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阿烟还醉着,以为背她的人是阿烈,没有说话。阿烟等不到想要的回答,撒娇登时转成了撒骄,径在他背上闹腾起来。他两手紧紧箍着,以防她摔下时,忽然间颊边一软。他僵在雪中,而阿烟得逞的笑音,同雪花漫天飞舞,“好!盖章了!要娶我要娶我,不能耍赖!!” 醒后的阿烟,自是不记得这雪中一吻,安安心心地等待阿烈出狱,而后向她提亲、与她成亲。原是如此的,可等到成亲那日,阿烈忽然反悔逃婚,阿烈说他对阿烟无情,并决绝地要离开宛城,在他鞭马追去、苦问因由时,一言不发,在他问他要去哪里、何时回来、还会不会回来时,于长久的沉默后只留下一句,“我……可能回不来……不会回来了,就当从没有我这个人,往后,劳你多照顾阿烟。” 算来,是十年前的事了。久远的记忆,在这十年间沉沉地压在心底,今日因妻子提起旧事而浮在心头,思绪随之越飘越远。回过神的云棠,笑看着妻子道:“怎么忽然想起那贾少爷来了?是想时隔十年,再找他打一架吗?” 妻子笑道:“才不想找他呢,我想的是‘诰命夫人’。齐帝是个不长眼的老东西,不懂得知人善任,不知我丈夫有凌云之志、治世之才,谁能得我丈夫效忠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而靖王与齐帝相反,所以才会大费周章地救了我们。我丈夫将要遇到明主,往后定然青云直上,那我不就可跟着做诰命夫人,从前的戏言不就成真了吗?” 是半说笑的话,是妻子为了宽慰他。云棠感知妻子心意,顺着她的话笑道:“不知夫人想做几品诰命?好让为夫有个努力方向。” 容烟如是倨傲的少女,微昂起头,思索了一会儿,勉勉强强地道:“嗯……至少,至少也得是个三品吧。” 云棠笑,“好,我努力。” 鹅黄浅绿的云宅花墙下,温暖的阳光悠漾如线,将夫妻二人依偎的身影,亲密地融在春光花影中。恩爱的夫妻晏晏笑语时,宅外的林杭,因得到消息,急急地赶到了宛城城外。他向着郊外行近的威严车马,撩袍下跪,恭恭敬敬地高声叩拜,“微臣林杭,叩见靖王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祝新一年快乐~
第90章 离开南齐的每一天, 张大夫都要为云棠针灸治疗,容烟今日原是要如常在旁陪着的,但云棠说, 既已回到家中、外头春光又甚好, 何必同他拘在暗室里闻酸苦药味, 不若出去走走, 赏看春景。 容烟感知丈夫心意,也知他是不愿她多看他伤痛缠身的模样, 遂含笑接受了丈夫的建议, 暂先离开这间房间, 只身来到宅中的庭院里,缓缓走着并想着摘几支新开的鲜花,留待回去时插在她与云棠床头的花樽里。 走着走着,容烟走停在一株玉兰树旁, 不远处就是云家家祠,七年前, 她曾站在这株树下,默默听着祠堂中的云棠与他祖父,因她争执不休。 云棠三四岁时,父母即相继病逝, 此后被养在祖父膝下。因云家近几代人口凋零, 嫡系子孙里, 只剩云棠这一根独苗苗, 他祖父既发自内心地疼爱孙儿,又因对独苗孙儿寄予厚望,日常教导十分严厉,将家族过往的荣光与的未来的重担, 俱压在年幼的云棠身上。 云棠自幼天资聪颖、品性清正,又勤学苦读、志向远大,可说是处处都令老人家舒心,唯在交友一事上,总令祖父叹气皱眉。而云棠孝顺,几乎事事都听祖父的,也唯在交友一事上,逆着老人家的心意,不管祖父如何叱骂责罚,都不肯与她和阿烈,断了来往。 一次,她又到云家找云棠玩时,看云棠祖父冷脸看着他们,手中拄杖不断地往地上敲,语气痛心疾首地之乎者也,“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自臭也!!” 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没正经念过书,认字一是靠随阿烈偷听学堂,二是靠云棠有空时教,水平有限,当时听不懂云棠祖父在讲什么,在拉着云棠来到城外的浣花溪后,一边等着阿烈到来,一边问云棠,他祖父在家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云棠本不想说的,可禁不住她纠缠,最后只能支支吾吾地道:“……意思就是……就是和品行不好的人一起,时间长了,就像长期待在咸鱼铺里会被熏臭,人会跟着变得不好……” 她“哦”了一声,蹲望着溪中她与云棠的倒影道:“我知道了,你祖父的意思是说,我很臭,同咸鱼一样臭。” “没有没有,你不臭!”溪水倒映的小男孩,一下子急涨红了脸,他连连向她摆手解释,却急得自己也不知该怎么说,最后低了头,红着脸,声音低低地道,“你……你不臭,你身上香香的,有……有花的味道……” 她幼少时的性情同风一般,时晴时雨,听云棠这样说,立即就笑扬靥涡儿,“是吧,是吧,我今天很香”,她捋起袖子要云棠闻她的手臂,还将自己的脖子往云棠面前凑,要他闻她脖颈闻她耳后,“我今天擦了香粉,是我自己调制的茉莉花香,是不是很好闻?你说我是多做些在街上叫卖好呢,还是把香方卖给城里的香铺好呢?哪种可以多挣钱呢?” 记忆中,云棠好像没有回答,幼少时的云棠,温文少语,性情和静,常是她叽叽喳喳像只百灵鸟说个不停,而云棠只是微笑看着。平生唯有两次,她见云棠与人产生激烈冲突,并丝毫不肯退让,一次就是在眼前的云氏家祠里,云棠为娶她与他祖父发生激烈争执。 云家是书香之家,云棠祖父心目中的好孙媳,当然也该出自声名清白的诗礼人家,而不是一个来历不明、身份卑贱的街头女贩,一个被丢在婚礼上、成了他人口中笑话的弃妇。云棠祖父死活不肯同意云棠娶她,云棠在苦劝无果后,跪在祖父面前道:“如此,孙儿只能做不孝之人,云家香火只能绝在此代。” 云棠道今生只想娶她一人,若不能与她成亲,情愿孤老一生,绝不与世间其他女子成亲生子。云家祖父无法,最终只能同意了云棠的请求,无论有多么心不甘情不愿,还是为了云家能承续香火,喝了她这个孙媳妇敬的茶。 而另一次,云棠与人发生冲突,则是在云棠想娶她的三年前,在她与阿烈的婚礼上。 那一天,阿烈迟迟不至。因在婚礼的前几天,她有无意间看到阿烈同几个她从未见过的人悄声密谈,神情还是前所未见的凝重与严肃,遂在情急时,担心阿烈那天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急得按耐不住,穿着大红嫁衣就要去找他时,阿烈终于出现,但一出现一开口,就是要悔婚。 阿烈说他后悔了,说离婚期越近,他越发现自己对她的喜欢,着实浅薄有限,到今天要成亲时,他终于想清楚了,他其实并不爱她,他不愿被婚姻拘束,不愿与她共度一生。 阿烈的话语决绝无情,阿烈的态度冷酷坚定。她开始不肯信,一声声地追问,语气几乎卑微,云棠也生平第一次对阿烈怒颜相向,他怒斥阿烈犯浑,让阿烈赶紧向她道歉认错,说方才是一时迷了心、是在胡言乱语。但,无论她和云棠,一个如何卑微恳问,一个如何急怒斥责,阿烈始终是铁了心地要悔婚离开。 后来,阿烈的无情彻底激怒了她,她骨子里的烈性发作,她不再卑微恳问缘由,抬手将头戴的新娘花冠狠狠地掼在地上。冠落珍珠滚跳如雨,她睁大了眼睛瞪视阿烈,不肯叫眸中泪水落在他的面前,“不是你弃了我,是我弃了你!我不要你了,你滚,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朦胧泪光中,阿烈似是深深望了她一眼后,转身就走。她为那一天成亲不知悄悄欢喜了多少时日,哪里能预料最后会这般收场,眼见那身影远去,气血攻心地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云棠赶紧伸手扶住她,他将她交予其他人照顾,劝她别急,说他这就去追,一定去将阿烈追回来。 云棠追了出去,最终在夜深时一人归来,从此阿烈彻底消失在他们的人生中,十年的光阴,弹指即逝。 已经许久没有想起这些旧事了,自打嫁给云棠、随云棠离开宛城南渡,她将所有的宛城旧事都压在心底,平日里不愿触及。而今日,像因回到幼少时的故地,这些原来沉压潭底的往日记忆,似春日里的柳絮,无声无息地浮了上来,使她一时想到这个,一时想起那个。 阿烈刚离开的那两三年,她还想着,阿烈或许还会回来,她也许还能够见到他。在十九岁那年,选择嫁给云棠时,她固然是因被云棠打动,因为感激与爱,但心底,确实还存有一丝负气。 那时的她,负气地想,她不是离不得阿烈,不是走不出被阿烈抛弃的阴影,她可以嫁给别的男子,开始新的人生,别的男子会对她爱如珍宝,不会在婚礼时弃了她。在负气暗想,哪日阿烈回来,见她已为人妇且生活美满时,她心中是因爱恨交织感到痛快的。 那时年少,心底还不能彻底放下过往,而今十年弹指逝,世事苍茫,她随丈夫离开宛城,南渡而又返北,早不是当年心境,不会再想着哪日见到阿烈要如何如何。不会再见了,十年世事无常又有战火,也许阿烈已经不在人间,纵还活着,也是天涯海角,此生不会再有相见之机。她与云棠,是阿烈决绝抛下的旧人,而阿烈于她,也只是旧人罢了。 似已放下地于心底淡淡一笑后,容烟绕走过云氏家祠,往庭院深处走去。她想看看园中的樱花开了没有,走近却见树下站着一人,背影明明陌生却又让她感到熟悉。年轻的男子因她走近的脚步声转身看来,她在年少不甘时,曾无数次假想日后再见阿烈的情景,却又如何能想到,十年后的今天,会以这样的方式,真的再见。 房中,张大夫将针收起,照常嘱托他保养之道后,又捋着长须,在微一迟疑后,压着嗓音对他道:“公子身体虽已好转许多,日常也能够走动了,但仍需多加调养,与令夫人房|事方面,宜迟不宜早……” 云棠面颊微烫,拱手谢过张大夫。大夫离开后,他看妻子还没有回来,便拄杖往园中寻她。和暖的春风挟来几片淡樱,落在他的肩上,云棠抬手拈起花瓣时,想起从前他与妻子、阿烈,常在城外的浣花溪相见,溪畔植有数株野樱,春日里樱花随风落在水中,飘漾在他们映溪的倒影上,迭起涟漪阵阵。 一次,阿烟同他在溪边等阿烈时,向他展示她新调制的香粉,凑到他面前,要他闻她面颊耳后的香气,好不好闻。那样近的距离,使她与他几乎贴在一起,他越发脸红,心也砰砰跳地说不出话时,忽然看见了阿烈。阿烈不知何时来到,就在不远处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和阿烟,看他们这般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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