家乡,她与丈夫俱是心中欢喜,先前因前路不明积攒的沉重压力,也可在这古城中暂且放下,心情能松快一两日,可是,靖王的这番安排,令她与丈夫,在此时又将心暗暗悬起,惊疑不安。 明面上看,靖王的种种安排是好事,不仅好,还好极了,又救他们夫妻性命,又遣人一路护送照顾他们,又派人帮他们修缮家墓与祖宅。可是,世间哪来那样多无缘无故的好,还是来自上位者,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靖王为他们夫妇做的,实在是太多了,多得让人心慌。因心绪忧疑不安,与丈夫在故宅的院子里缓缓走着时,谁也没有追忆往事的兴致,俱是沉默着。沉寂一阵后,容烟在墙头的素馨花下,依着丈夫轻笑道:“看来,我少时说的玩笑话,要成真了。” 她见丈夫抬眸看她,轻推着他肩头笑道:“你忘了,就是同商平街的贾少爷,打架的那一次,后来,贾家的家丁拉着贾少爷,你和……和其他人在后拉着我,我同贾少爷打不起来了,就当街对骂,那贾少爷说我别猖狂,说早晚要纳我做妾做婢,给他洗脚,我说他在做春秋大梦,说他根本受不住这福气,说姑奶奶我,以后是要当诰命夫人的!” 看妻子边说着往事,边忍不住伏在他肩头笑,云棠也禁不住露出笑意。他唇际弯起,而心中的思绪却悄悄地沉了沉。 其他人……妻子口中的其他人,指的是阿烈。那一日阿烈刚刚赶到,也不知到底发生何事,就怕阿烟在贾少爷手下吃亏或被占了便宜,赶紧拉住了她。后来,阿烈听明白了阿烟和贾少爷发生争执的缘由,听那贾少爷出言不逊,骂阿烟是妓|女生的野种,还说要把阿烟绑回府中做洗脚婢,直接飞腿踢了过去。 贾骋贾少爷是城中富商之子,亲姑父又是宛城令,素来横行无忌,何曾在人前吃过这样的亏,摔了个趔趄后立即大怒跳起,嚷嚷他姑父是宛城令。只他还没嚷嚷完,就被阿烈又一脚踢趴,“宛城令?就是天王老子的儿子,也没有叫她洗脚的福气”,说着直接把贾骋,摁进臭水沟里了。 贾家对此自是不肯善罢甘休,贾骋在家装瘫,贾家人要求官府拿人,将阿烈以伤人至瘫的流放罪处置。阿烈那时虽只十五六岁,但已因是宛城的地头蛇之首,且与道上绿林有交,城里寻常衙役见他都笑唤一声“小爷”,哪里会真来抓人并且找打,都糊弄差事说抓不着。也不知宛城令是偏疼侄子、收了贿赂还是感觉威严受损,平日里尸位素餐的官老爷,偏在这事上动了真格,定要将阿烈收监刺青流放,既然城里捕快抓不着,就要将此事上报。 他怕事情闹大到不可收拾,赶紧以云家人的身份,出来调停。云家是宛城的百年书香之家,虽无贾家之财力、城令之权势,但祖上出过高官,有清名在外。他知贾家在行商时为多获利,暗有避税违法的行径,假有证据在手,暗里弹压一番,堵住了贾家那边的怒气,又劝阿烈象征性地在狱中住上几日,让宛城令面子上过得去,好叫此事就此作罢。 三人里,他是话最少的那个,平日里多由着阿烈阿烟胡闹,很少拿主意,而一旦他认真说话了,阿烈和阿烟大多时候都会听他的。阿烈主动进了宛城牢房,他和阿烟过去探监。阿烟拎了烧鸡和酒,而他夹了软枕棉被,狱卒识趣地送了炭火盆进来,他与阿烟阿烈,裹被围火而坐,在牢房里一边聊天一边吃喝。 他劝阿烈往后不要再冲动,不要再同贾骋这等权富子弟,众目睽睽地在大街上打架了。阿烈在火光中漆眸璨璨地露齿一笑,“打不起来了,贾骋这小子连门都出不了,站都站不起了。” 原是阿烈令手下潜入贾府,将睡梦中的贾骋打折了两条腿。贾骋原是在家装瘫污蔑阿烈,这下真断腿瘫床起不来了,而贾家还不能追究此事,一来是先前他们自己说贾骋被街上被阿烈打瘫,二来,毕竟整个宛城人都知道,阿烈这几日正在蹲监,分身乏术不可能潜进贾家打人,三来,贾家之前非要治阿烈流放罪时,自家货车频频被劫,已知阿烈在宛城的暗势力超过他们想象,故而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咽。 阿烈并不是冲动性子,虽看着飞扬不羁,其实心思缜密、手段老成,不然也不会能从街头流浪儿,成为宛城一霸。阿烈能十五六岁就收拢宛城地头势力,不仅是靠武艺高强、在无数个夜晚里一拳一脚地打出,也因他并不是空有一身武力,而是有勇有谋,严明治下。阿烈只是容易在阿烟的事情上冲动,他只会为阿烟失控。 而阿烟,惯是没心没肺的,天塌了,都有阿烈顶着呢。在牢中肆意吃喝一阵后,她醉睡过去,就枕在阿烈腿上,双颊酡红,醉乎乎地还在梦中嘟囔,“打……打断他的狗腿……” “祸水啊,这就是红颜祸水”,阿烈难得地绉了个文词,像是恨铁不成钢地看阿烟,但却抬手将她身上被子紧拢了拢,“太能惹事了”,阿烈似是无可奈何地叹道,“也就只能我将她娶了,成天跟在她后面,给她收拾烂摊子了。” 那时阿烟与阿烈十分情浓,虽还没正式提婚议嫁,但也只差捅破层窗户纸了。他知道这是早晚的事,却还是第一次从阿烈口中听到“娶”字,应当贺喜的,可心中酸涩使他没能说出话来,只能如常淡淡笑了笑。阿烟逐渐睡熟,不再叨咕醉话,他与阿烈一边饮酒,一边不约而同地压低嗓音说话。 他们十五六岁时,齐朝乱象已显,各地有割裂之势,他与阿烈渐渐聊到时势,阿烈问他科举做官的事,他说云家祖上随齐朝太|祖开国,云家世世代代科举入仕、忠于齐朝,为齐朝尽忠是云家的祖训,他也当如祖上,入仕报国。 阿烈听他这样说,饮了一口酒道:“好,你站哪边,我与阿烟就同你站哪边。”阿烈笑说:“我不想同你有兵戈相向的一天。” 因还得在牢里待上几日,临走前,阿烈托他这几日照顾下阿烟。他答应下来,将醉睡不能走的阿烟,负在背上,走出了牢房。从前常是阿烈背着阿烟,他在旁走着,第一次,他将阿烟负在背上。 那时是冬天,走出牢房时,夜空飘起了小雪。睡梦中的阿烟,似因寒冷微醒,她两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脸贴在他颈畔,撒娇一般,意识迷醉地轻轻笑道:“我给你做新娘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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