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是丈夫因伤卧床她在旁照顾, 而这六七日里, 她夫妻二人完全反过来了。这日,丈夫扶她坐起,在她背后塞好絮棉软枕后,又捧药坐在榻边, 一勺勺舀吹着送喂到她唇边。 容烟就着丈夫的手,慢慢将药喝了后, 见丈夫又从袖中掏出一个黄纸包。她望见纸包上印着的“城东李记”,唇际浮起淡淡笑意道:“这家店还开着呢。” 幼少在宛城时,她颇爱吃城东李记糕点店的点心。云棠了解她的喜好后,与她约在浣花溪相见时, 常会带上一包新出炉的李记点心, 有时点心到她手上时, 还冒着甜津津的热乎香气。 “是什么?”因丈夫用心, 本昏倦的容烟,打起精神来,神情有些像当年的小女孩,含着期待笑问丈夫。 “一共买了四样”, 丈夫云棠笑看着她,嗓音温柔,“你能猜到的。” “松子穰、栗子糕、芸豆卷、玫瑰酥”,随着容烟的猜测,丈夫将纸包在她面前打开,每一样糕点都与她所猜相合,一点不差。 这四样是她从前最爱吃的,她口味没变,而丈夫虽曾离乡多年,但对此也是一点没忘。夫妻相视一笑中,云棠拿起一块玫瑰酥,递给容烟,“先吃这个,这个最甜,可将苦药的酸涩味压下去。” “原是先兵后礼”,容烟笑咬了一小口玫瑰酥,有些促狭地看着丈夫道,“云公子是不是也该到喝药的时辰了?” 这段时日,夫妻二人俱是药罐子。云棠看妻子是想让他也“吃吃苦”,笑着问道:“夫人是想先礼后兵?还是先兵后礼?” “嗯……先礼后兵。”容烟咬着笑道。 云棠以为妻子是要他先吃点心再吃药,还等着妻子为他挑选一块甜点心,却见妻子就这么笑着凑上前来,轻轻地吻了下他的唇。 “甜不甜?”轻轻一触即离,几与他贴面的距离里,妻子眼望着他,盈盈笑问。 一点白糖粘在唇上,云棠微抿了抿唇,忍不住笑意地点了点头。容烟后靠在枕上,笑看着丈夫道:“好了,尝了甜就该吃苦了。” 因她方才眼角余光瞥见房间屏风外似有人影,又因现下这时辰,该是丈夫喝药的时候了,容烟遂以为屏风外的人影,是小荷端了药过来,只是见她夫妻二人亲密,一时没出声没进来而已。她以为是这般,同丈夫小小玩笑后,扬声向外道:“小荷,将药端进来吧。” 却不见动静,好像小荷没听到她的吩咐。云棠见状说笑道:“看来还没到吃苦的时候,为夫还可再吃点甜头。” 只是开玩笑而已,妻子有病在身,云棠怎会在这时候同她痴缠,而且容烟也怕将病气过给伤还未愈的丈夫,这时候也断不肯同丈夫过于亲密的。夫妻二人说笑一会儿后,云棠看病中的妻子,渐渐面有倦色,起身又扶她躺下并将被子掖好,“你歇着吧,我出去吃药免得搅你,等到用膳时,我再过来唤你。” 容烟侧躺着目送丈夫离开,她看丈夫绕过屏风身影已向外间去,原已阖上双目,却在不一会儿后,听外间响起轻微人声时,又蓦地睁了开来,搭在被上的手,下意识攥紧了被子一角,又缓而无声地放下。 是靖王的声音,靖王是来向云棠道别的。靖王原是特意拨冗至宛城,意欲亲自接他们夫妻前往京城,但因她病了的缘故,计划有变,车队在宛城滞留已有六七日。今日,靖王因京中雍帝急召,无法违命,只能先行离开,他这时来此,是向云棠说明去意与后续安排。 原来先前屏风后一闪而过的人影,是靖王……阿烈……容烟木然地听着外间轻低的人声,意识昏昏地想,十年后再见阿烈,她还没有正经面对面地和他说过一回话。那日夜宴上,她只随云棠向他敬了一杯酒,什么也没有说就离开了,而后她就一病六七日,一直躺在这间房里,没有出门与他相见过。 见了,又能说什么呢,就算他不是靖王,只是阿烈,已为云棠妻的她,也不会像从前肆意行事、嬉笑怒骂,见还不如不见。昏昏想着,又听外间靖王在微一静默后,轻轻问道:“她身体如何?” 有什么可问的呢,不过是小小风寒而已,一别十年,那十年的漫长光阴里,他也许都没想过她的生死,他自己都说他对她的喜欢浅薄有限,那样浅薄的喜欢,想来早在十年的时间随风散尽了,也许这十年时间里,他几乎都不会想起她来,既如此,就一直不闻不问下去好了,为何这时她身体微恙,要来问这一句? 容烟默默地阖上了双眼,侧身埋脸枕上。一点泪水,无声地洇湿了枕上的绣花。她不知自己为何会因这一句问,落下泪来,明明十年的时间里,除在婚礼上被抛弃时忍不住落泪,此后十年,不管因何想起阿烈此人,她的心都因怨恨冷硬如铁,再没有为他萌生半点泪意,为何偏偏这时,会因听到这样一句,忽地坠下泪水…… 许是因她病了,病得糊涂,病得脆弱,病得意识不清。她昏昏沉沉地病睡过去,外间,云棠听靖王问后,低声回道:“比前两日好多了,再过一两日,应就会大好了。” 这是阿烟生病以来,靖王第一次问起阿烟的身体,在不得不离开宛城之时。靖王之前未向他问起,也未过来探视,想来不是因心中不关切,而只是为避嫌罢了。靖王今日来,或是想看一看阿烟再走吧,但来时,却见他与阿烟…… 云棠不知自己心中,究竟是何滋味。若是靖王不避忌,每日里大大方方地关心阿烟身体,哪怕是以昔日友人的身份,他心中也定然不安,可是靖王没有那般做,靖王顾念着他与阿烟早是夫妻,只在走前问了一句,只是,这样的刻意避嫌,非但没有使他心安,反叫他暗里地更加心慌。 送别靖王后,云棠回身向室内,见妻子已经睡去了。他轻手轻脚地坐在榻边,想为妻子将被子盖严实一些,弯身时却见妻子低垂的眼角处,似有泪痕。 这六七日里,妻子没有主动问过他靖王的事,也不在他面前提靖王这个人,就像从前那十年一样。可不提不是不在意、不是忘记,若真不在意、真能将从前轻飘飘地放下,小小风寒而已,何至叫妻子这几日一病不起,身体不适只是诱因,这实是妻子积压多年的心病。 妻子熟睡时,云棠默默无言地想着心事,而当妻子醒后,他照旧如常,不会在妻子面前展露半点不安的心绪。数日后,妻子病愈,车队再次启程,于七八日后抵达北雍京城。虽然其时靖王恰好因政事不在京中,但王府管事一早受到王爷严命,早领人在城外相迎,将二人奉若上宾,迎至府中西苑歇下。 至王府西苑不久,府中侍女通报,锦夫人到来。因来人身份似是靖王姬妾,云棠不便相见,便只妻子出室相迎。他人在室内,隔窗见到来的是一位盛妆华服的美貌女子,管事在旁告诉他说,锦夫人是王爷新收的一名如夫人,刚入府两个月。 之前有听过说靖王虽未娶妻,但身边有三四姬妾,在宛城时,靖王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告诉过他这一点,并说他近来又收了一名合心意的。言下之意,似想告诉他,曾经的阿烈,早已忘怀旧日恋情,他也不必放在心中。 云棠无声想看着时,窗外庭院中,容烟与这位锦夫人依礼相见。女子容貌美丽,言语亲切,笑让容烟唤她名字锦嫣就好,又说往后无事时可多往来,她熟悉京中诸事,容烟若有所需,她尽可相帮。 来人热情,容烟不好太过冷淡,只能礼节性地与她含笑说些话。而锦嫣一壁笑语不断,一壁则悄然打量着这位云夫人,内里心思,悄悄地转了又转。 明面上,她是两月前靖王在歌舞坊新纳的姬妾,而实际上,她是皇后娘娘设法安插在靖王身边的棋子。她奉命潜伏在靖王身边,只为调查一件事,即靖王府中的那三四名如夫人是否只是掩人耳目的摆设,靖王本人是否能够人道。 这些年来,皇后娘娘与几位皇子为除去靖王,暗中布下不少险局,可靖王命硬,屡屡绝处逢生,纵只剩半口气也能从黄泉边上走回人间。杀不了人,也要断了他继承皇位的可能,一个无法拥有子嗣的王爷,永远不可能登上太子之位。 两年前的又一次秘密布局下,靖王似是中招,断了子嗣之望,但皇后娘娘一方,又不能完全确信此事,尽管这两年靖王府中没有婴儿啼声,但靖王还年轻,身边又有姬妾,总要确确实实的实据在手,才能彻底断了皇帝陛下对长子的期望。 她作为新一位如夫人来靖王身边后,府中的姬妾香凝,也不知是真吃醋假吃醋,成日霸着靖王,使她连着许多夜晚都没有侍奉靖王之机。后来她暗使手段、药病了香凝后,靖王又一心扑在与南齐的交易上,毫无享受温柔乡的心思。在这之后,靖王又是亲往宛城接人、又是奉命离京办事,使她入府至今,都还没能有侍奉靖王的机会,无法切身知道靖王身体究竟如何。 因为皇后娘娘从前偶吹枕边风,皇帝陛下本也对长子年已二十五六却还未有一子半女一事,有点生疑,但因靖王提起的这桩震惊世人的交易,陛下大怒之余,似也只以为靖王这些年之所以身边姬妾寥寥、且无子嗣,都是因对这女子念念不忘,而非因其他可能。 是耶,非耶,锦嫣笑望着眼前传闻中的女子,心中算计万千时,有侍女匆匆赶来通报,神情焦急,“皇后娘娘召见。” 容烟一怔后疑惑道:“靖王……靖王殿下不是不在府中吗?” “皇后娘娘要见的不是殿下”,侍女道,“皇后娘娘召见云夫人,请夫人即刻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
第93章 室内的云棠, 听到外头侍女这一句,登时也顾不得那许多礼仪相关,急忙推门走向妻子。 雍朝皇后与靖王明面上井水不犯河水, 实际上是水火不容。雍朝皇后这时召见妻子, 传闻中靖王念念不忘的女子, 是绝无可能安了半点好心的。妻子这时入宫, 无异于往龙潭虎窟去,他怎能放心妻子只身独往?! 心中忧急, 可人在屋檐下, 无权无势, 怎能违背一国之母的旨意?!请求同去宫中觐见不成,以身体为由、暂推脱不去也不成,云棠忧心如绞时,容烟看丈夫这样担心, 反将自己心中的惊惶不安压下,浅笑着宽慰丈夫道:“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有什么事我自己应付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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